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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Act II ...

  •   日本。

      城戶公館。

      大部分正午的陽光被阻擋在黯淡灰暗的雲層之後,象牙白的西式建築彷彿呈現出一種更為慘白的色調,那些拉起來的藍白色落地窗簾之後,所有的走廊也沒有開燈,室內昏暗昏暗的,玫瑰紅的地毯、裹上金箔的壁雕、今早才剛剛換上的雪白百合花全都籠罩在一股似有若無的陰影之中,顯得這一座大宅更為空曠寂寞。

      少女站在屋子最大的陽台之上,抬手撫上冰冷光滑的欄杆,從這裡居高臨下,可以看到位於庭園正中間的一座巨大雕像。仿照菲迪亞斯(Phidias)[1]的雅典娜神像[2]正佇立於此,繁花錦簇,約兩米高的複製品莊嚴優雅,大理石打造,飾有黃金和象牙,極其氣派。神像戴上頭盔,身披戰袍,右手抬高捧有勝利女神,左手垂落輕握神盾埃癸斯(Aegis),目光遼遠。

      這是沙織小時候,某年收到的生日禮物。

      當時她不明白,也不喜歡這奇怪的生日禮物,畢竟這一座雕像複製品過於冰冷,原版也早已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之中,這絕對不會是一個小女孩會喜歡親近之物,那怕它衣飾華美,高貴神聖,甚至連路過的人也禁不住低頭致敬,向女神獻上凡人最卑微真誠的祈願,這也只是一座雕像,僅此而已。

      那時候的她,完全毫不在意。

      ……更加沒有想過,人世間所有偉大的、甚至曾被冠為奇蹟的神像,在她面前,也不過是複製品而已。真正的女神就是她自己,女神不在神廟,也不在硬幣,更非只存活於神話傳說,她今生早已行走於人世,以人類少女之姿,感受世間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如此的鮮活,如此的明媚,既是神祇,也是人類——她本身就已是神蹟。

      因此,神話中的雅典娜對於沙織而言,過於遙遠又模糊:智慧的女神、明眸的女神、守護大地的女神……而自幼開始,她的身邊更是有上屆聖戰的一眾黃金聖鬥士、經歷了兩屆聖戰的嘉米爾兩老等人。

      兩代的教皇、前任的雅典娜女神、現任的射手座黃金聖鬥士作伴,按道理,她應該是一個完美又合格的女神,而且也極其肯定自己的職責所在;何況,她最後還要帶領一眾戰士,去戰勝最後的一場聖戰,徹底除去自混沌初開就存在至今的邪惡,而不久之後回聖域跟撒加的戰鬥,不過也是戰爭的序幕而已。

      按道理,她的心是不應該存有任何的迷茫。

      但她更多的是作為一個只有十三歲的少女。

      偶爾、很偶爾地,她也很任性地想像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少女,所謂的雅典娜,不過是她的一場夢而已,有哪一個小女孩不是曾經有過如此的幻想?想像自己是公主、女王、王后……而她的夢不過是荒誕了一點而已:希臘神話中的雅典娜女神。

      米諾斯文明和邁錫尼文明也消失了,特洛伊覆亡已久,曾被波斯軍隊焚城的雅典[3]如今極度繁榮,亞歷山大建立的帝國也瓦解了,君士坦丁堡沒落後、鄂圖曼帝國取而代之又屹立了一段很長的時間……至於所謂的女神,本該是作為朦朧的神話在人類的記憶中淡去,世界很早以前就已由人類自己寫下歷史。

      雅典娜,守護大地的雅典娜,至今何曾有人還知道你的存在,人類已不再侍奉神明,而大部分的神明更是早已消逝,這是屬於人類的時代,沒有人會知道曾經有過一個神祇,為大地如此的奉獻,彷彿是以自身作為獻祭,只願為人類開拓一個美好的未來。

