《桃梓》派大果

24、二十四、若爱有天意

　　————若无相欠，怎会再见。

　　穆羽的脸埋在我的颈间久久没有移开。
　　似是压抑了万年，情绪如决堤的洪流。
　　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只得反手拥住了他的肩，将脸靠在他的耳边，想要给他一点安慰。
　　他止不住的颤抖，双手一寸又一寸将我箍的更紧，似是稍微放松，我便会消失一般。
　　温热的泪水不断落在我的脖间，渗入衣襟中，胸前已是一片濡湿。
　　“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也不会离开你，你……你莫要再哭了”，面对他的失控，我更加无助，只能温柔的出言安慰他。
　　他终于将脸抬了起来，眼中氤氲如雾，眉框有些潮红，似是经了夏雨冲刷的白莲，澄澈中又带着不可言喻的脆弱。
　　他轻轻执起我的一只手，放入了他的衣襟之中。
　　盈入手间是他悸动的心跳，还有胸前细如白瓷的肌肤。

　　他凄然一笑，倾了千山，又覆了万水了。
　　“你曾问我，这个印记是什么。”
　　我眼神轻许，发现自己的手心，正好抚着他胸前那处以腓腓之血和离念针纹上去的印记。
　　“呵，你问我它是什么，还能是什么，是你，就算是千世万载，都只有你，也只能是你。”
　　“我这一生，等的，念的，痛的，爱的，便只有一个你罢了。”
　　“玉栖，玉栖，玉栖……”他抚着我的脸，一遍遍唤着，一声声如泣如诉，似是等了万年，终于能够唤出声来，深情如斯，仿佛我在蟠桃园初见他时，那个决绝天地，淡然至极的人并不是他。
　　我茫然的摇摇头，轻声道：“我不是玉栖，我是桃梓，蟠桃园的桃梓，我有父母，还有三个兄弟。”
　　我想了一会儿，又慢慢叙道：“我从小便遇到过不少怪事，我的血将身为灵猿的兄弟们变成了人形，身为神仙却毫无仙力，空有一副仙体却体弱多病，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我不愿多想，说我痴愚也好，说我逃避也罢，我觉得我这一生虽有些怪异，却糊里糊涂过得很幸福，我很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我不想成为别人，我也不想承受别人的悲欢离合。”
　　“傻瓜，在我眼里，你只是你，不管流连了几世轮回，不管你姓甚名谁，也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说过，你现在还能在我身边，便这世上最好的事”，穆羽笑的灿然，眸中却是积了一层氤氲。

　　更深露寒凉，相顾了无言。
　　穆羽倾身将我拥在怀里，沉默了一阵，似是做了重大的决定，缓缓开口：
　　“你真身乃是始祖仙草玉栖，天地初始，宇宙洪荒之时便存在于世。万年前，混沌之劫时，你以真身为我挡劫，三根尽断，身灭魂殒，那时，我以为你永远离开我了。”
　　穆羽的声音就轻轻的响在我耳边，绵言细语，金声玉润，说到这里时，竟是有些哽咽，声音变得极轻，似是不忍说出。
　　我一阵唏嘘，原来我曾为他而死，也难怪他会如此害怕我再离开 。
　　如同天生的灵物有三魂六魄一样，草木一类的仙灵都有三条灵根，人失了三魂六魄便会灰飞烟灭，草木仙灵断了三根，便是油尽灯枯，再无生机。
　　我与穆羽，究竟有过什么样的过往与情分，才会愿意为了他而坦然赴死，三根尽毁。

　　“你死以后，我本欲随你而去，可彼时盘古祖神化世，混沌之劫平息，又有了一分希望，我以祖神的心头之血和自己一根为引，护住了你的一枝残根，将这截残根埋入了仙界灵气最为充沛的第三重天清明何童天。那时你已魂飞魄散，神形具毁，我将那了无生气的残根保留下来，也不知你还会不会回来，不过就算是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愿意等下去。”
　　“你，等了多久？”我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一万多年了”，穆羽闭上了双眼，浅笑间长睫簌簌，似是又要落下泪来，却终是没有。
　　“最初的一百年，我满怀着希望，每日守在你身边，恨不得一直盯着那处泥土，连眼神也不肯挪开一分一秒。可日复一日等待着我的都是失望，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到一千年时，那残根甚至连破土而出的新芽都没有，我没有勇气去掀开泥土，我怕连那最后的一点希望都腐烂掉了。”
　　“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绝望，我怕自己会受不了这种几乎永世的孤寂，忍不住随你而去，所以我去寻到了腓腓，想要借它的神力去淡化这份绝望，因为我必须活下去，你才有可能回来，如果连我也不在了，谁来等你，又有谁来守护那一丝最后的希望。”
　　“后来玉皇大帝历经十万劫数，一统六合八荒，成为天地共主，在仙界修建了天庭。我便将残根所在之地用结界封印了起来，没想到，你的始祖仙草气泽，竟滋养出了一片颇有仙缘的蟠桃林。此后，仙界逐渐有了越来越多的仙者，我以真神之身，不便长居，便与腓腓隐居在空濛谷中，每隔千年便去结界中看望一次玉栖残根。直到六千多年时，终于生出了一丛新芽，也许是几千年来吸收了仙界充沛的灵气，除了我埋入的那枝残根，竟是又新生出了一根。那时，我便觉得一切等待都值得了，不管是万年，十万年，百万年，只要我不羽化，便会一直等下去，你终归会回来的。”

