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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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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雪英领着几个人进到屋内,发财很快被刘副官带走了,屋里剩下两男一女。女的坐在椅子上,和冯雪英只隔了几个茶杯,而作为媒人的小段司令则是毫不客气的占据了屋内的大床。
大姑娘害羞,对待冯雪英是个想看又不敢看的态度,冯雪英只开口问了她几句老家的事情,她轻轻的点头,脸一下就红了。
冯雪英笑笑,扭头看了看旁边的段至恒。段至恒在玩发财丢在床上的木头小手/枪。
大马金刀的坐姿,他半边身子扭到一侧去,手里拿着那把木枪也不知道要瞄准谁。而冯雪英暗暗的朝他递眼色,他也不接,赌气似的只是玩,仿佛执意要把这灯泡的角色做到底做到绝。
冯雪英忍不住了,终于开口道:“段司令,你要是没什么交代的……能麻烦给我们俩腾个地方么,我有些话要跟春花姑娘讲。”
段至恒顿了一下,没说话,起身就往屋外走。身姿笔挺的背影走到门外,连面也没转,直接往后伸出两只手,哐当一下,把门给关上了。
院子里没有人,只有角落里种了两株小花小草,花草低矮更显得段至恒身高腿长。站在花盆边,他眯着眼睛看看天,然后慢慢的扭过身,看着主屋的那扇大窗户。
心想,狗/日的!
小段司令讲文明,不会轻易骂人。但是一想到屋里那样的场景,他又忍不住。
冯雪英大概是很中意这位叫/春花的大姑娘,并且中意到有些迫不及待,不然不会话都没讲上两句就这么着急把他赶出来。
攥着两枚大拳头,段司令很不高兴,他觉得刘副官带发财出去的时间有点长了,又觉得冯雪英这座小院子的院墙有点矮了,还有那些长不大的花花草草,耷拉着一副稀稀拉拉的惨淡模样,还不如不长来得清净!
皱着眉头在院子里直打转,转过两圈,段至恒耐不住了,掉头就往大门紧闭的主屋走过去。
走到门前,一抬脸,那两扇木门却是毫无预兆的自行打开来,里面露出冯雪英的一张白脸,惊讶道:“怎么了?”
段至恒的表情微微一抽,低声道:“口渴,我要喝水。”
冯雪英了然的笑笑,指着院子里的井台说:“要喝水不会自己打?”
段至恒顺着他的白指头向后看,瞬时瞪大眼睛又惊又怒道:“你让我喝井水?”
冯雪英道:“有什么区别,反正我家又吃不起自来水,茶水也是井水热的。”
段至恒并不理会他胡搅蛮缠,推开就往屋里走进去,进去才看见大姑娘站在桌子旁边,也不知道冯雪英跟她讲了什么,竟是两颊一片绯红,见到段至恒,她小声的喊了一句:“段司令。”
段至恒一点头,过去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就喝,他喝的是冯雪英刚喝过的那碗,一口气喝干了,心里头却还是气得要死。
几个人简单的吃了点饭,饭是刘副官从馆子里叫来的,吃饭之前冯雪英就带着大姑娘在各个屋里看了一遍,告诉她什么东西摆在什么地方,又说教书的先生每个月什么日子来,叫她提前做好准备。大姑娘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遇到新奇有趣的就捂着嘴轻轻的笑,而冯雪英站在她旁边,仿佛被她的笑感染了似的,吃吃吃的也是笑。
两人你来我往说的情投意合,旁边爱管闲事的刘副官一脸欣慰。唯独段至恒抱着发财,脸上就跟冻了霜一样冷。看着那对小男女在自己面前奔来走去,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段至恒挑上春花,其实是随意而为之。他以为冯雪英不会看上这种其貌不扬的乡下丫头。
先前的小红莲多漂亮啊,比起她,春花简直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可他还是高估了冯雪英。
心里不高兴,小段司令连这一天的晚饭也不肯多吃,差不多了,就叫刘副官带上春花准备走人。冯雪英却道:“还走么,你们走就行了,春花就留下来吧,刚好家里有现成的空屋子,她一个大姑娘,总是住在司令府里也不是办法。”
段至恒没料到他会如此性急,匪夷所思的看了一眼大姑娘,没想到大姑娘也不要脸,竟是垂着脑袋轻点默许。
小段司令彻底生气了,眼神里的匪夷所思一瞬间转入愤怒,但一低头,长睫毛又把这种愤怒给彻底掩埋了。抱过发财摸摸头,他扭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说:“随便你们!”