      ——但這一切,本來就不是屬於她的。

      薩莎放棄了神力,讓雅典娜的力量轉世成人,才有了如今的她存在於此,如果當時她沒有放棄的話,如今帶領聖域的,應該是曾經歷兩屆聖戰的女神,並不是她城戶沙織。她的迷茫和困惑,或多或少,也許正正就是來自身邊的這一群人,萬一她失敗了,萬一她並不符合他們所期望的女神——

      「……沙織,艾俄洛斯他在找你。」

      清澈溫柔的嗓音自背後響起,她聞言微微一怔,只見薩莎正站在她面前微笑。上代的女神身着一條領口飾有純白蕾絲的薄荷綠連身長裙,看上去高貴優雅,但事實上,和她既相似,又不同。撇除雅典娜的身份,她們之間,好像沒有太大的共通點。

      薩莎是降生於貧民窟的,直到九歲時才被接回聖域,而且一直和另外的三個青梅竹馬有着很深的羈絆;但她卻是以千金小姐的身份在城戶公館長大,從小開始就接受女神的教育,縱然身邊有着不少聖域的優秀人才,但是羈絆這種東西,她始終似懂非懂。

      而且,雖然同樣是紫色長髮,但是相比起薩莎的薰衣草紫,她自身的則比較像是紫藤花的那一種紫色,甚至連眼神也全然不一樣的。何況沙織一直也覺得,薩莎應該是比她要堅強和勇敢多了,曾經和作為冥王的兄長戰鬥,聖戰過後,又甘願放棄神力、以終生不能踏入聖域為代價,只為和自己那些重要的人才一起。

      有多少人渴望成為至高無上,力量強大的神明,但是薩莎最後捨棄了。

      在沙織很小的時候,她曾經半抱怨似的問薩莎,為何不再繼續當女神,害她要學習那麼多奇怪又無聊的東西,薩莎聞言僅是輕笑,溫婉寧靜地給出了一個答案:雅典娜是屬於大家的,只有薩莎是可以專屬於某些人。

      某些人……

      此刻,沙織的目光微微一偏,莫名想起了總時和薩莎結伴出現的晴天。記憶中,那個栗棕色長髮的少女如此的纖弱,臉容蒼白,沒有甚麼血色,眉宇之間偶爾泛起一抹揮之不去的憂愁,她猜想那一定是為了她的家人、以及聖戰的事而煩心。這一個明明只是普通人的少女,如此的幸運又不幸,經歷了上屆聖戰的種種,卻又莫名地成為了聖戰中其中的一個關鍵。

      她是如此清晰地感覺到,潛藏在晴天體內的黑暗力量,每日的波動俱增。

      想到這裡,她的目光掠過薩莎,再落在她背後更遠的地方。

      只見陽台的門邊,有兩抹高挑挺拔的身影正安靜地等待,其中比較少見的一人倒是令她有些意外。前射手座好像有點嚴肅地跟前雙子座說着些甚麼,但那個深藍色長髮的男人僅是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於是希緒弗斯頓時有幾分無奈,但自幼熟知阿斯普洛斯的個性,花再多的唇舌也是於事無補。

      他們……好像是在說安娜塔西婭的事……

      而且阿斯普洛斯不着痕跡地掠過她的眼神……沙織頓時微微一怔,驟然憶起了前一天,這個男人以意念波通知她的一件事:她闖宮當天,他會先行去教皇廳處理些事情,讓她千萬別插手——這哪裡是通知,分明就是半警告的口吻,更是全然沒把她這個現任女神放在眼內。

      ……如此桀驁不馴的雙子座,其實偶爾,她也可以去想像撒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沙織的眼神如此複雜又隱含不安,無論怎樣看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少女而已,而在阿斯普洛斯眼中,要是沒有其他人在她身邊輔助,現在的她根本就難以擔起重任,所以他就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守護自己快將失去的妻子、以及被傷透了心的女兒,而他唯一比較慶幸的是,德弗特洛斯完全支持他的一切行動。

      他打算去行刺教皇。

      正確一點來說,應該是事隔二百多年之後,再一次去行刺教皇。

      他知道那個男人的另一個人格對安娜塔西婭幹了甚麼,更加知道對方在夢界和她發生的所有事情。即使是在夢中也好,也不代表可以碰他的女兒,所以他真的沒想到那個有精神潔癖、把自己逼到人格分裂的傢伙,的確是對她抱有那種的想法。

