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于归》曋渊

4、第四章

　　第四章
　　去京郊探望司沛宁，司泓宁倒并非说说而已，第二日一大早带着襁褓里的长子出了城，午时刚过便到了司沛宁的别院。这别院乃是重佑帝司修桓所赐，依山傍水景色极好，且气候比京城中好了不少，虽是盛夏，这里暑气却并不熏人，司泓宁在马车里闷了一路，此时让车夫打起帘子，长长吸了一口气，终于觉得舒爽了许多。被他抱在车里睡的满脸通红的婴孩似乎也觉出了凉爽，舞了几下小拳头，哼了几声又睡过去。
　　司沛宁喜静，康王府的别院静悄悄的，司泓宁亲自抱了长子向内走去。司沛宁听说他来，却也没出大门迎他，只在自己院门口处等他。司泓宁看见他，忙几步迎上去笑道：“皇兄这段时日气色倒好，外面风大，怎么就出来了，莫非皇兄还与我客气？”
　　司沛宁身子骨已长成，虽是病弱，身量却高，宠溺的拍了拍司泓宁的头笑道：“我这些年住在外面，心中清净，病倒好了不少，哪有那么娇弱。”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探司泓宁怀中的襁褓：“这便是你那长子？”
　　小娃睡了一路，此时已然醒来，看见司沛宁也不认生，目光随着司沛宁骨节分明的手指转了一圈，等那只手摸了摸自己脸蛋时，咧嘴一笑，口边亮晶晶的口水便溢了出来。
　　司沛宁看着喜欢，弯着眉眼笑道：“别在门口站着，房中坐吧，也叫我好好看看侄儿。”
　　两人在房中坐定，司沛宁的侍女进来上了点心茶水又退出去，司沛宁笑道：“我已叫他们去给你备了酸梅汤镇在冰窖里。你来也不曾给我个消息，都来不及给你备些可口的东西。”
　　司泓宁知他碰不得寒凉，虽是盛夏，这别院中恐怕也无甚解暑之物，微微一笑道：“这别院比起京城已算凉爽许多了，况且我还要住上几日，皇兄今日让他们慢慢添置也不迟。”
　　司沛宁一笑，又将目光转到司泓宁怀中的襁褓上，忍不住又想去逗弄，口中笑道：“这娃娃真乖，不哭不闹的任你抱着。我还记得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成天哭的整个宫里都不得安生。”
　　司泓宁忍不住笑道：“皇兄就算喜爱他，也不必诋毁于我啊。皇兄那时候不过六七岁，怎么就记得我哭的人不得安生了？”
　　司沛宁笑道：“我自是记得。那时候母后刚刚仙逝，父皇未让宫中嫔妃抚养你我，只单独拨了仁阳宫给我们住，你的事，我桩桩件件都记得。”
　　司泓宁神色一黯，年幼时无人相护的情境，恐怕是他与司沛宁都不愿回想的过往。好在那些都已是过往，司泓宁顿了顿又笑道：“皇兄既然这般喜欢他，不如便抱着，也省的我怀中抱个小火炉一般。”
　　司沛宁眨了眨眼，犹犹豫豫的看着婴孩。司泓宁鼓励似的又将襁褓向前递了递，司沛宁小心翼翼的接过，轻轻搂在怀里。怀中的分量沉甸甸的，还有婴孩肉肉的小胳膊腿在挣动，司沛宁病的久了手臂无力，差点没被他挣脱，吓了一跳，忙搂得紧了些。
　　司泓宁笑眯眯的看着他，正待说话，就听一人在门外朗声到：“王爷，东西都收拾好了，乳娘叫属下将小王爷的帕子送来。”司泓宁摸了摸自己身上，路上乳娘与几个贴身丫鬟都在后面的马车上，临上车时将小娃娃的帕子递给了他，此时不在身上，总是掉在了车里，收拾马车时奶娘看见又叫人给送了来。扬声朝外吩咐道：“送进来。”话音刚落便醒过来不对，想要阻止已来不及，门外的人推门而入，正是颜瑾琀。
　　颜瑾琀进了房门眼也不抬，恭恭敬敬的将手中帕子递给了司泓宁，转身就走。
　　司泓宁有些尴尬，看了司沛宁一眼，只见他紧紧盯着关上的房门，眼中似有落寞之色。颜瑾琀兄弟自小跟在自己身边，自然也与司沛宁亲近，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司沛宁似乎与这对兄弟有些说不清的纠葛。司沛宁对此事绝口不提，颜瑾琀与颜瑄明两兄弟像是因此事起过龃龉，直到司沛宁封王出宫才缓和了些。这些事司泓宁只是凭着这三人偶尔泄露的口风以及自己的猜测所得，详细的并不知晓。这三人许多年不见，司泓宁倒忘了这件事贸然放颜瑾琀进来，看情形，似乎心结仍是未解。
