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萧露湑

9、八

　　子成和明美突然从舞池回来，打断了毅和悠的谈话。
　　“走，哥，跟我去跳舞吧！”明美拉起靠外的毅，又顺手拉起悠，“悠也去吧！”
　　明美拉着毅向舞池走去。悠随明美放手的动作，身体站不稳摇了两下，子成连忙扶住要往下滑的悠，关切地问道：“悠，还好吧？”
　　“嗯！”悠靠子成的臂力站稳了身子。
　　“还是坐下来休息一下吧，”子成作势要扶悠坐下，“你醉了。”
　　“不……”悠摇着头，借势想把脑袋甩清醒，“我想跳舞。”
　　“那好吧！”子成明白悠想什么，她想尽力和毅靠近，毕竟是她最后的奢求，他能理解。
　　子成托扶着悠进了舞池，随着音乐缓慢地移着步子。
　　出乎悠意料的，子成在毅与明美靠近时，把明美从毅身边拉开，同时把悠推了过去：“把老婆还我，你不介意吧？”
　　悠在子成手力消失的一瞬间，重心不稳地向斜前方坠，毅稳妥地接住她，感觉到她往下滑的力道时，问道：“你没事吧？”
　　“嗯……”悠借力靠在毅肩膀上的头动了动。
　　“还是回去躺躺吧？”毅拧上了眉。她比他想象的还要瘦，身上没几两肉，这在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注意到了，但现在在他怀里的她，比他想象的还要瘦得可怜，骨感得恐怖。就像她给他第一的感觉，忧郁，带点病态美。
　　“……”悠在他肩头摇动着头，“我想跳！”
　　清醒的人永远敌不过醉了的，毅只得托着她慢慢移动。
　　这种味道，是那么地亲切，这人，也是那么地熟悉。但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这味道，这个男人，不再属于她了。可是她不想放手啊，这个怀抱，她不想让给别人！然而，她不能不放，这四年来，这个怀抱换了主人，连同这个味道和这个男人。很快很快，他就成为别人的丈夫，这个怀抱就会贴上某人专有的封条，她再也不能呼吸到这独特的清香。今晚以后，他们也许再也没机会靠这么近了，也许连见面都不可能了。那么，今晚，就让她放纵一次吧！
　　今晚，就让她尽情享受他的怀抱，他的味道吧！悠收紧拥着毅腰部的双手，用力吮吸着他发尾散发的微香。
　　感觉到她手收紧的力度，毅有些不自在，但他也没多想，只当是她醉了。他试着推开一点距离，但一发现她有下坠的趋势，他也就由着她了。
　　感到毅的推拒，悠才从刚才的放肆中惊醒过来。今晚？今晚也不是属于她的，她是从别人那儿偷来的，是从他那儿借着酒态乞讨来的！她觉得自己很卑贱，可是，她真的舍不得离开这份温存的梦。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一滴滴落到自己肩膀上，留下凉凉的体感，毅知道那是悠的眼泪，他更感到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没……”带着浓浓的鼻音，悠回答道，“没事，我去一下洗手间。”说完，推开毅转身要走开，身子却摇摇欲坠。
　　毅想去扶住她，旁边的明美却首先站了出来：“我来吧！”一把托住悠往厕所方向走去。
　　毅看着明美和悠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走吧！”子成拍拍毅的肩膀，示意他回座位上去等。

　　“你怎么样？”明美看着悠把水猛往自己脸上泼的模样，有些不安。看到这一晚上悠的表现，她分明是无法把毅从心里挖出去的，见她强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明美不知道自己答应帮她是对还是错。
　　“我没事，”悠接过明美递来的面纸，擦干脸上的水迹，“你别担心。”
　　“你叫我怎么能不担心，”明美叹了口起，“你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这是最后一次，出去吧！”悠对明美笑了笑。
　　明美和悠回到座位上时，悠已恢复了清醒，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对毅微微一笑，然后就回复子成的关切疑问。毅一眼就看到了露在悠衣前的链子，那是悠刚才在洗手间用水泼脸时漏出来的。链子上那颗链坠引起了毅的注意，他看了看链坠，又看了看正跟子成说话的悠，眼里闪过一抹深沉。
　　回到宿舍的悠来不及多想，就昏昏睡去。太累了，加上酒精的发酵。梦里，她又见到那张扑克脸，她跑上前去抱着他拥吻。那才是她的毅，她从来没那么喜欢过他那冻结的脸，还有那专属于她的味道……