      那怕安娜塔西婭的身上並沒有表面的、任何奇怪的痕跡,唯獨她的小宇宙卻有些不對勁。那小丫頭雖然是恢復了力量,但因為從來不曾學會如何控制,因此稍微的情緒波動而令小宇宙出現的變化,他都一一察覺到,以至於這股不祥的預感一直在心裡徘徊多時。直到杳馬突然在某個晚上陰陽怪氣地跑來問他,對於撒加這個新上任女婿有甚麼想法,他才驚覺自己的揣測並沒有錯。

      那個人怎麼膽敢碰她!

      『果然就如此狠心啊,阿斯普洛斯,對方可是被稱為神之化身的優秀男人,又是站在頂點的聖域教皇,無論是Dr Jekyll還是Mr Hyde[4]也好,都是你可愛的後輩啊。』

      時間之神的聲音無論可是也如此令人煩厭,即使對方現在不過是以小宇宙給他傳話,但在他的腦海之中,幾乎可以浮現出那礙眼至極又高深莫測的笑容,彷彿又在暗自盤算甚麼鬧劇一樣;而這一次,他不用多想,也知道杳馬的打算應該是和他也差不多的了——都是為了安娜塔西婭,都是為了教訓那個討厭的男人。

      『我的女兒可不能被隨便碰的,他那麼想被制裁的話,我不介意親自動手。』

      『……看來你終於知道為甚麼我到現在也想讓你去死了?阿斯普洛斯。』

      ……

      反正那個男人非死不可。

      十二宮之戰的當天,他已經暫時說服安娜塔西婭跟着亞倫寫生去,亞倫好歹是上代的冥王,總有辦法應對一切的突發情況、而不讓她起疑。至於晴天的話,他就乾脆順水推舟,讓她趁着女兒不在的時候進入夢界休養,他單純的妻子完全相信了他完美的說辭,倒真的跟從了他的建議。

      十二個小時很快結束的,等他再次回到家裡,一切應該已成定局。

      ……

      聖域。

      教皇廳。

      通往大殿的長廊並沒有和從前一樣燈火通明,昏暗的火光投落在雙扇大門上,高至天花的大門由神明親自打造,精湛的工藝令到刻在門上的貓頭鷹忽明忽暗,毫不起眼、近乎不存在一樣。橄欖枝葉盤繞於大門的四角,正中央刻有黃道十二宮,就和如今已經熄滅了一半的火鐘上的星盤如出一轍。

      門上那一頭貓頭鷹抓住了橄欖枝,明亮的眼睛看來依然灼灼有神,並沒有真的完全隱沒於黑暗之中,像是一閃而過的寶石。阿斯普洛斯當年是在直到很後來,才知道這圖案、以及女神殿被人遺忘的夜梟之廳有甚麼關聯,最後還見證了夜梟之廳原先的主人重新回歸聖域,再從對方的手中迎接了自己守候多年的少女。

      大門推開,彷彿回到了當年的暗殺夜。

      還是一樣的時間,一樣的地方。

      只是如今和當年又有點不一樣,他和德弗特洛斯是為了相同的目的而走進教皇廳,可惜他們的目標暫時不在,不過他們可以有一整個晚上的時間等待,畢竟現在連卡伊諾斯也站在他們這一邊,別說只剩下六個小時,為了教訓那個男人,時間大有可能難得大方地多給他們十二個小時。

      「我們再等一下吧,哥哥,賽奇和史昂也還沒到。」

      德弗特洛斯壓低了聲音開口,不着痕跡地打量這個總是不平靜的教皇廳,這裡的格局和二百多年前一樣,幾乎毫無變動,不過就是佈置更加奢華而已,因此他微一恍神,竟然莫名地覺得當時的暗殺不過像是不久以前的事而已。可是這一切都已經是兩個多世紀前的歷史,他們那一代,置於現在的聖域,只是史書的記載罷了。

