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Lunatic（疯癫者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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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穆远兮没有对卫鸩道谢，只是在开门进去之前回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不是目中无人，只是看不到而已。”
因为声音太轻了，仿佛梦呓，卫鸩没有听清：“你说不是啥？”
穆远兮凝视眼前的少年：“不是夜猫症，是夜盲症，别记错了。”
语毕，穆远兮正欲进去，卫鸩嚷嚷道：“以后我送你放学吧！”
穆远兮良久没有回复。
卫鸩挠挠头：“没什么其他意思，要是在遇到这种事情，我比较好保护你啊。”
穆远兮进门，锁门前对卫鸩轻轻点头。
卫鸩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以后我就自己回去了。”放学时，穆远兮对门外等候的顾仁炙道。
顾仁炙只是轻轻一笑，目送着穆远兮出了校门，身旁陪伴着一个少年。
酒红色头发的少年。
深深的红，几乎刺伤了他的魂。
穆远兮一向不喜言辞，所以一路上都是卫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穆远兮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那个…你知道阅览室的那个顾老师吗？就是上次来班上跟你说情的那个。”卫鸩突然问道。
穆远兮沉默以对。
“我不是…我没有要那什么你的意思，我就是问问！”卫鸩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急急忙忙地对穆远兮道歉。
“……我无所谓这些，只不过我对于顾老师也不熟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罢了。”穆远兮道。
“就是感觉他怪怪的，不像个真人样的。”卫鸩讪笑。
而后，一路无话。
之后的许久，直到高考前一天，都是卫鸩陪着穆远兮回家的，那些小混混也再也没有来找过穆远兮的麻烦。
“穆远兮，马上要高考了，你有什么打算？”卫鸩与往常一样跟穆远兮扯东扯西。
“云城大学。”穆远兮道。
“以你的成绩进那样一个好大学是肯定的，而我…”卫鸩神情有些落寞。
穆远兮缄默不语，他不知该怎样安慰他。
“嗨。别想着怎么安慰我啊。你们每天做题做得要死要活的时候，我在操场上打篮球，结果是我应得的，没什么可以安慰我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穆远兮最后只说了这一句。
第一天考试结束，穆远兮无意中听见有人提到了卫鸩。他倏忽转过头去，冷声问道：“你们刚刚说什么？”
身后本来在窃窃私语的几个男生愣住了，站在最前面的男生回过神道：“卫鸩今天没去考试，好像是要放弃高考了。”
穆远兮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说班长这是怎么了，平常对人都冷冰冰的，什么也不关心的样子，今个怎么关心起卫鸩了？”
“天知道。”
“可能卫鸩是他同桌，怎么也要在意一下吧。”
“他会因为这个？陈莉还是他妈呢，全班知道她住院了都去看望她，就他一个人不理不睬的。”
“还有校花林伞送给他的便当啊巧克力啊他转手都给卫鸩了，太不解风情了！”
“要我说他这个人就是太理智了，理智到冷酷。”
“我就感觉他挺渗人的，万年都不见得他笑一次。”
“是啊是啊。”
……
不在意他人如何论述他，穆远兮此时游荡在城市的街头。
不知为何，走出考场之后，他感觉到了寒冷。
明明是温暖的六月，是夏，他却冻得直打哆嗦。
那关汉卿所写的窦娥，所经历的飘雪六月，也是这样冷冽吗？
多奇怪啊，众人所认为的，理智到毫无情感可言的机械人，也会有这样伤春悲秋的可笑情怀吗？
机械是冰冷的，它的世界里只有执行命令，日复一日地。
若没有了光的照耀，独留它在这样冰冷的世界，它只是无所依废铁罢了。甚至不如浮萍。只是浮萍还有水的依托。
光无法与之同行，它只有缩在偏隅，瑟瑟发抖了。
穆远兮那天晚上没有归家。
因为身边没有了温度与光束，黑暗中他迷失了回家的方向。
况且，那个家已经没有期待了。
他甚至没有参加第二天的考试。
望着街道上店铺的时钟指向十点，他知道现在他已经穷途末路了。一切仿佛都在他决定放弃的那一刻崩灭。
十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让他有一种摧毁了一切的快感。
“穆远兮？你怎么在这？”穿着服务生制服的酒红色头发的少年惊诧了。
“你呢？”穆远兮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反正也是考不上大学的，不如早点出来赚钱，再留在学校就是浪费时间。”卫鸩笑得放荡不羁。
“我也是的。”穆远兮道。
