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王耀裹紧了外套,向后退了几步,逃跑似的逃离了这条路。平常这条路是他最爱来的地方,这里有盛开的春花和静美的落红,蝉虫隐匿在枝叶之间鸣叫,虽略显聒噪,但对于他来说,却胜过丝竹之音。王耀讨厌现代音乐,更讨厌现代流行音乐,这种来自于自然的声音对于他的创作来说再好不过了。
      但是现在,没有蝉鸣。
      只有几片枯叶随着风被卷起,在空中翻滚几下,落回柏油马路之上。干枯的叶片摩擦着柏油马路的声音比蝉鸣刺耳,却也比寂静可怖。那抹白影就像是脱离世间存在的鬼魅,印在他那如同一潭死水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王耀对自己说,脚步却不由得加快了。他开始嘲笑自己的幼稚,却在不经意间将那袭白衣与父母病床上那白得耀眼的被单联系在了一起。父母已经变得冰冷的双手与失去了血色的脸庞都惨白得可怖,那双手软趴趴地耷拉在床单上,即使人为地将它提起来,它也会重新堕到床上,软得就像一滩烂泥。
      王耀再也不愿意想起那种令人生厌的感受了。
      顶着风,王耀的脚步越来越快,最终他久未有过地飞奔起来。那条路在他身后,静谧地看着他远去的方向,除了枯叶坠地的干哑,一声不发。
      一路飞奔到家楼下的王耀这才松懈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喘着粗气。直觉告诉王耀碰到那袭白衣绝不是什么好事,但他不知为何竟有种隐隐的兴奋。甚至,他还有些期待再次见到那身影。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越是可怕,越想要接近;越是接近,就越觉得可怕。
      【没有没来由的恐惧。】
      王耀拍了拍胸脯,调整好呼吸后,从口袋深处摸出了已经冰冷的钥匙。
      中国有个童话,说的是一个男子拾到一海螺,海螺里寄居者一个姑娘,每天男子一出门,海螺姑娘就帮他打理房子、洗衣做饭。然而王耀从没有捡回来过什么,自然就更没有打理房子的海螺姑娘。所以当王耀用冰冷的钥匙打开同样冰冷的门的时候,屋里漆黑一片。临走时揉成一团的稿纸还缄默地靠在垃圾桶旁,几张完好的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散乱在桌上,被王耀打开门时带进的风吹起,又轻悠悠地飘回桌上。过于冷清的屋子里即使拥挤,也因为没有人的味道而显得寂寥,甚至在杂物的缝隙里透露出几丝诡异。王耀缩了缩脖子,顺手带上了门。
      拥挤的屋子因为没有人而显得别样的空,紧闭着的窗户隔绝了窗外的冷空气,也隔绝了房子外的人情。王耀没有女朋友,二十好几了也没有谈过恋爱,自然在父母逝世后就孤身一人。但即使熟悉了这孤独,在寂静的夜里还是会不由得觉得寒冷。
      就算是不喜欢喧嚣,也不可能清高到不踏凡尘的孤傲。
      嗒,嗒,嗒,嗒,嗒……
      老旧的砖石被皮鞋踩踏,清脆的声音飘荡在楼道里,透过禁闭的门缝越过了门,硬生生地挤进王耀的耳朵,刺激着他的耳蜗的同时让他在一瞬间联想到刚才那袭白衣,即使是堂堂男儿在这一刻也有些胆怯了。
      幸好有那道防盗门。
      现代都市的防盗门就像是一个鸟笼的笼门,它软禁了自由隔绝了人情封闭了自我,却保护了神经虚荣了尊严。
      王耀开始猜想那脚步声的主人会是怎样的:崭新的皮鞋散发着油光,魁梧的身材穿着完美的西装,领带整齐地挂在胸前,修得一丝不苟的寸头与严肃的神情。那人走得十分平稳,步伐矫健而又稳重,却隐藏着沧桑与老气。那双鞋的鞋跟踩在破旧甚至裂开的石砖台阶上,嗒嗒的声音虽然刺耳却并没让他在意。那个脚步声在他所在的这层楼停了下来,然后直楞楞地向他这个方向走去,最后推开对面的门,消失。
      王耀终于松了口气,背上的毛孔因为紧张而挤出了汗液,挤出的时候痒痒的,疼疼的,很不舒服,但他动也不敢动。王耀很久没有跟人打斗过了,他记得父亲节的死与母亲的话。
      还有背上那条长如盘龙狰狞如大虫的旧伤疤。
      对面那间房很久没有人居住了,但对于有人搬进去,王耀一点也不意外,毕竟那是个向阳的没有灵异事件还有点大的好房子,要不是房租比这间贵,王耀早就搬进去了。
      眼下自己觊觎已久的房子被别人租下,王耀也只能叫苦不迭。然而接下来的几天里日子平淡得有些出奇,除了与平常无异的写作吃饭睡觉以外,就没有别的了。王耀本来对新邻居充满好奇之心,过了好几天也没见到,兴趣也渐渐淡了下来。偶尔遇见几个工人搬着家具上楼,也只是微微点头表示礼貌,却没见过那主人的真面目。
