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萧露湑

33、三十二

　　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米雪给明美拨了电话。
　　半小时后，米雪如约敲开了明美家的门。
　　知道米雪的来意，明美显得为难而局促，给米雪倒了果汁，欲言又止。
　　轻啄了一口橙汁，米雪朝明美微微一笑，“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好吗？”
　　“……”明美看着米雪，表情凝重。发生今天这样的状况，不是她所愿见到的，却又是不可避免的。这是一段太过沉重的过往，已经有一个人为它倒下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这个重担压到米雪身上。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一种福气。可是她来了，在电话里清清楚楚地告诉明美她要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已经被卷入了，她有知道的权利。思及此，明美叹了口气，起身从旁厅的桌子上抱来一个纸盒。在米雪身边坐下，明美将纸盒打开，拿出表面的一本小方相簿递给米雪，“先看看这个吧！”
　　深吸一口气，米雪翻开了相簿。
　　一头俏丽的齐耳短发，散碎几撮乌发在右耳边扭结成辫，嫩绿T恤、淡色牛仔短裤，一身凉爽打扮的悠伏在毅的背上，水灵灵的大眼已经笑眯成了一线，正对着背她的毅不知道说些什么。背着悠的毅偏头抬眼看着她，一脸的不情愿，却是一眼的温柔与宠溺……
　　米雪的心不禁一惊。这是悠吗？这是悠的笑吗？那么灿烂，那么耀眼！和她认识的悠截然不同。照片中的悠笑得如此幸福，而她认识的悠，却永远笑得那么忧伤。还有毅，那看着悠的眼神，是她不曾想见的……虽然给心筑上了千万层堡垒，却还是在见到照片的这一瞬，痛得天翻地覆。
　　“这是大二那年夏天郊游时照的，”坐在旁边的明美，看着米雪手里的相簿，仿佛又回到了那无忧的岁月，嘴角带着往昔的余味微微上翘，说道，“悠非要跟子成比谁先爬上山顶，结果扭了脚，肿了两天才好，最后还是毅背她下的山……她就是这样，什么时候都改不了死撑的毛病……”
　　米雪忍着心间阵阵刺痛，尽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怕自己的不堪被旁人窥见。余光瞥见明美脸色的明暗变化和那飘忽的神情，才又翻开了下一页。
　　同样的情形，毅依旧背着扭伤脚的悠，悠体贴地给他擦着额头的汗。
　　下一页，悠非要拉着毅的手跟她一起比出V字型，毅一脸的崩溃，眉皱到了一块，手却随了她的摆弄……
　　下一页……
　　……
　　这一页，子成在一旁习以为常地吃着自己的火腿煎蛋，旁边一脸无法忍受的悠委屈地看着毅，毅则是无动于衷地说着什么。
　　“这是毅在逼悠吃蛋黄。悠最讨厌的就是蛋黄，每次都挑给毅，毅忍无可忍了，非得让她自己吃下去……”明美嘴角带笑，已然沉浸于过去的美好中，却完全未注意到米雪眼中的黯然。
　　米雪的心被什么撞到，迅速地翻到下一页。
　　……
　　“悠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去超市买零食，每次她不开心时，都会去超市买一大堆零食回来塞满自己的储物柜……”
　　……
　　“她喜欢……”
　　……
　　一束艳黄的郁金香跃然眼前，娇嫩的花朵称出一张明丽的笑颜，一头飘逸长发的悠除去了稚气，以出脱得玉立动人。站在她背后的毅正站在柜台前掏钱付帐。一旁的明美拿着一束白玫瑰，笑颜如花……
　　“那是她最喜欢的花，”明美款款道来，“她总说，黄色是世界上最温暖的颜色，郁金香是世界上最专一的花，黄色的郁金香就像她要的真爱，温暖而专一！每次我们一起出去，她都会赖着毅给她买黄色郁金香……”
　　明美的话一字一句烙在米雪心里，米雪的鼻子酸痛难耐。脑子里忽然飘出毅专注而又温和地凝视着黄色郁金香时的笑颜：“专一……一根茎只有一朵花，一对一！”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喜欢黄色郁金香了，可是真相，却是她要不起的沉重，撞在她的心头，压得她喘不上气。她应该知道，悠在他的心目中是何等之重，重到他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带着悠的影子！重到连带她的生活，也蒙上了悠的颜色！
　　米雪埋着头，翻着一页又一页毅与悠的过往，浸透在往昔记忆中的明美恰如其分地在旁解说。米雪的心越揪越紧，缭绕在眼里的水雾逼回去了又飘出来，出来了又被压了回去，直到翻完下一页看到了自己空空的右手掌。米雪呆滞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右手以及左手中已反合上的相簿半晌，忽然意识到完了，都过去了，这才找回了自己的气息，舒了口气。全身紧绷的细胞一下子松弛下来，她竟有些瘫软得支不住身体。紧揪的心归复了原位，却轻得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暗自深吸了一口气，米雪侧身面向明美一笑：“看完了……谢谢！”
　　明美如梦初醒，面对着米雪无恙的微笑，还未从回忆之流中渡回：“哦……没，不用谢……”