　　不知为何，我倏然流下泪来。
　　没有言语，也没有抽泣，只是安静无声的落泪。
　　穆羽口中的故事我无法感同身受，但仿佛有灵魂深处的触动在刺激着我的感官。
　　“你等的累吗？”我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穆羽却只是含笑摇头。
　　“一千多年前，我去结界中查看时，那时玉栖还只是一株细弱的幼苗，所以我没有想太多，以为还需要等上千万年，没想到，你竟然会如此早早化形，你只有两根，先天便有不足，又是提前化形，经脉不全，仙气阻滞，所以身体才会如此不济。我错过了九百年，是我的错，如果我寸步不离的守着你，你一化形，便把你带回来抚养，也许你的身体也不会如此了。”
　　他抬手轻轻拂过我的背，言语动作间，皆是满满的心疼。
　　“错过并不是过错，你后来不是把我捡回来了吗？”我破涕而笑，还顽皮的揪了揪他的头发。
　　他也跟着我笑了起来，眼眸间倾了一世的温柔。
　　“那日我刚入了结界，准备去查看玉栖，我本没有注意到躺在桃树上的你，没想到你开口叫住了我，我抬头看了你一眼，便看出了你的真身，不管再经过多少年，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也能一眼认出你来。”
　　他似是想起了我与他初遇时的窘迫模样，笑的难以自制，抚在我背上的手也越加温柔。
　　“不过我也万万没想到，你今世，竟会是这个样子。”
　　“前世的你，温柔娴静，善解人意，有着远胜于世间一切的姿容，如同濯然清波之上的芙蕖一般，虽是明艳倾城，却又高洁不染，你生时雍容无双，死时亦是风华绝代。”
　　穆羽的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脸颊，一寸寸细细摩挲。
　　“我曾以为，那便是我最喜欢的模样了，刻进了心底，融入了骨血，永生都不会改变。没想到，初见你于结界之中，你却完全变了，我还记得你叫住我时，那副灵动可爱的样子，明明是很难受，眼眸却还在慧黠地转动，几分调皮淘气，又有几分惹人怜爱。虽仍是姿容无双，气质倒是完全变了，倒还真像那园中的桃花，明媚招摇，芬芳甜馨，又怎能让我不爱？”
　　“你可知道，与你在空濛谷的这一个多月，是我这万年以来最开心的日子，每日都能够守着你，看着你，这种幸福竟比做梦还要不真实。你和腓腓每天都调皮捣蛋想惹我生气，呵，我又怎么可能会生气，你在我身边我已是满心欢喜，你这般天真，无忧无虑，亦是我所期望，别说是调皮捣蛋，你便是逆了这个天，我也会为你担着。”
　　“我这一生的劫数，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太多太多，如今有你在，便全部都完结了。”
　　…………

　　擅长卜卦的老神棍益算星君曾说过，这世间的一切皆是因果轮回，冥冥中自有天定。
　　我恰巧在穆羽出现的那一天，用缩地尺勿入了玉栖结界，这算不算也是一种命中注定呢？
　　若无相欠，怎会再见。
　　我突然鼻子一酸，又落下泪来，这次却不是莫名的流泪，只觉心中有满满的委屈，许久没有撒过娇，竟是又娇气了起来，又往穆羽怀中钻了几分，先是把鼻涕眼泪全蹭在了他的前襟上，既然嗲声嗲气道：
　　“你也不早跟我说清楚，我先前还以为你是我亲爹爹，白激动了一阵子，不过现在也差不多，我横竖也是你养了几千年养大的，虽不是亲爹，也能算个养父吧。”
　　也难怪我初见穆羽时便觉得莫名的亲近与信任，本以为是同为蔬果，才会有这种感觉，没想到，竟是有这么深的羁绊。
　　穆羽听到我说亲爹时，抖了一抖。
　　听到我说养父，又抖了一抖。
　　表情变得极度僵硬，似乎很是无语。
　　“你生性活泼调皮，做事不经过大脑，我本以为是因为你成长环境所致，现在我有点怀疑，是因为你灵根不全，影响到了心智”，穆羽将我抱回房间，一本正经的摇着头说道。

　　额……先天不足，影响心智。
　　这是在说我脑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