      他也没办法。
      他听说自己是天帝的孩子,人人都说他是天帝的孩子,人人也都愿意相信他是天帝的孩子,包括他自己,直到被驱逐出去。
      他不解,自己明明是天帝之子,为何因为吃了一个果实,便要遭到如此迫害。
      那条蛇——那个恶魔,扭动着自己肥胖的身躯,谄媚而笨重地引领着那个女人直至树旁。那棵树不比别的树高出多少,也并不是长势极好,却因为它被冠上了"智慧"之名而特殊高贵得不容许接近。那条蛇缠绕着树干,吐着血红的芯子迫使那女人的目光向上看,以至于她看到了从没有见到过的果实。
      红艳,芬芳,充实,这是他对果实的所有评价。然而当他与她吃完了偷下来的果实后,他并不觉得自己聪明了多少,反倒是下一秒,村民们便执着利器冲进了他家。
      他以为村民们拿着的是往日的鲜花,于是他兴奋地向他们冲去,结果肩膀却被鹅卵石击中。巨大的疼痛与筋骨的酸麻让他不得不低头仔细辨认袭来的物体。那块鹅卵石击到他的肩膀后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脚上,扬尽抹干身上的尘土后滚落在地上。他抬起头,想要思考鲜花如何变成了石头,却发现更多的硬物与垃圾向他们袭来。空气中弥漫着的是枝叶瓜果腐烂的甜甜的气味,一个烂番茄扑到了他的脸上,早已柔软脆弱得只需轻轻一触便会破碎的果皮在他脸上炸开,鲜红的果汁混着脓水一般深黄色的腐烂汁液一同从他鼻尖滑落,分成几只支流从他脸上滴落在地。他没有时间再去思考鲜花与垃圾,他所做的只有冲过去拉着那女人便跑。
      ——跑,跑。
      天昏地暗,他赤脚跑过了荒芜的街道,细小的砂砾迷住他的眼,眼眶里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温热却又冷漠的液体。他仰头跑过了广阔的田野,折断的芦根扎破了他的脚掌,小小的伤口流出了多得与之不相匹配的血液,随他奔跑时被踩在脚底,触目惊心。然而他无法回头。
      ——这不是我的错。
      他漫无目的地跑着,女人与自己身上都沾满了臭鸡蛋的蛋清与烂瓜果的汁液,它们与稍稍锋利的石块划开的伤口里涌出的鲜血交织,混成一块一块粘稠的物体,粘在他们的头发与皮肤上。血液铁锈一般的锈味与腐烂瓜果甜甜的气味融合,令人作呕,但他并没有在意。
      终于,那扇刻着花纹的巨大的石门出现在他们面前,从未有过地大大地敞开,像一张巨大的嘴想要将他们吞噬。他也终于停了下来。
      我们做错了什么,他扯开喉咙质问,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
      一个鸡蛋击中了他的额头,人群中曾经友好而善良的邻人也同样扯开喉咙怒斥。
      ——违背了神的法则,背叛了神的恩泽。
      ——你本不该得到那果实,所以出去。
      蜂拥而上的众人将他们推了出去,在他的身体刚刚离开城门的界限时,巨大的石门意外地敏捷地紧闭了起来。肥胖的蛇也恢复了魔鬼的模样。
      "亚当与夏娃。"
      王耀刚刚放下笔想出门透口气,一个即将踏入青年的少年倚在对面屋的门框上,半带笑地看着他,眼神却并没有一丝笑意。那少年大概就是前几日脚步声的主人吧,王耀想着。少年的模样与王耀猜想的差距太大,他并不魁梧,反而比王耀还要瘦小;他的发型也并不是寸头,而是接近于女生的蘑菇头。他的肤色苍白,却也透露出亚洲人该有的黄色。少年的口音有些怪,听起来中文十分流利,却总有一种违和感。
      "抱歉……你说什么?"
      "在下说您最新的作品,与亚当夏娃很相似。"
      王耀挠了挠脑袋,嘿嘿地笑了出来。此刻的他像是西洋镜被揭穿了把戏,尴尬得无所适从。
      少年这才真正地笑了出声。
      "放心好了,在下是王先生您的读者,不会对您不利的,"少年笑得十分温和,"在下是日本人,本田菊。"
      "王耀。"
      王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少年的模样,背后早已遗忘的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在勾起他扔在记忆角落的某些东西与不安。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