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龙》晴空（九夏）

2、天罡战王

　　风雪漫天。
　　茫茫雪原上，依稀可辨有个孤零零的石头小院，门口杏黄色的酒帜陈旧异常，院旁枯树的枝丫在北风中瑟瑟抖动。
　　小酒馆中冷冷清清，尽管隔着厚厚的布帘子，外面风雪的寒气还是不断灌入。老板就着火炉子搓了搓手，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外面，叹气说：“这么大的雪，今儿个怕是又没生意啦。”
　　缩着脖子守在桌边的少年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一老一少对望了一眼，都有些愁眉苦脸的意思。年景不好，什么生意都不好做。这个边塞小城，更是罕有外客。近日星云教要和列阙人打战的风声又在隐约流传，弄得人人害怕，不少人家已经逃走。当初璃火大陆被西极冰族入侵，山河破碎，后来虽然赶走冰族人，璃火大陆却从此分裂为破日、陷月、碎金、裂云、少昊、锦都、甘泉，一共七大城邦，就这样战乱频繁，一蹶不振。他父子本是从大陆腹地的烟柳原逃荒到这个边城，辛苦多年，好容易开起这个小酒馆，想不到这里也不行了。
　　老板搓了搓风湿酸痛的双腿，自语说：“唉，都说星云教战王厉害得很，百战百胜的。可这次是对付列阙人……”浑浊的老眼中忍不住有些恐惧的神气。
　　少年一挺胸说：“爹，听说上回光是战王一个人就杀死七百多个列阙武士，不愧是咱们震族的第一英雄。他肯定能赢的。”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迅急的鸾铃声。少年欢呼一声：“爹！生意来了！”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手忙脚乱抹亮一张桌子，老板也连忙拨了拨火盆里的干柴，顿时酒馆中暖和亮堂了不少。
　　蹄声越来越近，一头烈焰般的雷兽奔来，雷兽上骑士的猩红披风在雪地中刺目之极。他身后的青色辟水兽上，骑着个秀美斯文的女子。
　　少年一路小跑迎了上去，殷勤招呼说：“两位客官，喝杯酒暖暖身子吧！”为首骑士是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嗯”了一声答应，跳下雷兽。少年忽然看清他的脸，声音一下子顿住了！
　　来人眉目深刻俊美，眉心龙纹泛着微微的银光，神容甚是摄人。他径直走向酒馆，那随从模样的女子低眉敛目跟在身后。她容貌清秀淡雅，眉心一颗淡青色的摄魂珠，显然也是修炼术法的人。
　　大雪狠狠扑在身上，少年却如同毫无所觉，张口结舌看着那骑士，甚至忘了说话。冷风钻入他脖子，少年冷不防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看了那骑士眉宇间的龙纹，这才反应过来，脱口道：“惊雷龙纹印！是星云天罡王！”星云教战王的护体龙神，平时都化身一个龙纹形状隐藏在战王的眉间，银白色龙纹正是他的身份象征。
　　少年一下子欢呼着跳了起来，哈哈大笑道：“天罡王！我看到天罡王了！”欢天喜地跟上去，叫道：“战王不记得我了？一年前是你在列阙人手上救了我性命！”眼中现出敬慕之极的光彩。
　　那青年看到少年对自己敬若天神的模样，愣了一下，随即一笑道：“什么战王，外号罢了。小朋友，如果你不嫌弃，咱们兄弟相称便可！”那秀美女子闻言一愣，随即洒然一笑。战璟和人向来称兄道弟，她听到这种对话也习惯了。
　　少年喜极难当，蹦蹦跳跳跟了进去，连忙为二人温酒。他见那女子气度从容，当下试探着问：“这位姐姐是不是战王座下明参谋？”女子微微一笑：“不错，我是明涧雨。”
　　那老板听到儿子大叫大嚷，大吃一惊，连忙迎上来，殷勤招呼：“战王来了，这么冷的天，您老还亲自出门，真是辛苦……”
　　他一边唠叨一边接过战王猩红色的披风，冷不防闻到一股隐约的血腥味，定睛一看，原来披风上有大片大片的血渍，被红色遮盖得不易看出，已经结成了细小的冰渣。老板虽知道战王惊雷龙纹印下游魂无数，见状也是暗暗骇然，一时间不敢说话。