　　意外常常发生，让人措手不及。本以为那晚是对毅的告别，悠没想到第二天会在自己的事务所门口遇到他。更没想到的是，他是专程为了她而来。
　　又是YESTERDAY ONCE MORE，又是那个靠窗的位置，相对而坐。
　　喝了开胃汤后，毅力终于开了口：“我今天请你出来是……”毅想知道答案，却又害怕得到意外。昨夜他回去后，反复地想过一晚上她的反常举止。他不敢往那方面想，他现在的生活很好，他不想有什么意外。但他又不可能装作不知道，那毕竟是他的过去，他好奇，同时，他也有责任。他想好了该怎么问，但临到开口，又不知道该不该问下去。这答案他也许要不起……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经过昨夜的糊涂，悠彻底收拾了自己，她告诉自己面前的不是她所爱的那个人，只是样貌一样。眼前的这个人是别人的爱人，她爱的人四年前为了捍卫他们的爱情，已经死了。
　　“我想问的是……”毅深呼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看了一眼悠衬衣口露出的链子的一角，一鼓作气地问道，“你那枚TRUE LOVE是谁给你的？”
　　悠疑惑地看着毅，不明白地问，“什么TRUE LOVE？”
　　“就是你脖子上挂着的那枚戒指！”毅狐疑地看着悠，难道她不知道它的名字叫TRUE LOVE？
　　“你说什么？”悠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TRUE LOVE？
　　“我说的是你链子上挂的那枚TRUE LOVE戒指！”
　　TRUE LOVE！他送我的戒指原来含有那么深刻的蕴意。TRUE LOVE！悠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毅没想到她的表情会变得如此之快，刚才还晴天万里，现在却阴郁黯然，眼里蒙着浅浅的水雾，似乎还试图压抑着。毅的心头一紧，真怕自己有什么不该的过去，面对眼眸朦胧的悠，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我只想问问你从哪得到的它，我没有别的意思……”
　　“……”悠摇摇头，止住泪水，打断毅的解释，“不关你的事！”
　　见悠的情绪平复下来，毅试着接着问：“你能告诉我……是谁把它给你的吗？”他想了解他遗失的过去，并不能因为怕有什么意外，就装作不知晓，不去过问。
　　悠知道毅记得戒指，但他明显没记起她！她心寒之余，也想知道他到底记得多少：“你为什么那么关心这枚戒指？”
　　毅知道悠的试探，他不想再和她打哑谜，单刀直入地说：“TRUE LOVE是我设计的，我想知道是不是……我把它给了你。”如果是，他会和她解释清楚他现在的情况，让她了解他们已经不可能了。
　　悠愣在那不得动弹，好几秒才回过神来，收拾了一下仪态，看了一眼毅，便转头看向了窗外：“不是。”眼底尽是忧郁。
　　“那是谁给你的？”毅不太相信。虽然已经忘记了创造TRUE LOVE的动机，但他知道那是为他的TRUE LOVE设计的。这么重要的信物，他是不可能随便送人的。
　　“是我……未婚夫……给我的。”悠仍旧看着窗外，眼神更加伤感。
　　“你未婚夫？”毅怀疑道，“是谁？TRUE LOVE对我意义非常，我不可能随便送人。我……希望你告诉我真相，不要隐瞒我什么！”
　　悠转过头来，看着毅，神情满是忧伤。
　　他要她怎么告诉他真相？他有美好的爱人，幸福的感情，他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新郎，他叫她怎么对他坦白她就是他的……让她怎么告诉他，是他亲手把TRUE LOVE套在她的手上的？他们的镜子已经破了，她不能去破坏他现在的完满，她不能不对他隐瞒啊！就算她对他坦白了又能怎样？他会回到她身边吗？答案……在昨晚见到他时她就已经知道。她输了，输得五体投地，甘拜下风。米雪……到底是多好的女人？他……一定很爱米雪吧！为米雪变得温柔，开朗！他知道吗？他昨天露出的笑容她过去十年都未见到过的，那样的温暖，那样的美……她拼尽全力未能改变毫末的，他却为米雪全然改观。她不得不佩服米雪啊！真想知道，他到底有多爱米雪啊，从来不为她做过的，却……她知道那将是她承受不起的答案！米雪很幸运，他也是，能找到TRUE LOVE，他们是幸福的。而她，又凭什么来打破这份美好？凭他当初一时的冲动吗？那只是因为米雪……还没出现，所以……原谅她，她不能不对他隐瞒！
　　再度望向窗外，悠开始诉说：“他叫……冷……冷坚，和他的名字不同，他是个很温和的人，至少对我是这样。”
　　就让她保留一份梦幻的温存吧！