      「……那個男人也很快就變成安娜的歷史了。」

      阿斯普洛斯也是知道弟弟重回這個地方勾起了甚麼不太好的回憶,但彼此也是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就沒有再說話。正正因為他們這些人經歷了太多,好不容易才換來平靜的安穩日子,結果當年撒加的叛亂,一下子打亂了他們所有的計劃,還令他們不得不分開了整整十三年。

      其中一道側門之後,教皇廳深處有一個小宇宙正向這裡靠近。

      敏銳的聽力足以令他們捕捉到漸近的腳步聲。

      對方的腳步不緊不慢,毫不急躁,彷彿是一步一步走回本來就應該屬於他的寶座。現在只要再過六個小時,那個幼稚又軟弱的女神將會永遠消失,世界將天翻地覆,新的時代終將降臨,他將成為新的神明,徹底掌管大地和聖域——教皇不會再單是作為雅典娜的輔助而存在,再也沒有礙事的女神阻礙他的計劃。

      王座之上,只容一人。

      大地也只容一個主人。

      但是如今,本該是專屬於他的王座之上,那裡卻有一個男人坐着。

      對方深藍色的長髮沿着扶手傾瀉而下,黑色的襯衣樸實穩重,長大衣隨意地掛在椅背上,他正翹腿坐着,慵懶又不失優雅,隱隱透着幾分端莊威嚴、不怒自威的感覺,彷彿他才是聖域的主人。當他抬起頭來之際,似笑非笑的眼神卻令人不寒而慄,眼睛的深藍近乎黑夜危險的墨藍,凝聚出一片暗潮洶湧。

      這個不請自來的男人看來已經恭候多時,嘴角微微一勾,看來是打算開口,卻終究也沒有,僅是沉默地和他對視,不動聲色地打量起他來。片刻,他突然曲起了一根修長的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着扶手,像是末日的倒數鐘聲,但偏偏卻敲了十三下,不多不少,正正就是安娜塔西婭被奪走的十三年。

      聖域的教皇好整以閒地繼續站在原地,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燙金的黑色衣袖,漆黑的長髮微微一揚。撒加踏前了一步,猩紅的眼眸也盡是笑意,他的臉上隨即展露了一抹邪魅的微笑,饒有趣味地挑了挑眉,並沒有因為對方坐在了他專屬的位置而動怒,反而走到一旁漫不經心地倒了一杯酒。

      雖然也早已預料到有這樣的一天,卻沒想到是在那個女神闖宮之時,而他們到底是一伙的?還是有其他的原因,他想他已經再清楚不過——那個明明擁有龐大力量、卻不知如何運用的少女,看來就只懂得繼續躲在她的家人的羽翼之下……都是那個破壞他好事的傢伙,竟然在那天一下子奪過身體控制權,趁機把安娜塔西婭驅逐出去,斷去他們之間所有的可能。

      真是愚蠢至極,明明可以出來的機會已經少了,偏偏把這些機會都浪費在她的身上。

      「……小丫頭哭着回家,現在替她來出頭?」

      撒加看來已經毫不在乎,阿斯普洛斯聞言就是一陣怒火中燒,但卻沒有馬上表現出來,不怒反笑,看上去就如同是平日一樣的溫和,恰似微風拂過時、湖面漣漪蕩漾的一樣自然舒心,只是眼中卻不見絲毫暖意。有甚麼東西正在他的眼中凍結。那是漸漸膨脹起來、積壓已久的怒意,一旦有了宣洩的缺口,就瞬間如同洪水那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不是出頭。」

      阿斯普洛斯的聲音壓得很低,堅定卻又憤怒。他的手不自覺地捏緊了扶手,如今坐在這個曾經夢寐以求的位置上,看着眼前的所謂後輩,彷彿莫名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又看到了十八年前左右曾經來日本和他們生活過一段時間的孩子,相隔兩個多世紀,時間的惡作劇彷彿以另一種方式再現。思及此,他突然有點按捺不住,終於站了起來。

      「只是——來殺你而已!」

      只是讓這一個和他的女兒糾纏了十三年的男人消失而已,無論結果如何,這個男人也永遠不能來騷擾安娜塔西婭的了!

