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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再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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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又到了下一个春天。
石穗的日子还是不紧不慢地过着,一个人生活第四年,朋友不多,依旧单身,家里、学校、食堂、图书馆、日子永远存在于这四点一线之中。
不算太忙碌,也不算太悠闲,但是乏味可陈。
虽然已经习惯,但总还是有无法排遣的孤独感。
尤其是夜晚降临后,她一个人在一百多平米的房间,那种寂寥感,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幽灵。
城市的万家灯火,温暖不了她这一隅。
一场春雨下了小半个月,石穗在在这漫长的雨季,不幸患上了重感冒,去校医院蒙古大夫开了几盒药,吃了四五天,还是头热鼻塞。
为了不让本城的报纸,在几天后可能出现诸如“独居女子病逝多日无人知”之类的惊悚新闻,到了第六天,石穗一早勉强醒来,见雨水稍歇,拖着病怏怏的身体,打车去了人民医院。
人民医院常年人满为患,早上八点不到,门口已经车来人往,包括好些从外地来的病患,暂时露宿在门口等挂号等床位,
除此之外,路边还有两三个乞讨者。
如今看病昂贵,总有人负担不起医药费,走投无路,就在医院门口乞讨也并不稀奇,怪只怪现实残酷。
因为生病孤独感丛生的石穗,这几日本来很是忧伤,但到了这里,却又生出一丝庆幸,虽然她家庭不算和睦,但生活还算富足,吃饭穿衣看病总还不是问题。
于是,那些半明媚半忧伤的伤感,一时间又被抛之脑后。
她恍恍惚惚下了车,往医院大门内走,只是还未到门口,混沌中余光瞥见左侧路边乞讨者中,竟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跪在冰冷的地上,头深深地低着,面前摆着一张大约写着乞讨事宜的硬纸板,上面还有路人施舍的一些零钱。
石穗皱了皱眉,本来晕晕乎乎的脑袋,只觉得更加糊涂,她脑子还未想清楚,身体已经自动转身走过去,穿着帆布鞋的双脚,在那乞讨者面前停下。
她低头去看纸板上写的字,黑色字迹刚劲隽秀,但明显有些飘忽,大概是下笔的时候手上的力度不稳。
母亲患尿毒症,急需换肾续命,家境贫寒手术费不够,恳请各位好人人士援助,来日一定偿还。
黑色的字短短三行,简单一句话。
石穗皱了皱眉,目光从那纸板移到对面的男孩身上,此时的他仍旧低着头,身上的衣服很单薄,但身体更加单薄,大约是淋过雨,过耳的头发还有些湿意。
这样的场景,完全在石穗的意料之外,甚至根本无法想象。
她嘴唇翕张了片刻,竟然半响发不出声音。
跪在地上的林沉年,大约是注意到面前的那双帆布鞋,一直没有移开,下意识抬头看上去,然后就看到了石穗一双五味杂陈的眼睛。
时隔一年多再见,两人对视上的那一刻,都有些怔忡,半响没有一个人开口。
最后还是石穗,用自己那感冒过后的嘶哑声音,勉强发出一句声音:“林沉年,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的林沉年脸色苍白,眼周发青,憔悴不堪,比在少管所那会儿成熟许多,也许不叫成熟,而是落魄。
一个落魄不堪的少年。
石穗忽然感叹,命运真是残酷,因为你永远猜不到什么时候才是最低谷。
林沉年无力地垂下头,低声回道:“我妈妈尿毒症晚期,要马上换肾才能活下来,但是我们现在拿不出手术费,医院不给做手术,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
乞讨二字,对于一个四肢健全的男孩子,大抵是难以启齿的字眼。所以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石穗皱眉问:“你们家没有可以帮忙的亲戚吗?”
林沉年摇头。
石穗又道:“那你为什么不找我?”
说完,才发觉不对,她是知道他家住何处,但自己却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而这一年来,她并没有去找他,去看看他过得怎么样?
不知为何,石穗心中莫名涌起一丝愧疚,即使她明知道,这与自己其实并无关系。
她叹了口气,低下腰将地上的钱抓起,又把林沉年面前的纸板卷起来,略带责备:“你这样能弄到多少钱?等你凑够,你妈妈还来得及做手术吗?”