　　悠接着说到，沉浸在过往的甜美中，说着记忆中的幸福：“他和你是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他和你很像，又不像。你是天生的孤傲，他却是内心的孤寂使得他内向不太与人接触。他轻视别人是为了更珍视自己，他热爱生活，虽然外表冷冰冰的，但他积极地投入生活，只是用了和别人不同的方式，用了自己的方式。他不会玩世不恭，他认真对待身边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却从不让人知道，他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他们。他……很爱我，虽然从来不说甜言蜜语，却总是在细节上关注我，照顾我，在关键时刻帮助我，支持我。他用自己的行动表达对我的感情，这枚戒指……就是他向我求婚的表示！”
　　悠一直看着窗外的雨点，迷失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不能自拔，脸上的表情随着说辞的变化而变化。
　　看到悠那陶醉的模样，毅开始有点相信了，他知道她脸上那份真情流露是不会有假的，那个男人……到底会是怎样的男人能让他甘心情愿地将TRUE LOVE让给他？究竟是怎样的男人会让眼前这个忧郁的女人露出如此幸福的表情？他充满了好奇，安静地听她说下去。
　　“我不知道这枚戒指是你设计的，甚至不知道这枚戒指有个意义非常的名字”悠转头看着毅，露出浅淡的微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的。”说完又转头望向窗外。
　　“我和他是很好的朋友吗？”毅想知道更多，他想知道多好朋友会让他舍得送出TRUE LOVE，“有多好呢？”
　　“非常好，就像亲兄弟一样。”就像孪生兄弟，悠在心里补充道。
　　毅还是不能相信会是什么样的男人让他如此慷慨！他接着追问：“你能帮我约他见个面吗？我很想和他见见。”他很想见见那个不可思议的男人。
　　“他……已经不在了！”说着，悠的眼眶盛满了泪，“很多年前就不在了……”
　　“我很抱歉！”毅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看到悠伤心的模样，他开始怜惜这个苦命而脆弱的女人。
　　“没关系。”
　　“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他……怎么会……”毅想知道全部，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问，毕竟自己不该揭别人的伤口。
　　“几年前，当我们决定好要结婚的时候，他出了车祸，”话到伤心处，悠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他昏迷成了植物人，躺了两年，最后还是走了。”悠不是在撒谎，而是真的当他陪自己躺了两年，然后死去——在她心里！
　　又是车祸！又是一出人间惨剧！毅没想到自己遗失的竟是友人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悲剧！他……是什么样的男人呢？怎么舍得留下那么娇弱的爱人撒手就去了？难怪她总是带着一股忧郁气质，他的离开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吧！真不敢想象如此脆弱的她是怎么撑过来的。或许她根本就没出来过，她一直将自己淹没在有他的世界里，所以那么多年过去了，时间并没有治愈她的伤痕，她依旧悲伤。毅不得不同情眼前的忧郁女子，她就像把自己困在深谷中的幽兰，散发着独特的幽远气息。他不知道该怎么帮她，也帮不了她什么。除了叹息，他什么都帮不了她。
　　当毅还沉没在自己的思绪中时，悠忽然转头看向他：“昨天喝醉的事我很抱歉，我以为他……回来了！如果对你造成了什么不便，请你原谅，真的……非常抱歉！”
　　“没……”面对悠忽然的道歉，毅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没什么。”
　　悠不得不佩服自己，面对精明敏锐的毅，也能撒出这种弥天大谎，简直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她该大笑出声，为自己大声鼓掌。
　　真的是谎言吗？只能说一半一半。这谎言充满了悠对过去回忆的美好摘选，充满了对以前那个毅的思念与期盼。是她对过往的珍视，对梦想的坚持，对过往与梦想的奇妙串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