      力量一點一點地漫延開來,逐漸充斥了整個空間,前雙子座突如其來地扯下了背後的血紅色帳簾,王座之後遙看像是有一堆的血凝滯起來,岩漿從四方八面漸漸湧出,流動一地,橙紅的光芒顯得教皇廳如同是陷入了一片熊熊大火之中。下一秒,誰先出手也無從而知,只是在同一時間,一股無形的力量卻把整個教皇廳籠罩起來,如同是時間的牢籠。

      兩代雙子座的小宇宙碰撞之下,以奧林匹斯諸神盛宴為主題的壁畫逐漸瓦解,畫中的歡愉、祥和彷彿連同那些細碎的粉末不斷落下,最後被底下的熔岩所吞噬。顫抖的古老建築像是在發出一陣陣無聲的悲鳴,只是不知為何而哀傷而已,柱子上出現了蛛網似的裂痕,不斷地延伸,柱身上的精緻彩繪,彷彿成了一張張破碎的面具。

      天花上,神明的表情碎裂成可笑扭曲的表情。

      教皇廳的一角,空間的缺口驀地浮現。

      賽奇神色平靜,史昂的眼中無悲無喜,好像僅餘下憐憫,不經意之間,對上了撒加瞥過來的眼神。那個黑色長髮的男人微微一頓,猩紅的眼眸微一凝滯,看着本該早已死去的前教皇以年輕之姿再次出現,更是露出了被人愚弄的怒意,也無暇去細想為何對方還在,只是一心想盡快解決這礙事的前雙子座,接下來就是剩餘的那幾個人。

      德弗特洛斯站在一旁,看來完全是作壁上觀,但是在教皇廳地板上流動的一地岩漿,正隨着他的意念而不時湧向那個黑髮男人。至於時間的力量更是偏佈每一個角落,有意無意地一點一點壓抑撒加的小宇宙,但接下來又好像暫時放過他似的,這根本是把他當作是玩具一樣戲弄,心情好就稍微控制力量,一個不爽卻又狠下重手。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怒不可遏的父親已經一手捏住了聖域教皇的脖子,壓倒性的力量更是令人完全無法動彈,毀滅性的力量更是在阿斯普洛斯的手中匯聚,他的眼中燃起了一片異樣的光彩,復仇的快感隨之冒起——此情此景彷彿是二百多年前的暗殺夜的重現,時空的錯位像是把過去和現在重疊起來一樣。

      「……阿斯普洛斯……?」

      熟悉的輕喚令到所有人也同時一怔。

      軟糯甜美的嗓音在此刻聽來如此的突兀,嬌小可愛的少女茫然地看着他們,看樣子完全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甚至懷疑眼前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實的。她半透明的身影看來隨時要消失似的,靈魂狀態之下的她是十三歲時的模樣,曾經是她此生最快樂的時刻,也是失去了他的那一年。

      阿斯普洛斯長久以來一直也避免在她面前動手,畢竟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覺得這個單純的小姑娘只適合被他小心翼翼地保護起來,遠離一切的危險和邪惡。因此,當年他才會選擇隱瞞一切,不讓她看到他如此真實的黑暗面和他滿手的鮮血;即使後來她是明白他的非善非惡,但這也不代表他願意讓她看到……這些如此暴力的情景。

      他反應過來之際,都要懷疑是不是杳馬又搞鬼了,但是時間之神的驚訝和錯愕一點也不比他們少,至少他的小宇宙是不會騙人的。只是現在真的不是思考她的靈魂為何突然出現在這裡的時候,他幾乎是馬上轉頭給了賽奇一個眼神,明顯是示意對方讓晴天的靈魂馬上回去她的身體,卻沒想到這一下的分神,徹底鑄成大錯。

