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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天策府,初见 ...

  •   初见雷平安的时候,樊重光只二十岁。
      正逢着边关守军将帅四年一度进京向朝廷述职的时候,驻守雁门关的玄甲苍云军统领元帅薛直和副帅燕忘情带着五十个苍云亲卫进京,在长安遇到同样回朝述职的天策府统领李承恩与宣威将军曹雪阳。天策府与苍云军素有交谊,两军统领见面自有一番交流,述职完毕后薛直因是边关主帅,怕贻误军情,不敢多耽搁,匆匆又返回雁门关去了,而副帅燕忘情则受曹雪阳之邀到天策府作客数日。
      为避朝廷中别有用心之人的“朋党”流言,燕忘情此行只能作为私人举动,因此随身只带了两名亲卫去东都,其中一个便是樊重光,另一名则是苍云军女卫营中名叫赵红妆的女兵。
      身为边防军,玄甲苍云军将士无事不能离开边关,到东都的机会更是极少,燕忘情一向性格脱略,也不拘着属下,自与宣威将军交流军情,让两名亲卫自行与天策府的将士打交道去。
      女孩子们容易凑堆,两个苍云军亲卫离开了副帅身边,立即便有军娘们高高兴兴地过来拉着赵红妆玩儿去了,樊重光倒是落了单。
      于是樊重光就自个儿在天策府大营里逛,逛了一路,忽见一个年轻的天策士兵牵着匹小马驹从那边走过,马驹子黑色皮毛,虽然身量还没长成,但看模样已颇具神骏,樊重光不由多看了几眼,信步跟过去。
      牵着马驹的天策士兵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年纪,步伐轻捷,腰背挺直,身材匀称,身穿天策府红色的蚩灵铁甲,头冠上的两根红翎子在头顶上摇摇晃晃地竖着,瞅上去颇有大蛾子风范,背上背着一个草筐,里面装了大半筐新鲜的青草。樊重光跟在后面看着他的那两根直须须,觉得有趣,便跟着他走了一会,寻思着要不要上去搭讪几句,好歹也能有个人说说话什么的。
      眼见那天策士兵走到马厩边上,将马驹往另外一个棚里单独拴了,放下背上的草筐,抓一把青草喂那马驹,一边轻轻抚理马驹的鬃毛,显然对这小马照顾得十分周到。
      樊重光正要走近过去,却听那边有人喊:“雷平安,你过来一下!”
      那天策士兵抬头应了一声,拍了拍手上沾着的草屑,便匆匆奔过去了。
      樊重光看他跑走,感觉无趣,无聊之下走过去瞧那小马驹,也信手抓一把草喂它,马驹似乎有些认生,喷着鼻往后退了两步,樊重光把手上的草向它伸了伸,马驹还是没理睬,樊重光道:“哟呵,你这家伙还认人啊?吃不吃?你不吃我喂别的马去啦!”
      说着一转头,看到对面矮棚里拴着两头驴,看样子是平时用于运载杂物的牲口,樊重光回头向马驹道:“你真不吃?那我喂驴去啦!”
      驴还真不认生,来草不拒,樊重光抓过去一小把草,两头驴抢着大口二口嚼光,樊重光顿觉有成就感,再满满抓了两大把草去喂,那两头驴吃得欢,嚼光了草还眼巴巴看着樊重光,期望再来一把,樊重光于是索性把草筐拖了过来。
      马驹看着口粮被抢,愤怒了,咴儿咴儿叫唤起来,把它主人叫来了。
      雷平安在那边与同袍说着话,忽听自己驯养的闪电马驹叫声不对,当下快步跑回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一个穿着黑色皮甲的家伙正蹲在府里驮杂物的叫驴棚边,眉开眼笑地一把把将自己省吃俭用用俸禄买的昂贵皇竹草塞给那俩蠢驴吃。
      雷平安气炸了,冲过去一把就把樊重光掀翻了,骂道:“王八羔子!你作死呢!”
