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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变色龙那样,伪装自己最好的手段,就是将自己融入到既定的外部环境中去。”
稳稳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汤川浅啜了口咖啡。晚上八点半,车窗外夜色浓重,玻璃上能照见自己的影子。
黑色的丝质阿玛尼翻领上衣,不同于平时穿的那种棉质白色衬衫,裁剪得非常修身,弯腰或是抬手,能影影绰绰看到背部的线条。领扣比平时多解了一颗,后颈窝的弧度从领口延伸下去,肩胛两侧的肌肉因为长期运动的缘故,显得柔韧又不失力度。
“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嘛。”
坐在身旁的草薙抽空又瞄了他一眼,忍不住偷笑出声。
稍早些时候,尽管抱怨着“虽然答应和你一起去,但也没有必要马上就出来吧”这样的话,汤川还是返回宿舍,换了件更像样子的衬衫。
按照草薙的想法,是希望通过调查LSD的交易渠道来追寻案件的蛛丝马迹。“地址还是上上次一课协理走私案的时候,线人提供的一家地下PUB。”草薙翻了翻随身记的便利贴,“和我们见面的人叫赤井,据说在这个行当里涉水很深。”
“有把握吗?”汤川皱了皱眉。
“我给线人打了电话,他已经提前帮我们打过招呼了,就说我们这次是想要他手头的那些货。至于其他的……”将便利贴重新放回胸前口袋里,草薙轻轻吁了口气,“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老实说,待会儿要见的那类人,行事诡秘,对外戒备心极重。就算干了这么多年的刑警,但能从他们嘴里掏出多少话来,他也没有多大把握。
然而……无法容忍,黑市,毒品,犯罪,一想到这种肮脏的地下买卖,就算不是出于警察的职责与正义感,也根本难以去坐视……
不自觉的,草薙暗暗握紧了拳头。
“我说……”
回过神来,是汤川用手肘轻轻触碰了下他的胳膊。
“干嘛?”
“没什么。”
红色的咖啡罐上有一行醒目的广告语,罐装也能体验咖啡豆研磨的浓醇,汤川举起来盯着看了会儿,又重新放下。
“没有速溶的好喝。”
“哈?”他不禁有点哭笑不得。
“啊,到地方了。”
没理会他的反应,伴随着刹车声,汤川手指轻叩了下车窗,转头打开了出租车的后座门。
“下车吧。”
伸手推开Pub铁制大门的瞬间,草薙有了那么两秒钟的晃神。
这是家外表看起来和其他酒吧别无二致的Pub。穿过道狭窄昏暗的门廊,是一间十五坪左右的厅室,中央设置着大理石吧台,深棕色的木桌、皮质的沙发椅错落排布在周边。窗户用深紫色的天鹅绒窗帘合得十分严实,室内唯一的光源,只有天花板上小型射灯照下来的微光。
总之,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找个地方先坐下来吧。”
汤川环视了下四周,直接走向角落里的位置上。
他跟上去,用眼角的余光瞥视着房间里的动静。除了靠墙的桌子边坐着两拨人外,吧台前也零散坐着几个人。
那个赤井……会是谁?
正留神排查着观察对象,光线幽暗的吧台里,一个靠在立柱上的男人直起了身。
“你们就是良平介绍来的?”
桌面上摆了几瓶冰啤酒,草薙正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拿一瓶,面前坐下来的男人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
草薙点点头,男人口中的良平,正是线人的名字。
“想要什么?”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燃了打火机,自顾自抽了起来。
草薙微微动了动眉头:“你手上有什么?”
“你们在意这个吗?”男人停了一下,眼珠从底下翻上来,“反正又不是你们自己来用。”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吃惊。”男人忽然咧嘴笑了一声,“动物界里,常常通过声音、气味来寻找同类。像我们这样的人,彼此一眼就能看出来。”
“……”
“你们自己不吸食。而一般的瘾君子也买不起这样的货色。所以说……”像毒蛇在窥视着自己的猎物般,男人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打量了一圈,猛然变得阴冷起来。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不知为什么,草薙只觉得背部隐约有冷汗渗出来。
“1943年。”
这时候,身边一直沉默的汤川突然开口了。
“1943年,Albert Hofmann 在研究中枢刺激性能时,通过服用提炼过的□□酰胺,亲自体验了一种不同寻常的精神作用。”
诶?草薙不由得呆了呆。虽然搞不清汤川打的是什么算盘,他还是迅速收敛心神,不让一丝异样从面上泄露出来。
像是在陈述一桩最正常不过的日常小事一般,汤川继续平淡无波地说下去:“不同于普通源于麦角菌的物质,这种经过提炼的□□酰胺,只需要25微克的剂量,就能使人出现回闪症状。因此,它在六十年代的美国红极一时,并且作为强效致幻剂,一直沿用至今。”
“你这家伙,懂的还蛮多的嘛。”叫赤井的男人弹了弹烟灰,露出了饶有兴味的表情。
“既然是做这个行当的,你也应该知道。”汤川的口气微微一转,“在目前技术条件下提炼出的LSD,精神依赖和耐受性较强,但其躯体依赖并不明显,耐受性的消除也不比□□、□□这些药物快——这个显而易见的弊端,不需要我来提醒你们吧。”
“所以?”
“所以,”汤川的目光直视着男人的脸,露出科学工作者特有的冰冷,“固守着几十年前的传统手法,仅仅通过隔绝氧气,再将温度加热到198℃至200℃使其液化,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提炼出高纯度的LSD了吗?”