她起身准备走,却见林沉年还跪在地上,本来因为感冒浑身没力气的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的手臂抓住拖起来:“走,带我去见你妈妈和医生。”
当她握到他的手臂,才惊觉这个十八岁的男孩,比看起来还要瘦,细细的胳膊几乎都只剩皮包骨。
石穗皱眉看了眼还低着头的人,不得不再次叹了口气。
林沉年的母亲陈秀琴住在医院中最简易的病房,白色的房间,住了三位病人,都是同样的病,不过陈秀琴显然是最严重的那位。
石穗和林沉年走进病房的时候,躺在中间床上的陈秀琴闭着眼睛,看不出是不是已经睡着,手上的吊瓶还剩下少半瓶。
临床的病人家属是位中年大姐,见到两人进来,招招手:“小年,你怎么才回来?你妈妈这瓶点滴已经快吊完,我想出去买点东西,也不敢走开。”
林沉年走上前,礼貌道:“麻烦阿姨了,您去忙吧,叔叔这边有什么需要我照看的交给我就好。”
大姐笑着道:“那我去了,很快回来,我家这位就麻烦你帮忙看着。”
林沉年点头。
石穗皱眉环顾了一下房间的环境,即使是感冒,那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也有些呛鼻。
她刚刚看向病床上的人,陈秀琴缓缓睁开了眼睛。
难得只见过一次,她还记得石穗,一眼就认出了她,浮肿憔悴的脸,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声音微弱开口:“石老师,您来了!”
石穗点点头,见她很难受的样子,忙不迭道“阿姨,您别说话,我就是来看看您和林沉年。”
陈秀琴视线缓慢移到儿子脸上:“小年,你不是去吃早餐了么?怎么看起来像是没吃过一样。”
石穗转头看了他一眼,看他的表情,大约他在外面乞讨,陈秀琴是不知道的。
也难怪,一个做母亲的女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见到自己曾经优秀的儿子,为了他跪在地上乞讨。
男儿膝下有黄金,但生活有时候却像一把铁鞭,丑中你的膝盖,让人不得不屈膝。
林沉年笑了笑:“妈,我吃过了,您别担心。”
陈秀琴微不可寻地嗯了一声,眼睛慢慢合上,又昏睡了过去。
石穗和林沉年坐在病床边,见点滴吊得差不多,按铃叫来护士换了药,又见隔壁床的药水还多,两人才一同去医生的病房。
陈秀琴的主治医生姓郑,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性格看起来不错,听了石穗介绍自己身份后,很客气地让她坐下为她说明情况。
石穗其实也不知如何介绍自己,她和林沉年,算起来真是非亲非故,最后只能说是他的朋友。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十八岁男孩的朋友,听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靠谱。
林沉年老老实实站在旁边一言不发,有点像个无措的孩子。
郑医生拿出陈秀琴的病历:“陈女士患尿毒症两年多,之前一直做透析,但现在到了晚期症状,靠透析已经无法维持,唯一的办法只能靠换肾,而且越早越好,拖一天危险就增加一分。但是病人本来就还欠几万块钱医药费,拿不出手术费,按规定我们没办法安排手术。”
石穗皱皱眉:“要多少钱?”
郑医生道:“肾\源是亲属捐赠,只需要手术费和医药费,前后大概十五万左右。”
十五万在石穗的意料之中,她在意的是亲属捐赠四个字。她转头看向旁边的林沉年,不太确定地问:“你要捐肾给你妈妈?”
林沉年点头:“我跟我妈妈是相同血型,医生说近亲属排他现象最少,是最好的肾\源。”
郑医生也附和:“虽然还没做配型,但母子关系通常不会有问题。”
石穗沉默片刻,虽然知道少一个肾并不至于对生活有多大影响,但看着这个才刚过十八岁的男孩,她还是有点说不出的难受。
可陈秀琴是他的母亲,也是唯一的亲人,他用这种方式反哺,其实也理所当然,何况是生死当前。
石穗想了想道:“郑医生,手术费我这两天就准备好,麻烦你们安排手术。”
郑医生点头:“没问题。”说着,又朝林沉年道,“明天我们做配型,如果可以,你和你妈妈过两天就能动手术,你这两天多休息,保持最好的身体状态。”
林沉年面露感激,朝医生鞠了一个躬,又朝石穗深深鞠了一个躬。
两人走出来,林沉年脸上还是那种感激,支支吾吾半响才语无伦次开口:“石穗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放心,等我身体好了,一定马上赚钱还给你。”
石穗笑了笑:“治病要紧,钱什么的以后再说,我相信你不是那种赖账的人。”说完,想到什么似的又问,“林沉年,这一年你到底怎么过的?”
林沉年声音低落道:“本来我已经回了学校上学,但读了一个多月,我才知道我妈妈患了尿毒症,她一直瞒着我,直到她昏倒进了医院我才知道。然后我就退了学,边打工挣医药费边照顾她。但是医药费实在是太昂贵,我打工的钱只是杯水车薪,家里的老房子卖掉了也只维持了一段时间。如今妈妈的病情加重,我也没办法打工。”说着,他眼睛里已经涌上一层雾气,“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石穗不得不再次暗自自责,如果她一早就去看他,是不是现在的情况会好很多?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听医生的话,这两天好好休养身体,用最好的状态迎接手术。”
林沉年嗯了一声,用力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