      樊重光冷不防被人搡开,跌了一屁墩儿,赶忙跳起身来摆出防备姿态时,却看到刚才那个年轻的天策士兵满脸怒色地抢过草筐,往已经见了底的筐里一看,那脸色一下子就跟马草一样绿了。
      然后,樊重光肉眼可见那两根直须须的尖尖上都愤怒得冒出了火花。
      本来吧,是樊重光擅动了人家的东西,他也知道理亏,想道个歉就罢了,他原只想着,不就一筐马草吗也值得这么大动肝火的……可雷平安没等他开口道歉,就抽出长/枪唰唰唰一副不把樊重光扎出几个透明窟窿不罢休的架式。别看雷平安年纪轻,自幼儿投身天策府的人,枪法兀的不凡,两三枪扎过来,樊重光看着不对便把铁盾擎出来了。
      枪/刺,嗖嗖嗖嗖嗖!
      盾挡,当当当当当!
      马驹,咴儿咴儿咴儿~~
      俩驴:昂啊昂啊昂啊~~
      声响太大,那边的天策府几个士兵跑过来了,瞅了瞅认出跟雷平安对打的那个玄甲白翎的人是苍云军副帅燕忘情带来的亲卫,赶紧喊:“小雷!别动兵器!人家是客人!可别伤了和气!”
      还有人看着这俩打的不像了,怕动真格的就不好了,大声喊:“放下兵器!都放下兵器!”
      毕竟在人家地盘上,樊重光还真不敢太放肆,何况他原也不想跟人打架的,虽然这会子也打得冒了几分火气,但听着这么一喊,就把铁盾扔了,眼看雷平安一枪/刺到眼前,他头一偏让开枪尖,一手疾快地攥住枪杆,叫道:“他奶奶的,你有完没完了!”
      雷平安枪杆被樊重光抓住,往回抽了两下,急切里夺不回来,怒放手扔枪便是一个扫堂腿,樊重光下盘被踢,眼疾手快也扔下手中枪杆伸手便揪雷平安的衣领,这一摔倒将雷平安也扯倒在地。
      天策府士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人滚在地上又扭打成一团,由兵器对打变成贴身肉/搏。看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赶紧冲上前拉架,好容易才把两人拉开了。
      光看外形,樊重光要严重些,脸上挨了一拳,半边脸肿起来,嘴角都给打绽了,看着流血比较惊心;雷平安外面瞧着没什么,但腰上也吃了几下重的,虽有铁甲挡着,估计皮肉也瘀青了。
      这动静闹的不小,天策府大营里本来正在教授天枪营士兵枪法的壮武将军杨宁匆匆赶来,一看客人给揍成这德行了,登时黑了脸,伸手便将雷平安拎过去教训;那一边燕忘情也听说自己的亲卫居然跟天策府的士兵打架闹事,吃了一惊,过来看到这一地狼藉的样子,又见樊重光被揍的跟个花脸狗似的,这脸丢的实在不小,燕副帅登时也是黑了脸。
      于是,天策府与苍云军两方的将领各自将惹事的手下拎去一顿严加训斥,至于背后是否还将这俩熊手下揍几下子,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训完熊手下,杨宁和燕忘情又碰了头互相赔不是,争着说自己统军不严以后一定会把军/风再往严里整顿,又说那两个家伙年轻气盛嘛偶尔冲动一下不会真伤和气的,最后从朝中返回府里的天策府统领李承恩也来了,把这事前因后果听了一遍,倒是笑了,说道:“没事儿,天策与苍云本是兄弟一般,年轻人打闹两下子也只算打是亲骂是爱嘛。”
      听到这话的雷平安:“……”
      以及只到这话的樊重光:“……”
      事情算是平息了,杨宁想到樊重光脸上的伤,还是过意不去,赶紧吩咐人把客人送到医营去好好治疗。

      雷平安被教训完之后悻悻地回去,呆了一阵子,只觉腰上被打中的地方一阵阵疼痛,自己脱了衣甲看一看,果然青黑了一大片,心说也不知道有没有内伤,打算去医营找医官拿点儿药酒擦擦。
      才走近医营,便听到里面一声惨叫响彻云霄,惊得雷平安一哆嗦,登时停下步子,看见一个相熟的同袍站在门边,便小声问:“里面怎么了?”