　　明涧雨见状，忙微笑着代为解释说：“老板莫怕，这是列阙侦察兵的血。”老板自然不敢多说，那少年却忍不住问说：“战王，星云教真要和列阙打仗么？”明涧雨闻言，面色微变。她一直神情柔和，这时微一抬眼，便觉得目光明亮冷漠，颇见锋芒。见他神情天真热切，便淡淡一笑。
　　就在此时，外面铃铛脆响，伴着“得得”蹄声，来势迅急。老板在这边城做了多年生意，见多识广，差不多一听蹄声就能判断出骑士身手、马匹优劣，这时居然听不出来，心里吃惊：“奇了，蹄声又重又急，倒不象马儿，也不是雷兽，可又是什么？”
　　战璟早已听到异响，沉声说：“小兄弟，你和这位老人家且避一避，我们要在这里办点事，待会动手怕有误伤。”话未说完，蹄声已到院前，伴着一阵笑声，伴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忽然卷来。火盆被寒气一激，火苗陡然颤动一下，光影流转，少年眼前一花，却见房中不知如何，多了一个紫衣人。
　　那人脖子上挂着一只银鸟，容貌苍白俊美。腰上缠着一串人头骨似的链子，奇怪的是每颗头骨只得小指甲大小，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不笑也带三分笑，笑起来却杀气凛冽。老板一看之下，顿时变了脸色，一把拽住儿子的手，免得他胡来。少年不解，正待询问，和那人视线一碰，只觉对方眼中充满阴沉险恶之意。他心头一惊，忍不住移开视线。
　　那人见状，越发笑得和熙，说：“战璟，你选了这样一个地方，只怕要吓坏小朋友。”战璟淡淡看了他一眼，端然而坐，并未应答。明涧雨却不慌不忙走了上去：“这里好，地处偏僻。不选这里，只怕要吓坏的就不止小朋友了。”
　　那人朗声大笑起来：“有道理。”铮铮两声微响，少年眼前忽然银光耀目，声音诡异，分明带着回旋之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躲避不及，心头大惊，想也不想，一下子抱住老父，只盼老板不受伤，却顾不上自己了！
　　就听一声低喝：“住手！”眉心陡然射出一道红影，龙纹暴涨，忽地一下卷走银光。明涧雨喝彩说：“好！战王的惊雷龙纹印越发了得啦！”少年惊魂初定，却见战璟卓然而立，手中捏着一只银色小鸟，淡淡说：“好雅致的暗器。”那小鸟缩成一团，忽然脆声讨饶：“战王，放过我，我不敢了。”原来是一只鸟妖。
　　战璟哼了一声，削去那鸟妖的利爪，再随手掷出。鸟妖负痛叫道：“多谢战王。”双翅颤动，闪着美丽银光，倏忽远去，再想不到这就是差点杀了老板父子的东西。
　　那人似笑非笑看了看战璟，见他护在老板父子身前，当真是威严不可逾越。他虽机诈凶狠，面对这等天纵英雄的人物，心头也是打了个突。哼了一声，沉沉道：“战王好个慈悲心肠。我等今日所议，岂能落入他人之耳。这两个人留不得。”
　　战璟一皱眉，说：“我攻打列阙，为的是保全边城的震族，岂能因此反而多伤人命？我们出去说话。”
　　那人想了一下，阴沉沉一笑答应，三人鱼贯而出。少年心神初定，却忍不住追到门口看。只见战璟上了大红色的雷兽，那人却骑上一头硕大异常的白牛，明涧雨的辟云兽紧随其后，就此绝尘而去。
　　老板颤巍巍走过来，敲了一下儿子的头：“傻小子！那人骑着白牛，只怕是星云教穹庐王宗畅啊，遇上这厉害人，好险咱们还有命在。”
　　少年明白那人身份，不禁心头狂跳——那笑容可掬的美男子，竟然就是星云教中最心狠手辣的穹庐王宗畅！星云教已经十多年没有教主，教中天罡、通圣、穹庐三王各据一方。如今二王在此密会，只怕要发生什么轰动天下的大事。
　　战璟和宗畅并辔疾驰，奔到荒凉雪原之中。眼看四下无人，都跳下坐骑。
　　宗畅笑容陡然一敛，沉声说：“战璟，我只是奇怪，你身为列阙的大对头，明知道我已经做了列阙的首相，居然还敢找我谈条件。”
　　战璟微微一笑道：“你要不是早猜到我意，又怎会冒险赴约。”宗畅闻言大笑，鼓掌说：“战璟，就如你所言，开条件！”
　　战璟说：“宗畅，你在列阙数年，想必拿得出列阙地图，我就要这个。事成后，我愿助你为列阙王，但你需得退兵五百里，从此约束列阙，不犯震族。”
　　宗畅在星云教地位尊贵，除了星云教主和天罡、通圣二王，无人敢直呼他的名字。战璟见他出言不逊，也就不客气了。