　　小纸盒里，一器一物，都有它们的故事，都是悠与毅那段过去的见证。明美时而喜时而哀地诉说着属于悠与毅、属于她和子成、属于他们的过去。听到哀伤时，米雪的心也跟着沉重，然而，听到欢喜时，她的心却沉得更厉害，重得她有些支持不住。

　　明美要留米雪吃晚饭，米雪借故推脱了。知道米雪不好受，明美也没多坚持，只是看着她强颜欢笑后留下的落寞背影，明美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这段爱情，曲折得胜过传奇，交织其间的他们，没有谁痛得多，谁痛得少，因为大家都是全心的付出。无论结果如何，伤了谁，都等于伤了大家，伤了所有。所以，明美的心不比那离去的身影好过，她懂，懂米雪的伤，懂米雪的痛。她不敢去理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千丝万缕，那不是她能碰的。今天米雪来了，她将悠和毅的过去毫无保留地诉出，就是为了给他们彼此一个公平的机会，让他们自己去抉择。只是，她忘不了的是，米雪在听到她说毅为悠设计TRUE LOVE戒指时，那突破重围划过脸庞的清泪。

　　明美家门前的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间，米雪的眼泪决堤而出。她双手捂住脸，靠壁的身体慢慢往下滑，直至蹲到地上。
　　她没想到会这样！真的想象不到！
　　悠与毅的过去太过绚丽，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范围，耀眼得她睁不开眼。她和毅的爱情太过于平顺，平顺到她甚至举不出多少可以慰藉自己此刻备受煎熬的心。悠在毅身上创造了太多奇迹，她不敢多想，甚至不敢将自己原本认为的幸福拿出来一较高低。不用比较，她已经输了，输得五体投地。
　　原来毅每天早餐会不知厌腻地吃很多熟透的蛋黄，每次不开心会去超市买各种他从不曾吃过的零食回家塞满储物柜，每个房间都插上一束新鲜的黄色郁金香……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她，而她却不厌其烦地帮他煎许多熟透的蛋黄，带他去超市泄气，代他买回新鲜的黄色郁金香插满所有的房间……
　　她为了她爱的人付出的一切，恰恰是她爱的人为别人付出的。她输了，输得体无完肤，输了爱情，连尊严也没留下！
　　电梯门“叮”的一声后在公寓楼地下一层的停车场开启，米雪从地上爬起，冲出电梯，冲进车里。想开车急速离开这个地方，这个让她抬不起头的地方，模糊的视线下，钥匙却怎么也插不进启动孔里。她反复地插，使劲地插，钥匙和孔边的金属碰击出刺耳的刮擦声，终于，“嘭”的一声，钥匙掉到了漆暗的车座下。几近歇斯底里的米雪忽然抱住了自己的头，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