刘副官跟在段至恒后面小跑一阵,可段至恒走得太快了,他追不上。好不容易追上了,一条巷子也走到了口,冯雪英住的这块地界没有路灯,只有青白的月光,流水似的照在这一片屋瓦之上。
段至恒说:“你把车开回去吧,我自己走回去。”
刘副官以为自己听错,便啊了一声,段至恒说:“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去。”
说着,他往一条巷子里拐进去,刘副官不放心,却也不敢违抗命令,站在巷子外面几步的地方远远的看了一会儿,又往路口的牌子上看,心想,司令有朋友住在这里面?怎么以往没见他来过啊?
刘副官看不见,而段至恒走到一片彻底的黑暗中却是停下了脚步。没人看见,他就偷偷摸摸的大哭了一场,不出声音只是哭,哭得自己脑袋疼。
等到脸上差不多干了,眼睛也涩得快要睁不开,他整了整衣服终于往外面走回去。
走到路口,该转弯了,他用力眨眨眼睛,从黑走到亮地里,暖黄的路灯光线也变得刺眼了。
路上没有人,刘副官开着汽车也早走了,段至恒就盯着自己的黑长的影子慢慢步行。走了两步,地上又多了一道人影,跟他的影子走成个前后并列,接着,熟悉的声音也来了,是冯雪英在叫他,阿霖。
段至恒走不停,咬着牙头也不肯回,冯雪英追上来,气喘吁吁,又叫了一声阿霖。
段至恒说:“干什么?”
冯雪英拦住他:“你跑什么?”
段至恒说:“我没跑,我回家!”
冯雪英看看他,上来就要抱他,段至恒说:“你又要干什么!春花不是给你了?还不赶紧的回去卿卿我我去?!”
冯雪英伸手来抓了他的袖子,几个手指抓得可怜巴巴,段至恒站住了。
冯雪英说:“我不要春花,不要他。”
冯雪英的声音不大,仿佛是单为了说给段至恒听似的,段至恒的眉头又皱起来了,说:“小红莲回不来了。”
冯雪英问:“怎么了?”
段至恒犹豫了一下,低低的答道:“她跟那个伙计一起在河沽码头搭的船,那船是要去香港的,可半路遇上海难,一船的人全死光了。”
冯雪英听着他讲,眼睛越睁越大:“死了?”
“嗯。”
冯雪英的头慢慢的低下去,手却攥得更紧了。
段至恒以为他要难过,就想掏出手帕来给他用一用,但是掏到一半手又不动了,那手帕刚擦了他的眼泪,还没干呢,怎么拿得出来
于是他象征性的伸出手拍了拍冯雪英的后背,不料冯雪英胳膊一缠,整个把他抱住了。一颗脑袋埋在他身上,冯雪英咕哝咕哝的从嗓子眼里出哭腔,段至恒却有些无可奈何。
冯雪英说:“那我只剩下你跟发财了。”
段至恒想了想答道:“不是还有个大姑娘么?”
冯雪英道:“大姑娘也不在了。”
段至恒说:“什么?”
冯雪英点点头:“我给了她一点钱,放她走了。”
段至恒问:“走?走哪儿了?她一个乡下逃婚上来的小丫头,举目无亲的,能走到哪儿去?”
冯雪英说:“她有个相好的,住在隔壁罗云镇上,下午一关门,她就跪下来求我了,叫我放她一条生路。”
段至恒听着,表情里若有所思,他真是搞不懂女人这种生物。不过懂不懂都跟他没关系,横竖他又不喜欢女人,更不需花时间去了解。于是抱着冯雪英摸了摸对方的发顶,他的语气又柔和下来,低声问道:“那你怎么办?”
冯雪英说:“还有得选么?”
段至恒脸一黑:“选什么?”
冯雪英说:“选人,选媳妇。”
段至恒口是心非:“……我再叫刘副官帮你看看吧。”本以为这就可以搪塞过去,可冯雪英在他怀里抬了头,目光直统统的,盯得他心里一顿发慌。
“……你又要干什么?”他不耐烦的说。
冯雪英沉默片刻,表情认真而严肃,他说,阿霖啊,你跟了我吧,我有儿子,会洗衣服,还有洋行里的工作……你跟了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