　　宗畅笑道：“战璟，你倒打得好主意。我好好的列阙首相不做，勾结你灭了列阙，大不了当个傀儡列阙王，你以为我会答应吗？”
　　明涧雨一笑，插口说：“宗畅，你自然要答应。由战王出力灭了列阙，你不费一兵一卒，登上王座，何乐而不为。更何况，我们打列阙自然要折损兵力，你却保全实力，此消彼长之下，莫说列阙，就连星云教教主之位，从此也与你大大有缘。”
　　宗畅双眉一扬，看了明涧雨一会，眼中闪过惊讶之色。他哼了一声，眼中神光变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明涧雨。明涧雨看也不看，信手接过绢轴。战璟居然也不问一句。
　　——看样子，宗畅早就猜到明涧雨要什么，可明涧雨也一早料定宗畅肯答应，分明二人都是心机深沉之人。
　　宗畅笑道：“明涧雨，你就不怕我用假地图骗你？”明涧雨说：“你心计虽狠，却不善征战，若骗了我，永远没机会做到列阙王，所以你不肯骗我。”
　　宗畅闻言，抚掌大笑：“明涧雨，你我堪称平生知已。”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有些暧昧的戏谑之色。
　　明涧雨装作看不懂，沉声说：“既然如此，宗畅，你就把剩下的两百里地图也画出来。”宗畅双目一转：“你说什么？”他深沉冷酷的眼中，第一次现出震动之色。
　　明涧雨说：“据此过去三百里，有金水之险，可以仗之固守一方，这想必就是你心中打算让出的地盘底线了。可若让列阙留在金水，极易反攻过来，我自然是不肯的。所以，你还得画出两百里地图，一直让到天鹰峰一带。”
　　宗畅瞪着明涧雨，那神情倒如见了鬼一般，半晌点点头，叹息说：“明涧雨，你果然聪明绝顶，本王佩服。战王不善兵法策略，手下却有你这样的人才，总算运气不错。”言下微带挑拨之意。
　　明涧雨闻言，心里暗骂，知道他不怀好意。战璟却只是洒然一笑：“宗畅说得不错，战某不擅此道。谈判是雨儿的主意。但我既然说了，就是一诺千金。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宗畅眉峰不易觉察地跳动了一下，沉默一会，悠悠说：“就如你之意！三日之内，我派人再送一次地图。”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战璟，你能让明涧雨这等人才甘心为你所用，这番王者气势却非我所敌，山高水长，咱们日后还有的是机会较量一下。”
　　战璟微笑一拱手：“得穹庐王为对手，战某之幸。”
　　宗畅朗笑：“好说！”跳上白牛，紫衣飘举，如一只深色大鸟般消失在一片银白之中。
　　明涧雨看着他离去，擦去额角冷汗，眼中一下子现出激动之色，把地图交给战璟：“大哥洪福托庇，我幸不辱命！”
　　战璟微微一笑，缓缓展开地图，眼中微显兴奋之意，悠悠吐了口长气——图上详细标注着列阙山川地理，看来，这个强悍的对头破灭有望。
　　本来这一带方圆千里都是星云教势力，原不容列阙猖狂。自从教中发生内乱，老教主战死落星山脉，星云教几乎四分五裂，诸王各不相服、互相牵制，以致列阙坐大。战璟身为星云天罡王，深以星云教衰微为痛，一直盼着收复失地。半个多月之前，列阙人为了供奉列阙大神，居然跑到边境活捉了一百多个震族童子祭天，于是星云教与列阙从此势成水火。
　　日前发生列阙国用震族小童祭天之事。战璟闻讯，星夜独闯列阙，意图搭救被捉小童的情形。雷兽虽快，他得到消息却太晚，战璟星夜赶到之时，看到的已经是一具具被放尽全身血液的枯干童尸，主持大典的列阙国王和大神官早已闻风而去。他一怒之下，杀尽在场的列阙人，却救不回那些无辜童子的生命了。
　　战璟静静凝视那地图一会，狠狠握紧了拳头，忽然朗声说：“列阙不灭，誓不为人！”他眼中闪耀着刀剑般的雪光，陡然仰面向天，对着满天鹅毛大雪，深深吸了口长气。
　　明涧雨站在他身边，微微一笑：“大哥，你是知道我的……不管你作什么，我一定帮你到底。可笑那宗畅还想从中挑拨，他哪里知道大哥气概之大，岂会受小人拨弄！”
　　二人相视而笑，均觉默契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