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日辰日羲

37、第十二章 姐弟交心情脉脉，冤家互怼不见外（上）

　　待上了归程的马车，韶音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小姐，你要去战场？”
　　兰轩轻轻应一声，“恩。”
　　“那怎么行！”韶音瞪大了眼睛，一向温和的她难得提出了反对意见：“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战场那种地方，小姐怎么可以去呢？
　　锦兰轩并没有说话，一时之间马车里寂静下了。韶音看着兰轩沉静的面容，如黑曜石般眸子，半响才开口：“小姐，奴知道了。”
　　“恩，那就好。”兰轩这才露出一抹笑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听了这话，下一刻韶音就由坐改跪，她眉目坚定，“公主，奴婢说过，奴婢的命是公主救的，公主生，奴婢生；公主死，奴婢死！”韶音这话说得缓慢而有力，一如当初。
　　“韶音，”兰轩叹一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兰轩的眼里闪过感动，她闭上眼睛，掩去她眸子里的复杂之色。韶音，韶音呀，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公主？”韶音执拗的要兰轩一个答案，大有兰轩不答应她跟随，她就长跪不起的架势。当然，韶音也不是单单做个样子，若兰轩不答应，她真的会长跪到兰轩答应的那一刻。
　　再次睁开眼睛，兰轩的眸子一片澄明，“我知道了，”她呼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会带着你的——”韶音，这一次大概不会有危险，可是战场局势千变万化，我连自己都未必护得住，你这样待我，韶音，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韶音听到兰轩的答复才放下心来，她这才放松下来。看出兰轩的担心，跪坐在兰轩身侧的韶音笑笑，她伸手握住兰轩的手，以她的实际行动告诉兰轩，她不怕，真的不怕——公主啊，公主！战场上刀剑无眼，奴婢不跟着你怎么放得下心来！
　　马车里又静默下来。
　　过了许久，兰轩吩咐道：“我已经把程锦托付给了公子靖，韶华就留下来照顾程锦吧。”
　　“小姐，程锦……”想起这些天一身淤青的几乎累瘫了的程锦，韶音欲言又止。
　　“玉不啄，不成器，这个乱世，没有谁有义务护住他一生。”程锦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否则那么苦的训练，小小的孩童又怎么肯咬牙撑下来。被羁押的岁月，终究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
　　“小姐，韶华能同意？”
　　“不同意？她以为战场上是玩闹呢？我视程锦为弟，我希望他开心长大。况且璟珺也不会希望韶华如此的，我答应过璟珺，让韶华一生安乐——”其实，她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姐姐，在璟珺心中伴着他玩闹长大的韶华更像一个姐姐，她这个永远忙碌的王姐更像一个老师，她问的永远都是他的身体和学习。所以，他会记挂陪伴他的韶华，他会在临终之际求她护韶华一生安乐！对待程锦，她又把他丢给了公子靖的人看顾……
　　“我知道了，为了璟珺公子，韶华会留下来的。”韶音若有所思，韶音想，韶华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她被璟珺公子当做亲人记挂在了心上，刚好，璟珺公子是公主最重要的人之一。
　　“恩。”兰轩应一声，马车里再次静默下来。
　　只是兰轩的脑海间却思绪翩飞，是谁的读书声朗朗，是谁的玩闹声阵阵……兰轩想若是时间能停留在那时，岁月静好，该有多好啊！
　　璟珺是她一辈子的伤，若是当时她多关心一下他，他是否会活下去？
　　璟珺长的太像父王，所以母妃不喜欢见他，不是不爱，只是终究意难平！为了锦国父王娶白囯惊鸿公主，为了子嗣父王广纳妃嫔，可偏偏璟珺是母妃所出。
　　母妃做不到心平气和的面对他——
　　母妃怀璟珺时正是和父王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母妃忧思过甚，导致璟珺一出生身体就不好，太医更是直言，璟珺体弱怕是年寿不永。与璟珺不同，她从小就是被当做王太女培养长大的。一开始是父王仅有她和王姐两女，而王姐毕竟不是父王的子嗣，何况比起王姐温柔如水的性子，她确实更合适。后来，璟珺的身体根本负担不起锦国，继承锦国依然只能靠她。其实，母妃不是不关心璟珺，只是她过不了她自己的一关；父王也并不是不关心他，只是他对璟珺的身体始终存在一份愧疚之心，太过小心翼翼；而她，只是没时间关心他，否则没有她的允许，韶华怎么可能日日逗他开心。
　　显然，璟珺不是这么想。
　　常卧病榻的璟珺敏感多思，母妃的忽略不喜令他伤心，父王的愧疚小心更令他难受，忙于课业的王姐更是难以长时间相处……璟珺那么聪明的孩子，怎么不会去探究发生这一切的原因！所以在听到了母妃和父王争吵时，母妃一气之下说出她根本不希望璟珺出生的话才会令他才如此绝望，已至他自我厌恶，他的身体也迅速败坏下来。
　　璟珺终究去了——
　　她永远也忘不了他最后的质问：既然有情，既然关心他，为什么会这样！一个锦国，人人避之不及的王位，造成了这么多悲剧，为什么不毁了它！