“同学！你别吓我。你可是我们学校的万年第一，你别告诉我你弃考了！”卫鸩睁大了眼睛。
穆远兮看着他那呆呆傻傻的模样，嘴角勾起了微不可见的笑，点点头。
“你跟我是不一样的！你赶紧回去！现在才十点，赶回去至少还有一个小时，能补救多少是多少！”卫鸩连忙把穆远兮往外推。
“回去也没什么意义。”穆远兮被卫鸩推倒在地，而后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
“卫鸩！你又在偷懒了！你那赌鬼老爹还等着你的钱呢！你小心我扣你工资！”尖细难听的女声打断了卫鸩想继续劝说的念头。
“知道了！催催催！催命啊！”卫鸩撇嘴，很不情愿地转身去工作。
“等等。”穆远兮叫住了卫鸩，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可能你需要这些。”
“别搞笑了！”卫鸩很生气地将钱一甩，纸币漫天飞舞，“老子还不缺你这一点钱！”
语毕，他回去工作，再也没有看穆远兮一眼。
“鸟翼上系了黄金，这鸟便永不能再在天上翱翔了。①”身后传来男子的轻笑。
穆远兮垂下眼帘，不知情绪。
“现在，你的同学不理解你，你的母亲憎恨你，你所认为的朋友误解你，你又失去了唯一能够骄傲的资本。”男子犹如大提琴优美旋律的声音在一步步引诱他堕落，“为什么要活着呢？”
“为什么呢？”穆远兮迷惘地仰起头，仿佛被蛊惑了。
“那就离开吧，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些让你困扰的人。”
“好。”穆远兮漠然地向江边走去，仿佛失去了灵魂一样，只空留一个华美的躯壳，内里却是空的。
望着桥下湍急的江水，穆远兮停住了脚步，“我第一次见你，就感觉你这个人很奇怪。”
顾仁炙没有言语，微笑着侧耳倾听少年的喃喃。
“如果你沉浸在了书中，你是没有办法觉察到我的到来的。”穆远兮顿了顿，“你并不喜欢那本《人间失格》，而且你常年生活在危险黑暗的环境中，才会对于人有那么敏锐的觉察。”
“你的脚步的确很轻，完全不像是人，反而像是游魂呢。”顾仁炙低声轻笑。
“至于那本《人间失格》。”顾仁炙抬眸，“我只是没有想到世上会有大仓叶藏那样的人。”
“懦弱却温柔，拙劣地渴求温暖，却为自己戴上虚假的面具。”
“不反抗何罪之有？”穆远兮轻声道，似乎是在询问身后的人，又仿佛只是自问。
“罪无可恕。”顾仁炙答道。
“我不相信。”少年的面色变得苍白无血色，“我不相信你。”
“顾仁炙……顾仁炙……不知是仁炙还是人彘。”少年冷笑，“明明是那么血腥的名字，却要偷梁换柱，换成其他的字。跟你的人一样虚伪。”
听见少年的指责，顾仁炙也不恼怒，他几乎无法抑制住嘴角勾起的弧度，低声笑：“穆远兮啊穆远兮……你有多久没有见到陈莉了？”
穆远兮愣了半晌，不明白他为真么突然说到这个话题。
“大约有五天了吧。”顾仁炙自顾自地说道：“我会带你去见她的。”
看着穆远兮仍然面无表情，顾仁炙道：“带你去解开一个你一定会喜欢的谜题。”
穆远兮有些犹豫地跟在男子身后，坐上了他的车，绝尘而去。
陈莉安静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凌厉的眉眼因为疲惫柔和下来。
“母亲。”穆远兮走近她，轻声唤道。
陈莉睁开眼，看见穆远兮，眸中闪过凶戾的血光，“穆远兮？你还活着！你居然还敢活着！！”
她伸出苍白瘦弱带着病色的双手，掐住了穆远兮的脖子，使劲摇晃，“你还我的顾雅来！你还我的顾雅来！”
穆远兮面无表情地看着陈莉癫狂的模样，仿佛被掐住，生命受到威胁的并不是他一样。
看着穆远兮这样不咸不淡的表情，陈莉更是狰狞了，“就是你，就是你这样一副可憎的神情，强占了我，害得我生下了那个贱种，害得顾雅自|杀，害得我跟她天人永隔！”
穆远兮满脸通红，显然是呼吸困难了，但是他仍然是固执地盯着陈莉，想要知道她到底向他隐瞒了怎样可怕的真相。
顾仁炙走上前去，轻而易举地折了她的左臂，将穆远兮救了出来。
“顾雅……顾雅……雅雅……”疼痛并没有唤醒陈莉，她迷惘地伸出右手，妄图抚摸顾仁炙的脸。
顾仁炙温柔地向她微笑，轻声唤她：“莉姐。”
陈莉惊喜地睁大了眼，几乎喜极而泣：“雅雅！你还活着！”
穆远兮完全无法想象，他那冷漠至极的母亲竟然会有这样的表现。
顾仁炙温柔地安慰着陈莉，然后问道，“莉姐，告诉我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好吗？”
陈莉仿佛被蛊惑了，喃喃地开口：“穆远兮趁着我喝醉了，把我强占了，被顾雅看到，还来不及我解释她就投江了，穆远兮也因为实验失误被炸死了。我没有机会报复他，他就死了。这个时候，我发现我怀了他的孩子。”她的表情有些狰狞：“所以我就生下了那个贱种，给他取了一个跟那个混蛋一样的名字，然后让他代替他的父亲活下去，等他长大了，跟那个混蛋一样大了相像了，我就把他杀了，用他的血去祭奠雅雅。”
穆远兮仍然面无表情，但是苍白的面色出卖了他的心情。
顾仁炙给陈莉注射了镇定剂，看着陈莉安静地睡去了，他就对着面色苍白的穆远兮轻笑，“这样的真相，你还满意吗？”
“你是谁？”穆远兮眼神锐利地刺向顾仁炙。
“我吗？”顾仁炙低声笑：“我是你母亲爱人的弟弟啊。”