      撒加突然掙扎開來,阿斯普洛斯這才回神,正要交手之際,卻發現這攻擊根本是沖着那一抹靈魂而去——

      晴天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聖鬥士的攻擊向來很快,至於黃金聖鬥士更加不在話下,甚至連其他人也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來得及救她。她就這樣呆立在原地,眼睜睜看着一道近乎刺目的耀眼光芒似潮水一樣向她襲來,像是晨初驚豔了世界的曙光,更像是塗抹成金色的汹湧澎湃的海水,也像是煙火炸裂夜空一樣的震撼。

      這種力量,本該是用於正途,而非……

      少女纖弱的身子微微一晃。

      栗棕色的髮絲微微一揚,像是秋葉紛飛的瞬間,她的眼眸凝滯出一片血色,那是殘陽遺落在世界的蒼涼和無力,以悲傷塗抹世界,並非壯闊,僅餘荒涼。她蒼白的唇瓣似是動了一動,像是嘆息,像是呼喚,卻也像是無聲的哭泣,但怎料她卻在此時笑了出來,很淡很淡地微笑,茫然又恍惚。

      如墜夢中。

      也許她以為自己現在只是在作夢而已。

      這一抹笑容很是奇怪,卻非強顏歡笑,短暫又恬靜,像是當日在撒加手中遠去的純白花瓣,飄渺而虛無,那是他永遠抓不住的東西,更加早就失去擁有那些美好的資格。縱然如此,他終究是曾經羨慕這些花瓣,起碼它們是自由的,更可以自由地陪伴那個他一個直鍾愛的少女離開聖域……

      你做了甚麼?

      她是她敬愛的母親……

      安娜……還有晴天……

      那一雙血紅的眸子竟然逐漸泛起了一片茫然,原本暴戾狂妄的聖域教皇一下子好像變了另外一個人似的,他怔怔地看着晴天,像是深陷在回憶之中,無法自拔,但下一秒,他猛地一顫,看來是想伸手去拉住那個被他攻擊的少女——只是一切太晚,何況,晴天由頭到尾,也不是看着撒加的。

      早在她的身體微微一晃之際,她就突然望向了阿斯普洛斯,她的笑容也好,眼神也好,所有的一切,就只傳達到她的丈夫身上。剎那間,在她的世界,除了阿斯普洛斯之外,天地萬物也不過是一片留白,唯有阿斯普洛斯是耀眼的、光明的,是她生命重要的一部分——那怕這對她而言只是一場奇怪的惡夢,到了最後關頭,她依然下意識地看着那個她深愛的男人。

      有甚麼東西正從晴天的背後飛馳而來,時間也沒來得及停下。

      一道緋紅的光如利箭一樣瞬間穿透了那個少女的靈魂,再從心臟的位置穿出,剎那間,這一股紅光像是鮮血一樣四濺,她的靈魂彷彿快要炸裂消散似的,看得人觸目驚心。所幸的是,也許應該說是詭異,她看來毫髮無傷,反而那一股血紅之光猛地迎上了撒加的攻擊,迅速吞噬了那一道金光,直直穿過了他的身體,也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然後方向猛地一轉,再次穿過靈魂狀態之下的她,末了不留痕跡。

      這絕非她的力量。

      晴天虛弱地癱軟在地上,只能勉強地雙手撐地跪坐。阿斯普洛斯卻在此時馬上上前把她抱了起來,懷中的靈魂沒有重量,也沒有任何溫度,她不自覺地哆嗦起來,也冒着冷汗,生命力一下子減弱了很多,他卻甚麼也做不到,只能用力地抱緊她,剛才還極具攻擊性的小宇宙一下子就變了,依舊強大,但如今溫暖多了。

      「阿斯普洛斯……我只是在作夢吧……」

      「……不是夢,晴天,給我支持下去。」

      她沒有回答。

      真的不是夢。

      為甚麼偏偏要是這個時候……為甚麼她體內的黑暗力量偏偏要在此時……再也無法壓抑了,這是甚麼不祥的預兆嗎?就像是剛才那一道紅光穿透身體的那一刻,那一種絕望、孤寂、嗜血、殺戮、扭曲——就和那時候在星之魔宮,被迫執起摩莉甘的長槍時的感覺一模一樣,而她卻全無反抗的力量。

