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千绮夏

5、第四话

　　“南朝、南朝……你在吗？”

　　从楼梯下方涌上来的灰黑色烟雾宛如一层厚重的帷幕一般遮挡住人的视线，给眼前的景物蒙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乌纱。

　　我被呛得涕泪交错，颇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通往天台的铁门前，茫然又不安的望着身下雾蒙蒙的楼梯。

　　在这片浩浩茫茫的烟雾之中，我似乎隐隐听见了一阵阵脚步声，朝着天台的方向来了。

　　我突然想起了莫名消失在这栋宿舍里的同伴们，难道是他们也向天台这边逃过来了吗？

　　这样想着，我不由拉长了声音对着下方深不见底的楼道喊：“麻衣、山田——是你们吗？”

　　没有人回答我，回答我的只有持续不断、未曾停止的离我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当第一个身影冲破浓得化不开的烟雾、摇摇晃晃的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了，来不及反应，只见一个又一个黑炭一样的甚至还带着火星的尸体歪歪扭扭的爬动着，朝我所在的最高一级台阶涌了上来。

　　我捂住自己险些大叫出声的嘴，惊慌失措的转身跑上了天台。

　　令人不安的是，原本应该阳光万里的天台此刻却也是弥漫着一股皮肉烧焦气味的浑浊烟雾，厚重得就连天空也被罩住了。

　　宛如一场极暗的噩梦。

　　我焦灼不安的徘徊在能见度极低的天台上，摸索着安全护栏，仿佛这样就能从什么地方找出一条逃生通道似的。

　　“好热、好热、好热……”

　　“抓住他……抓住……他……”

　　然而并容不得我多想，一片黑压压的、怨念满满的身影哀嚎着咆哮着朝我涌了过来，他们挥舞着皮肤斑驳、血管外露的枯枝一般的手臂扑了过来。

　　就算从来都没有遇见过这种都市怪谈里出现得最多的“生物”，也大概知道如果被这些东西抓到了会有怎样不好的下场……

　　会死的吧？一定会死的吧？！

　　一只冒着热气的黑色手臂已经快要碰触到我的手臂，情急之下，我一下子翻身跨上了烟雾之中依稀可见的天台护栏。

　　如果从四层半跳下去……

　　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这么个危险的想法，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焦急却清晰的声音：“不可以！洋一，不可以跳下去！”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我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循着声音的来源遥遥望去：在围住我的这群黑影的左边，一个与它们截然相反的苍白的身影轻飘飘的立在一旁，是南朝！

　　突然，我裸露在外的手臂突然传来一阵刻骨铭心的疼痛，就像被火焰灼伤一般——一只焦黑的手掌狠狠地握住了我的手臂，一个闷闷的声音机械的响起：“抓……到……了。”

　　我痛苦的喊叫着甩开这只手，慌不择路的就想跳下去。

　　起风了，一阵阴凉的风稍稍吹散了一些雾气，露出了天台下方的景色：干燥裂开的土地上，躺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滩鲜红的血缓缓从他脑后蔓延开来，流入土地上的缝隙之中，土地就像是活了一般，源源不断的，饥渴的吸吮着男人温热的鲜血……

　　那是……消失不见的山田。

　　我有些恍惚，风中传来南朝的呼喊声：“洋一！不要跳下去！把护身符拿出来！”

　　我猛地回神，在南朝坚定的目光下，半信半疑的掏出了口袋里之前灵媒交给我的护身符，这才发现，这枚朱红色的人形护身符已经开始冒烟了。

　　“用护身符引开它们！”

　　在南朝的指引下，我将手中的护身符远远抛向密密麻麻的黑影深处。

　　朱红色的护身符就像一簇小小的火花似的，瞬间吸引了它们的所有注意力，那些嚎叫着的身影贪婪的涌了过去。

　　我跨下摇摇欲坠的护栏，朝天台出口处的南朝跑去。

　　“护身符是你的替身，在危急时刻，可以代替你去承受那些不好的怨气。”

　　我突然回想起了有关于护身符的这个说法……所以，那些怨灵一样的存在，是把护身符当作了我吗？

　　“洋一，快过来，时间不多了！”