　　司沛宁怔了一会，被怀中小东西的挣动唤回神，尴尬的笑了笑道：“多年未见，瑾琀也长大了……瑄明呢？我……我记得他自小学武，身子骨比瑾琀壮实些么？”
　　他脸色难看，司泓宁也只得当做不知笑道：“并没壮实多少，都是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司沛宁神色黯然道：“是么……那这些年，他二人……”话到一半说不下去，顿了半晌才叹道：“泓宁，你都知道了吧？”
　　司泓宁迟疑着不说话，他并不完全知晓，却也并非毫无所觉。
　　司沛宁续道：“是我贪心，让他们兄弟两人都受了委屈。”
　　司泓宁想了想笑道：“皇兄也不必自责，这么多年我来你这别院，他们二人都刻意避讳。今日瑾琀愿意来见你一面，想必已然看开了。”
　　司沛宁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颜瑾琀垂着眼帘出了房门，方才为何就答应了进去给司泓宁送帕子？明知道司沛宁也在里面，明知道颜瑄明一定就在不远处守卫。进了房间，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看都没向那人看一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究竟还想要什么？垂着头向前走了两步，就看见不远处颜瑄明严肃着脸在训诫司泓宁带来的一干侍卫。颜瑾琀停住脚步向那边望去，那张脸除了没有笑意，真的与自己一模一样，先遇上司沛宁的是自己，先同司沛宁生了情谊的也是自己，怎么就叫司沛宁变了心意，成了后来那种局面？想起当年亲眼目睹司沛宁柔情款款搂着瑄明的样子，颜瑾琀仿佛又感到那种彻骨的寒意。司沛宁这个名字，仿佛是兄弟两人之间的一根刺，扎在心里，融进血肉，拔不掉也不敢碰触。
　　双子之间自有感应，颜瑄明不必回头也知道颜瑾琀站在后面看着自己。那个方向是司沛宁主院所在，莫非瑾琀已去见过他了？挥退了一干侍卫，颜瑄明转身遥遥看着颜瑾琀，小院里只剩下兄弟两人，良久，风中才飘来颜瑾琀的一声轻叹：“瑄明……”
　　颜瑄明不说话，突然运起轻功几个起落蹿了过来，一把搂住颜瑾琀的腰，从墙头跃了出去。
　　颜瑾琀从小就被他带着飞檐走壁，此时也不惊讶，反而叹了口气，将头埋在颜瑄明肩上，低声又唤道：“瑄明。”
　　颜瑄明不答话，直到带着他远远避开司沛宁的别院方才停下，却也不推开颜瑾琀，想了想，反手抱住了他。
　　颜瑾琀挑起一抹苦笑低声道：“瑄明，你是我亲弟弟，你我本该是最亲近的。”
　　颜瑄明轻轻嗯了一声。
　　颜瑾琀续道：“二十几年了，我虽是兄长，却没让过你什么。”
　　颜瑄明沉默片刻，抱着颜瑾琀的手臂紧了紧道：“你想说什么？”
　　颜瑾琀无力的垂下上扬的嘴角，也抱住了弟弟，闭着眼睛，声音轻的有些发飘：“当年的事我一直不愿意提起，但三个人总有一个要让步。我是哥哥，理应让着你，司……康王爷想必仍旧念着旧情，他身子骨差，你该去看看他。”
　　颜瑄明蓦然变了脸色，他心中喜欢司沛宁不假，也知道颜瑾琀的喜欢不比自己浅，这样委曲求全的让步，让他怎能接受？当下冷声拒道：“不行。”
　　颜瑾琀知他心中所想，苦笑了一下低声劝道：“别孩子气，这么多年躲着这个人，我也累了，退一步乃是海阔天空啊。”
　　颜瑄明用力摇了摇头，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兄长此时脱力一般倚在自己身上，颜瑄明冷声道：“既然如此，不如我来退这一步。当年本就是你先认识了他，退也该是我先退。”说罢不等颜瑾琀反驳又道：“我们曾经商定不再提起此人。”
　　颜瑾琀深深吸了口气，也知道这样的争论不会有结果，挣开颜瑄明的环抱，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工夫跟你在这里伤春悲秋？这么多年都好好过来了，说不得明日我便能找到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娶过门给你做嫂子。好了好了，快带我回去，给康王爷带的礼我还没跟这边的管家打点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