      今天明明是沙織回來聖域的日子,阿斯普洛斯卻特地支開了她和安娜塔西婭,就是為了不想讓她們面對這種事吧,他顯然是已經完美地計劃好一切……卻偏偏是這個時候,聖戰也還沒有正式開始,但是她身上潛藏的危險卻在此時爆發出來——安娜才回來不久,他們明明還答應了她,一定要好好地追回失去的時光……

      「為甚麼就那麼突然……阿斯普洛斯……是因為我最近太幸福……太過鬆懈了嗎……都是我不好,抱歉,阿斯普洛斯……我不知道為甚麼我會出現在這裡……打亂了一切……」

      她的聲音向來軟糯甜美,但此刻卻支離破碎得不像話,淚水失控而瘋狂地從她的眼中掉落。阿斯普洛斯因為雙手抱住她,只能低頭試圖吻去她的眼淚,但依然無法安撫她,更加無法抹去她的淚水。他那一張向來冷靜的臉上,也罕有地露出了一絲破綻,臉上的微笑極其的不自然,看來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你會沒事的,晴天,誰也不能控制你,誰也不能帶走你,你會一直在我身邊的。」

      她無力地蜷縮在他的懷中,像是點了點頭,但是渾身上下也顫慄不已,努力地集中精神試圖去看清他,意識變得迷迷糊糊的,只是感覺到一種溫暖又強大的力量源源不絕地輸入自己的身體。這是何其的溫柔而令人安心,特別是這一個懷抱,有多少個晚上,就是在這一個懷抱安睡的。

      因為阿斯普洛斯的溫柔和守護,所以她也早就下定了決心,一定會戰鬥到底的,即使她甚麼力量也沒有,就只是一個人和體內的黑暗抗衡,她也是明白,這一件事歸根究底也只可以由她一人來面對,但是她也不會退縮的,何況她的身邊,有很多很多重要的人陪伴着她,她也很想守護他們。

      所以啊……不得不孤獨地和黑暗對抗,但偏偏又想守護重要之人的心情……她或多或少,也是能明白撒加對於安娜塔西婭的想法,那怕他們的處境完全不一樣也好,她是可以體諒他的,那個男人……是真的很重視安娜,也愛着她吧……

      不需要說出口的,根本就不需要。

      晴天的視線微微一轉,趁着她的世界昏暗下來之前,努力地睜大眼睛看了撒加一眼,對方的情況看來也好不了多少,半跪在地上,按住剛才被長槍穿過、卻毫髮未傷的胸口,不無擔憂地回望她。她看到了,那裡可沒有甚麼聖域的教皇,只有一個眼神悲傷又痛苦的男人而已,那一頭海藍色的長髮,還真是漂亮,怪不得安娜會把心交了出去。

      不過想當然,在這個世界上,她還是最愛阿斯普洛斯的深藍色長髮,還有他的一切……

      「吶……阿斯普洛斯……」

      即使她的身體已經沉重得早已撐不下去,但是不知哪來的力氣,她突然在一瞬間抬起手來,輕輕地撫上了他的臉頰,有點不悅地看着這一張蹙眉的俊美臉龐。他怎麼就突然一副嚴肅正經的表情,看上去還好像有點慌亂?他還是溫柔地笑起來最好看……他自己不是也說了嗎,她一定會沒事的嗎……

      「我……果然最愛你了……阿斯普洛斯。」

      單單是你的名字,就已經是我勇氣和力量的來源。

      最愛你了……都這個時候了,說這種話還有意思嗎……

      懷中的少女對着他露出了有幾分迷糊的微笑,明顯是有些神智不清了,在她身上的黑暗力量一波一波地浮現,但每一次也被他的力量重新壓抑下去。這彷彿成了一種的遊戲,一退一進,彼此的力量互相抵消制衡,但也只屬於淺淺的試探而已,就像是在面具舞會中男男女女的曖昧角力,誰也不急着露出底蘊,反而是想更多更多地把對方面具之下的真面目揭露出來。

      但阿斯普洛斯此刻並沒有心思繼續這一種無止境的遊戲,當他正禁不住要一口氣把這一股邪惡重新封印之際,它又突然增強了自身的力量去抵抗他的封印,在他看來快要被對方抑壓下去的時候,它又倏忽稍稍把力量收斂——先不論這一股邪惡在晴天身上植根已久帶來的禍害,單是兩種不同力量同一時間在她身上相互碰撞,她的靈魂也是受不了的。

      甚至可能直接傷到她的肉身。

      要快點,要快點解決這一件事。

      不可以原諒,這一切他也無法原諒!