      那同袍也小声回答:“——杨将军让我把被你揍的那位苍云客人送来治疗。”
      “……”
      “然后今天刚好是万花谷来的那位苏郎中在医帐……”
      “明白了。”
      雷平安立马一个转身就要走,心说好险自己没进去,那位万花谷来的苏简言郎中医术高明,可是治疗的手法如同谋杀,虽然送到他手下的伤患全都能起死回生,但是没一个被他治疗过的伤患的感受不是“生不如死”的。
      雷平安正要开溜,医帐门帘一掀,苏简言已出来洗手,抬头看见雷平安:“来治伤的?进来吧。”
      雷平安结巴道:“我……不,不是,我没伤……”
      苏简言怀疑地看着他:“没伤没病你来医营干什么?”
      雷平安急中生智:“我——我是来探望伤者的。”
      一边的天策同袍附和地帮他说话:“苏郎中,刚才你治的那位就是给小雷揍伤的。”
      “这样。”苏简言了解地点点头,“进去看他吧,没大事儿,我刚才给他敷了药,很快会好的。”
      雷平安唯唯诺诺地蹭进医帐,还听到身后苏简言喃喃自语:“现在的年轻人啊,打起架来没轻没重,打完了又知道心疼,太能闹腾了。”
      雷平安差点被绊一个跟头,内心悲愤的怒吼:苏郎中你脑洞可不可以别这么大啊!谁他妈心疼那混蛋啊!?
      内心的怒吼声还没落音,雷平安就看到医帐里医榻上躺着的樊重光,头上缠着厚厚一层白色绷带,只露出一只眼睛,惊异地盯着自己眨了又眨。毫无疑问,刚才苏简言那句话他也是听见了的。
      “……”
      看他被包扎成这个样子,雷平安呆了一下,倒是隐隐有点内疚,心想自己貌似下手也没十分重啊,怎么包得这么壮烈?嗫嚅了一下,有话到嘴边,又不想说出来。
      于是,一个站着,一个躺着,两个人,三只眼,沉默地对视了片刻。苏简言洗完手回来时看到这一幕,也就理解为两人正在脉脉相望了。
      苏简言便顺手拎过一张自己平时抄药方时坐的大木椅,放医榻边:“站着不累么,坐吧,坐下你们眉目传情个够。”
      雷平安心中卧槽,但是自打苏简言来到天策府医营一个月之后,就算再能乍刺儿的东都狼来到这位郎中面前都不由自主变成温驯的绵羊,雷平安也不例外,所以尽管心里说着老子才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立即坐下了。
      他坐得急了,腰一下子磕在椅子扶手上,正是被打伤的地方,雷平安疼得失口哎哟了一声,脸色都变了。
      苏简言回头:“嗯?”
      雷平安还没来得及赶紧用演技掩饰,便已听到医榻上脑袋被缠得结实的樊重光含含糊糊地出声了:“郎中,他身上也有伤,你给治治吧。”
      雷平安:“……”卧槽这队友也卖得太快了吧!
      樊重光看着他眨了眨眼:“……”队友?谁啊?
      医帐门外的天策士兵只听到里面传出苏简言的声音:“把衣甲脱了。”
      “不要啊——”
      “伤重得动不了?我帮你脱?”
      “……”
      在苏郎中给雷平安的伤处作推拿散瘀时,雷平安凄厉的惨叫声直传帐外,简直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推拿完毕后的雷平安成了死狗,趴在樊重光对面的另一张医榻上,苏简言满意地出去洗手了——这郎中略有洁癖,每碰触过人的身体便要洗一次手。
      刚被雷平安的惨叫声惊得有点呆了的樊重光侧头看着雷平安,唯一露在绷带外的眼睛睁得溜圆,雷平安奄奄一息地掀了下眼皮,怨恨地回望他一眼。
      一片沉默。
      过了半晌,樊重光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从绷带下面传出来:“那个,对不起……”
      雷平安又掀起眼皮看看他。
      “……我不知道在东都,马草这么贵的……”
      “……”
      “回头我赔你马草,对不起啊哥们。”
      樊重光这么一放低姿态,雷平安不情不愿地哼哼了两下,也说了:“是我不对,我动手在先。”
      “是我不好,我下手打你也没轻重。”
      “看你脸包成这猪头样,我下手肯定比你重。”
      “……不管怎样,你下手总不会比刚才那位郎中更重。”
      “同意!”
      两人意见迅速达成了一致,在苏郎中的辣手摧狗手法之下,来自两军的年轻将士心中升起了惺惺相惜之情,内心浮着血泪脸,同时向对方伸出爪子,在医榻与医榻之间重重地握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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