“爱人？那个顾雅，是她的爱人？”穆远兮无法置信：“母亲，她……”
“不敢相信？可是这就是事实。你的母亲是同性恋，而你的父亲是个强【哗】奸犯。”顾仁炙微笑地望向穆远兮，“而你活着的意义，只是为了死亡。”
顾仁炙继续说：“你的父亲生前是一个科学家，为人冷静一丝不苟，一生唯一冲动的一次就是强【哗】暴了醉酒的陈莉。甚至，他的死亡也是因为陈莉前一天妄图自||杀而精神恍惚导致的失误。”
“所以，她想方设法要扼制我的本性，想让我变成穆远兮的替代品，然后杀我泄愤。”穆远兮神情苍凉，“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真相啊。那你在这样一部复仇大戏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顾仁炙。”
“我吗？”顾仁炙笑得灿烂无邪：“我只是为了拯救我的天使而来。”
“拯救？我看是摧残吧。”穆远兮冷笑。
顾仁炙仍然意味不明地微笑着。
“穆远兮！去死吧！”失神之下，穆远兮没有发现持着刀的陈莉，来不及避开的他举起身旁的金属灯扔了过去。
陈莉应声倒下，血流不止。
“母亲……”穆远兮有些犹豫地走过去，手颤颤悠悠地伸到陈莉的鼻子下面。
没有呼吸。
没有人再会因为一两分的失误对他动辄打骂了。
没有人再会撕毁他所藏匿的“杂书”了。
没有人再会逼迫他成为所谓的科学家了。
没有人再会望着他仿佛望着另一个人，眸子中带着仇恨的火花了。
没有人再会让他渴求多看他一眼，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了。
多可怕。
“我会救赎你的，我的天使。”顾仁炙低下头去亲吻穆远兮的耳垂，轻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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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校的那一天，卫鸩听到同学们议论纷纷。
他缺考是很正常的，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但是穆远兮却真的没有参加后面一天考试，让大家大跌眼镜。
即使前面的两科成绩再让人艳羡，后面的几个零却是实在的。
而且，穆远兮连同他的母亲陈莉失踪了快二十天了，让大家猜疑是不是他们家出了什么事情。
卫鸩返校只是为了跟穆远兮道别，却不想穆远兮竟然失踪了。
那天就看他不对劲，但是因为有种被朋友看轻的愤怒，让卫鸩没有去想这些。
卫鸩匆匆忙忙地赶到穆远兮的家门口，却发现那里站了一个男子。
一向温和微笑的男子此时紧锁着眉头站在穆远兮家门口，看到卫鸩来了，他抬眸微笑，“你也是来找穆远兮的吗？”
卫鸩点点头。
“我感觉陈老师跟穆远兮的失踪有些蹊跷。你是穆远兮的朋友吧，那来帮我一起去找他们吧。”顾仁炙低声道。
卫鸩犹豫了半晌，看着男子无害的笑容，答道：“好。”
……
“我不相信穆远兮会是这样的人！！”
“我也不信！这一定另有隐情！穆远兮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学生，他怎么会做出弑母毁尸的事情呢？”
“抱歉，请平复一下情绪，可是这个就是事实。”
“……我不信，我不信！！”
“小鸩，别哭。我答应过你的，我会永远在你身旁的。”
“谢谢你，仁炙……”
……
黑暗中，魔鬼轻声笑：“天使啊，我来救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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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控杀人罪的穆远兮因为卫鸩、顾仁炙的努力地求情跟自身患有严重精神疾病，被送往了警署的疗养院。
疗养院里那些人哭哭笑笑半疯半癫，穆远兮永远只是淡漠地望着。
他早已遗忘了笑的模样。
这世上也没有能让他再流泪的了。
他的病房在三楼，窗户被铁栏杆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透过栏杆的罅隙，能看到那棵桑树的树冠，枝桠上有一个鸟窝，不知道是麻雀还是燕子的。
他每天吃的都是流食，其他的只要一吞咽就会吐出来。
他很少出来，就像一个正常的自闭症患者一样。一旦有人触碰他，他就会惊叫撕咬。像一个疯子。
或者，他已经成为了疯子。
至少还没有丧失做人的资格。
因为他所在的地方被称为“疯人院”。
疯人至少也是人罢。
比起叶藏，他似乎要是好些。
如今的生活，谈不上幸福，也不能说不幸。
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安慰酒红色头发少年的那句话，恍若隔世。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Lunatic（疯癫者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