　　既然，锦国是一切悲剧的开始，那就毁了吧——
　　璟珺已逝，许多事终是无解。
　　啼哒啼哒的马蹄声缓缓响起，雪地里车轮压过的痕迹异常明显，即使再覆盖上新雪，难道就能掩掉马车刚刚压过的痕迹吗？
　　“姐姐，姐姐……”程锦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一头扎进了屋内，他问兰轩：“姐姐，你是不是要去战场？”
　　“谁告诉你的？”兰轩看着衣衫皱巴，脸色潮红，一身狼狈的程锦问道。
　　程锦语塞，“呃、那个，那个……”
　　“恩？”
　　“姐，我、我、那个……”
　　兰轩挑眉，“还不说？”
　　“我，我、我……”程锦犹豫，要不要说出来啊，可是，说了的话韶华姐姐一定会死的很惨的！若是不说，他能瞒得了姐姐吗？
　　“干脆点！男子汉大丈夫，这样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兰轩不喜欢程锦这副样子，她并非气程锦的隐瞒，要是程锦连这点儿担当都不曾有她才会生气。其实，他不说她也猜的到，除了韶华不可能有别人。可是，这并不是他这样畏畏缩缩的理由。
　　这还是兰轩第一次在程锦面前表现出不满，他知道兰轩生气了，她对他的隐瞒表示不认同。姐姐，因为他生气了——这个认知让程锦很是沮丧。可是，他答应韶华姐姐不说的，怎么办？程锦很是害怕，说实话虽然兰轩待他很好，除来在学习上要求严格，几乎满足了他的全部要求，可他最害怕敬重的就是她，他不希望她对他失望。爷爷已逝，他唯一的依靠就是兰轩了，一想到她会对她表现出不满，他就不自觉得紧张害怕，越是紧张，他就越发不自然了，“我、我……”
　　“我、我……”程锦想说是韶华姐姐告诉他的，可是他说了半天，他都没有说出来，韶华姐姐待他那么好，他不应该出卖她。
　　看到程锦如此表现，兰轩下意识的黛眉紧蹙。她不明白，程锦与公子靖几次见面，他都不曾紧张害怕，为什么他不怕齐靖宇，反而更怕一向待他宽宥的她？
　　见兰轩蹙眉，程锦更紧张了，姐姐对他这么好，他却连姐姐提的问题都回答不了，“我、我……”说着，豆大的眼泪从他的眼眶滑过。程锦惭愧的低下了头，“姐，姐……”然后，他低下了头，手不自觉的揉搓着沾了泥浆的袖口。
　　程锦的眼泪一出，兰轩原本想要训斥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甚至，她是惊慌失措的！除却韶华玩笑般的哭闹，从来不曾有人在她面前哭泣。看着程锦无声的啜泣，兰轩有些束手无策。她其实是不擅长和孩子相处的，对着璟珺她也只是询问他的身体和功课，其余自有他人料理。她有记忆以来，每日的生活就是学习，学习，不停地学习。诗词歌赋、君子六艺、兵法谋略、帝王权术……除却难得一见的孤本，诸子百家的著作，名人大家的论述，就没有她不曾研习过的。不止如此，很多杂学的知识她也能如数家珍。可是，这一刻，面对程锦的眼泪，锦兰轩除了静静地端坐在太师椅上，别无他法。面对璟珺如此，面对程锦也是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好久，程锦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他糯糯的开口：“姐，我、我错了……”程锦并没有抬头，他怕触及兰轩眼里的失望之色。兰轩姐姐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希望姐姐高兴。
　　可是，他做的不好，他不够聪明，公子靖更是明言说过榆木脑袋也不过如此了。他似乎总是达不到师父们的要求，也不知姐姐是否失望？看姐姐的神情，程锦知道，她一定失望极了。
　　“抬起头来。”
　　兰轩的声色平平，程锦根本不能从她的声音里感知她的情绪。尽管此时他的心依旧忐忑不安，可他依旧听话的抬起了头，露出一双红肿的双眸，他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兰轩叹一口气，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如他们第一见面时一样走至程锦面前蹲下，她从她的衣袖里掏出一方素色手帕，她将叠得整齐的手帕展开，手帕的一角绣着一颗淡雅的兰草，她双手将手帕递给了程锦。她注视着程锦的眸子，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没有怪你，真的。你擦一下吧！”说完，她双手托着帕子置于程锦眼前。
　　“恩。”程锦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两下，“姐……”一开口，他泪如泉涌，他一头扎进兰轩怀中，放声大哭。
　　接触到程锦温热的身子，兰轩一时有些僵硬，她的双手下垂，都不知该如何做才好。程锦的两只手环着兰轩的脖子，他的脸埋在兰轩颈侧，整个人靠在兰轩身上。即便是璟珺，他们也少有如此亲近。此时，程锦的呼吸清晰可闻，随着他的一呼一吸，她的颈间拂过一股又股的热气。兰轩看着怀中的程锦，眸子里满是复杂，心里却升腾出一片难言的感动，她的眼里氤氲出水雾来，灿若星辰的眸子镀上了一层薄纱。她闭上眼睛，将眼里的湿意逼去，终于伸出手抱住了怀里的那个孩子。
　　屋子里充斥着程锦的哭声，但不难发现，相拥的两人之间弥漫着淡淡的温馨情谊。
　　一门之隔，作为怂恿者的韶华急得不行。
　　“呀，韶音，怎么办？怎么办……程锦那个臭小子哭了！”门外的石阶上，韶华正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