      如果不是那個男人突如其來地攻擊她,這一切也許根本就不會發生,不,即使如今她體內的黑暗力量依然處於沉睡也好,撒加也不應該出手攻擊她!還要是毫不留情!他也是雙子座,當然知道這個所謂的後輩的攻擊有多致命,如果剛才……但這一切沒有如果的,或者應該說,這一切是那一股邪惡刻意安排好的。

      就只為了破除她身上的封印。

      阿斯普洛斯微微低下頭來,深藍色的長髮微微滑落,輕柔地垂落在她的身上,她半夢半醒的表情在現在的情況看來着實奇怪,就像是天花上所繪的神之盛宴,那一些神明的表情看上去是如此的脫離凡世,彷彿不知曉人間的痛苦為何物。晴天現在的表情也有幾分類似,她的微笑過於乾淨純真,就好像已經遺忘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她現在到底在想甚麼?到底看到甚麼?

      她可是他的妻子,他花上了二百多年的時間等待她,僅是為了再一次牽起她的手、好好地珍惜她而已,而非被這一個不知所謂的人去傷害她,還有他們的女兒。

      修長有力的大手不自覺地收緊了力度,阿斯普洛斯的小宇宙好像有着不尋常的波動,他一言不發地抬起頭來,猶如大海的眼眸直直地望向對面的撒加。阿斯普洛斯此刻的眼神極為平靜,卻又詭異得令人心生不安,既不像一潭失去所有生機、回天乏術的死水,也不像是永恆寒冷的冰水,更不像是暴風雨前夕的海面。

      僅是波瀾不驚。

      只是德弗特洛斯輕易地就看穿了阿斯普洛斯此刻的真相想法,他也隨即望向了撒加,只消一眼,雙生子之間的默契就令他也體會到兄長現在的心情。眼前的聖域教皇也正在沉默地和他們對視,海藍色的長髮有幾分凌亂,那個男人微微顫抖的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額角,明顯又陷入了一場的掙扎,但這一次明顯是他難得地佔了上風,大概是因為難以形容的愧疚、悲傷、痛苦成了一張無形的網,暫時死死地困住了另一個暴戾的人格。

      縱然如此,但是他也是知道自己剛才幹了甚麼的,正如這十三年間,他一直也是知道自己以何種方式和手段寫下了這樣的劇本和結局,唯獨誤傷了晴天一事,是他意料之外的,也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

      「……抱歉……」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低得像他平時面對自己寵愛的少女時的溫柔低語,但那個少女此刻並不在場,而他也深知直到死亡,他也無法再見她一面,卻還是在一剎那,急不住以這種悲傷而溫和的語調開口說話。畢竟在他苦苦掙扎的同時,視線和注意力不斷的搖晃,甚至連天花上載歌載舞、美麗動人的寧芙,也好像扭曲成了另一張他此生無法再見到的臉。

      ——你怎麼可以傷害我的母親。

      ——你傷害了我,還不足夠嗎……

      怎麼可能?傷害身邊的任何一個人,也是他不願意看到的,但結果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帶來傷害,所以十三年的這一切,是時候馬上劃上句號了。他雖然不清楚晴天身上的奇怪黑暗力量是怎麼一回事,但這一種力量,根本就和當年攻擊安娜塔西婭時的邪惡極為相似,特別是那被封印在星樓、剛才又突然出現的血紅長槍。

      更加詭異的是……長槍穿過自己的身體那一刻,好像莫名地吸收了甚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Act 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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