　　还是记忆里那般模样的南朝拉住我的手，带着我朝满是烟雾的楼梯下方跑去。

　　就像十年前的无数次奔跑一样，他牵着我，紧紧地、永远也不会松开似的飞快的奔跑着。

　　曾经温热的手掌已经变成如今冰凉僵硬的手掌，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南朝是真的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假如时光倒流，假如……并没有那么多假如，就像世界上并没有后悔药这种东西。

　　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

　　有些罪恶，一旦发生，便会跟随你一辈子，直至死亡。

　　气喘吁吁的跑下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黑暗楼梯，我神色复杂的凝视着前方那个熟悉又纤细的背影，百感交集。

　　蓦地，我甩开了他紧握住我的手，在楼梯间停了下来。

　　“洋一，不可以停下来，会被抓住的！那些死在火灾里的学生们，变成了这里的地缚灵，每天都要重新经历一遍火灾发生那一刻的苦难……直到找到下一个替身来平息他们的怨念。”

　　南朝似乎极其忌惮楼上天台上的那些狰狞可怖的怨灵，却还是担忧不已的近乎于哀求的望着我解释着。

　　“那你呢？”我端详着眼前这张触手可及的惨白如玉瓷的脸庞。

　　“……”他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

　　男生闻言，猛地抬起眼圈泛红的脸，颤抖着肩膀喃喃：“不是的！不是的！我怎么会跟他们一样？！我怎么会跟他们一样？！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拉洋一做替身的！”

　　我叹了一口气，心脏那里变得异常柔软，甚至主动走下台阶靠近哭红了眼的男生，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不是，我是问你……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每天经历着烈火灼身的痛苦？”

　　南朝“嗯”了一声，似乎回忆起什么惨痛的经历似的，竭力控制着自己恐惧的情绪。

　　“……对不起。”

　　“十年前，不应该锁上那扇门，更不应该说出那样过分的话。”

　　“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了，对吧？”我自嘲的笑笑，摊开手说：“所以，接下来，要怎样报复我也好，就算让我死在这里，做南朝的替身、代替南朝承受痛苦也好，我罪有应得。”

　　南朝愣愣的看着我，没有说话，半晌之后，只是固执的温柔的牵起我的手，继续往楼下跑去。

　　他说：“那些都没关系的，因为洋一你还是回来救我了，不是吗？”

　　“没关系的，就算是迟到了十年。”

　　“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我怔怔的任由他牵着我仿佛永不停歇似的奔跑在盘旋的楼梯上，一圈又一圈，没有终点。

　　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已经是三点十分了，南朝焦急的说：“不行，一定要在三点十三分之前送你出去，不然就会被永远困在这火场之中了。”

　　被火光映得通红的一楼大厅已在眼前，而我们身后，那些无处不在的黑色怨灵也渐渐的追了上来。

　　宿舍的大门近在眼前，南朝伸出手去碰触，却仿佛被灼伤一般，猛地缩回了手，白皙的指尖变得乌黑。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怅然苦涩的笑容：“果然还是不行呢……”

　　我看了一眼已经涌下楼梯层层叠叠的黑影，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的推向紧闭着的铁门，出乎意料之外的，铁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一道缝隙。

　　我欣喜的看着这一道缝隙，侧过脸对神色不明的南朝说：“可以的，我们可以逃出去的！”

　　南朝勉强笑了笑，晦涩的应和：“洋一可以逃出去的，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这时，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已经贪婪凶残的朝我们扑了上来，南朝替我挡住了它，制服下的皮肤“滋滋”的冒出一股黑烟，他背对着我，隐忍的催促：“洋一，快！推开门！逃出去！”

　　我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手肘死死抵住铁门，朝外面使出浑身力气，身后传来南朝痛苦难耐的喘息声，铁门发出“吱呀”的声音，终于还是被我推开了。

　　我踉踉跄跄的跌出门外，回头却看见男生被涌上来的黑影所包围。

　　“为什么？”

　　我颤抖着嘴唇凝视着铁门那一端他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柔笑意的脸庞，在火光的映衬下，是那么安详那么恬静。

　　遥遥的，他的淡色嘴唇微微张启，说着我再也听不见的真挚爱语。

　　我看着他的身影再一次被吞没在火海深处，宛如十年前的那一天。

　　那些不甘怨恨的地缚灵在火海中朝铁门外的世界伸出手，却是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也逃离不了的。

　　我缓缓闭上眼，转身走向了风和日丽、阳光万里的另一个世界，属于生者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