男人的眼睛眯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如何通过技术改良,提炼出更纯粹的LSD,加大它的躯体依赖性,这才是我所研究的方向。”右手的中指推了下眼镜,汤川冷静地总结道。
话音落地,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烟雾缭绕里,过了长时间难捱的等待,男人的神色出现了些微的变化。
“你想要什么?”
“我需要试验品。”
汤川停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
“草薙。”
拐出Pub所在的那条街,汤川冷不丁开口道。
“……嗯?”
被汤川的声音拉回了神,从走出酒吧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的草薙,含糊答应了声。
已经是深夜十点半。两个人并行在一条尚算清静的小路上,草薙不知第几次将右手伸进裤袋里,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又触碰了下刚叠好的纸条——
这次可谓是大获成功,那个叫赤井的男人提供的纸条上,差不多有十来个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这样难得的资料,就算是在明石桥的案件里没有帮助,也是查找毒品犯罪的一个重要突破口。
可是,原本应该很兴奋的心情,不明所以的,被另一种情绪所冲散,胸腔里仿佛压着块蘸水的厚毛巾,沉甸甸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大概是这家伙演技太好的缘故。草薙扭过头,不无怨念地瞥了眼自己的老友。
虽说对这个男人产生丝毫的担忧都是件愚不可及的事,可是刚刚在Pub里,看着汤川面无表情地靠坐在那里,冰冷冷吐出一大串实验数据,那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突然间,就觉得没来由的陌生和……遥远。
“喂,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汤川顿住脚步,转过身,眉头皱了起来。
“没什么。”
他搔搔鼻翼,有点别扭地偏过头去。说到底都是庸人自扰罢了,自己脑子里那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他并不打算坦白告诉汤川。
“我说你啊……”
就这么呆站着半晌,忽然听到汤川轻轻叹了口气。
“别傻了,刚刚那些话,我唬弄他的。”
“……诶?”
“因为从事着与科学打交道的职业。”汤川仰起头,将视线投向了星空中,夜空深邃如海,明明照着人的眼,过了很久,才慢慢说出后半句,“所以,更加无法容忍滥用科学的手段来作恶。”
“汤川……”
草薙略微一怔,隔着两步远,认识了差不多二十年的汤川学就站在自己面前,身上的黑衣放佛融进了黑夜里,路灯的光和着星光,都撒在了他身上。
这个人和往常一样,依然沉肃着一张脸,额前的刘海俄而被夜风拂过,透过镜片的目光十分坚定,眸子深处却是温暖的。
那一瞬间,不知怎么,草薙蓦地就释然了。
“对不起……我……”
“笨蛋,再说了,我是物理学者,又不是生化方面的专家。”汤川带着无法理解的表情摊开手掌,“提炼化学药物这种事,我根本也做不来。”
“嘿嘿。”草薙干笑了两声,“总之又欠你人情了。”他挠挠头,方才那种不安此刻已然烟消云散:“我请你去喝酒如何……哦不,咖啡,请你去喝咖啡怎么样?”
“明天上午我还有实验课,而且这么晚了还喝咖啡,敬谢不敏。”
“那,那……”
“欠人情的事情,你记得就好。至于什么时候还……”
汤川歪着头看着草薙,从鼻间轻轻呼出气,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没关系,我不着急。”
***
“汤川老师。”
帝都大学第十三号研究室里,拉上了挡光窗帘,正中的位置摆放着一只模样古怪的大型不锈钢仪器,穿着白大褂的汤川站在投影仪前,正在仔细观察仪器的圆形端口不断冒出的蒸汽。
下一秒,研究室的大门被打开,门缝里露出研究生常磐的脸。
“老师,有您的电话。”
“哦?”
“刑警打来的。” 常磐脸上略带好奇,大概是在困惑为什么要打研究室的电话,而不是直接打到汤川的手机上。
“昨晚休息得比较晚,手机忘了充电了。”汤川扬了扬眉,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通常来说,在帝都大学物理系,频繁打来电话的刑警,也就那么一个人。
“麻烦你照看一下。”他指了指还在汩汩冒气的端口,褪下左手的白色手套,“我去去就回。”
“什么事?”
汤川歪着脖子,用肩膀支着听筒。
“汤川,抱歉打扰你。”
电话另一端,除了草薙大咧咧的问候声,还传来些嘈杂的、类似于键盘敲动的声音,哄哄的有如虫鸣。
“有人给我们提供了线索,被害人的身份已经基本确定了。”
“我说,”汤川不禁皱起眉,“你该不是来向我做案件汇报的吧?”
“当然不是……小岸,你动作快点……”
“喂……”
上午九点整,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办公室里,岸谷神色紧张地坐在电脑前,在他身后,草薙右手握着听筒,左边胳膊撑着椅背,冲着屏幕俯下身来。
户籍系统的页面正在刷新,右上方的位置上,渐渐出现了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高鼻,短眉,因为证件照的原因,头发尚保持着黑色。
就是他了——草薙的眼神迅速聚焦。
“被害人叫做青木和贵,二十一岁,无业游民。”
“二十一岁,正青春的年纪啊。”
汤川将背靠到墙上,百无聊赖地用食指绕起了电话线。
“先别发什么感叹。”草薙直起身,站在他的位置,隔着半开的白色百叶窗,能瞄见隔壁接待室的一举一动——
摆放着简单桌椅的小房间里,靠墙坐着两位记录的刑警,而另一面的木靠椅上,正端坐着位身穿浅绿色洋装的年轻女性。她双手合拢着放在腿上,脸上画了适宜的淡妆,眼皮微微下垂,面色里还带着些拘谨。
“顺便提一句,提供线索的人你也见过。”
汤川似乎来了一丝兴味:“哦?”
“就是事发那天,在风亭给水之间服务的招待员,她叫上野千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