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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雅会 ...


  •   但这样平和的时光总是短暂,而没过多时马车便稳稳停下,原随云平静地宣示道金家已经到了,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便是让楚留香和文之墨下车了。
      他毫无波澜的陈述这样一个事实,而楚留香却感觉到心头一阵难言刀割,仿佛对于对方来说方才的谈笑晏晏都是极自然的逢场作戏,而现在路既行尽便没有什么可言的了。
      “那么就此别过了。”他想若要断然自己也是可以做到的,行了一礼后便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那号是取自皎然的溪云一诗,舒卷意何穷,萦流复带空。”原随云突然就在他转身之际没头没尾地说了这样一句话,神情还是淡漠到看不出半点端倪,“后句是有形不累物,无迹去随风。祝愿香帅能一直潇洒飘逸若此。”
      语罢他便随那马车一起远去了,独留文之墨困惑发问,“这……难道萦空兄是在解释自己的文号么?可是为何要在现在说。”
      他是已将初见时的情形忘得干干净净,楚留香却十分清晰地想起三天前两人犹带机锋的对话,那时他尚托以假名,对方则只是以文号自称。
      ——不知原公子何时又有了萦空这样风雅的名字。
      ——我却也在好奇香帅何时竟易名为赵意风?

      当时的对话言犹在心,而对方显然也是并未忘怀。
      “大概兴之所致吧。”楚留香扬起头淡淡说道,他知道一切终还是不要细想的好,这样方不会坠入一个过分风雅且虚幻的梦里,才可在真实的世界中与对方长久对峙。

      金家已经是张灯结彩的布置了起来,他们无论行至何处都是姹紫嫣红开遍的热闹繁华,楚留香却从这盛景中感到一种极大的寥落来,盛极必衰,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金老夫人如今已经年届八十,这样的寿宴自然是在庆祝她的高寿,换个角度看又何尝不是在阴森森地提醒死之将至?
      “水满则盈,月满则亏。”宿下的当晚他倚栏望着天空一轮圆月,信口叹道。
      “这般夜深寒重之时原来还有人随我一起赏月。“一个温柔的声音笑吟吟地道。
      他循着那声音望过去,在看见一双空蒙的眼睛时他几乎以为这便是原随云,但他很快就理智的反应过来,那绝对不是。对方身上有一种彻彻底底的与世无争的气息,安详,平和。他知道原随云平素行事也是足够温柔亲切的,但终究带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与冰冷,不若这位少年,只是单纯地望着他宁静微笑的面庞便使人不自觉地生出亲近之意。
      “但阁下却其实是无法看见月色清辉的。”楚留香不急着问其名姓,而是颇为直接地指出这一点。
      那少年听了之后却不急也不恼,而是静静仰头仿佛也是凝望了片刻,“所谓见与不见的分别不本是毫厘之间?我固然无法得睹月华如水,却不正能闻到月色之下优昙初绽,听到飞鸟绕树三匝久而不去?那些脆弱却也美丽的花蕾正在这轮圆月下静默生长,而秋风中则有木叶清香,自远山而来弥漫不散。”
      他在说这些话时并没有如何刻意的雕琢,但这些随意之语却依然动人如诗。

      楚留香默然片刻,感慨道,“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那年轻公子只是谦虚地欠身回道,“香帅过奖了。”
      “你果然是已猜出我的身份。”楚留香叹了口气,“久闻江南花家七公子旷达宽厚,有古君子之风。百闻不如一见,今天总算是切实体会到了。”
      花满楼朝他走的近了些,却是微笑着递上一枝优昙,“我也只是乐于欣赏身边万物之美罢了,香帅若是有这样的闲暇必也是可以做到的。我久慕香帅高义,这枝花今晚过去便要谢了,只有我一个人来欣赏终还是可惜了,便送给香帅为礼。”
      楚留香垂眸看向那朵优昙,正好开到最盛之时,每一片花瓣皆尽情舒展开来而闪着迷离幽蓝的光芒,但也隐有了颓败之色,显然过不了便是要彻底枯萎的。
      “花开花谢终有时,虽知天命如此,看着还是令人伤感。”他缓缓道。
      “生岁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花满楼知道他心中隐有哀意,轻声吟哦道,“世上何有永恒不变之事物?沧海桑田,白云苍狗,那些看似恒久的也只是暂且超越了人岁所能及,到底也是会被时日消磨。纵是朝生暮死之蜉蝣,开谢匆匆之繁花,能有这样被珍惜的一刻不已是十分美好的么?”
      他轻轻将手扣上楚留香的,“我虽然对香帅了解不多,却也一直知道香帅是位再豁达自信不过的人,今晚有这样的感慨或许是因为遭遇了些许事情吧?”

      原随云离去时那冷凛的背影在楚留香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无奈地意识到花满楼实在是非常敏锐。
      他沉默片刻后,字斟句酌地说道,“我在想,若我有另一位友人同你一样目盲,但心中却有难解幽暗,你觉得我该做如何举?”
      他鬼使神差地将原随云称为自己的友人,又更加不妥当地透露了自己对于对方的推测看法,话语出来后也有些心惊,想着自己与花满楼相识不到一刻便这么赤诚相见也是十分奇特了。但花满楼却恍若未觉,沉吟片刻后真挚说道,“我倒是很愿意与香帅这位友人相交,只是我还有其他一些话是想对香帅说的,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楚留香颔首,“但说无妨。”
      花满楼的面容还是那么温柔包容,而现在这份包容中又带了更深的关切,“香帅说这位友人心中有难解幽暗,但香帅自己又何尝不是?我或许说的并不准确,但却能隐隐感觉到香帅虽然内心深处有对这位友人的欣赏与关怀,却又有另一份更强大的坚冰似的隔阂将这些强行压抑起来,这让我觉得香帅对这位友人大概有几分难以化解的偏见。”
      楚留香心中一震,花满楼说的何其一针见血,他对原随云的猜忌怀疑早已深植入骨,对方再如何可亲温善都无法动摇一分。但他心底很快便有个声音抗辩道,无论如何总是对方害人在先,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有这样的心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花满楼仍然静静地守在他身边,而只是这样的陪伴便十分让人心安。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花公子说的有理,只是诸多前情纷扰,我终究还是做不到如花公子这般包容平和。如今已是夜深,我们不若各自回去休息以后再叙罢。”
      花满楼微微欠身,也未再多说挽留之词便优雅离去了。
      楚留香默然看着他行走时那平稳而飘逸的步法,心中慨叹若是不说谁又能知道他其实是盲人。而这些甚至都不是他身上最珍贵的部分,那种乐天知命的明澄心境才是真正让人敬佩仰慕的。他又不自觉地想到原随云,想到对方平时行事何尝不是滴水不漏,但心中却又是怎样的欲壑难填?

      他正这样沉思地走着竟不自觉便走到一扇窗下,在这样万籁俱寂之时窗内自然是一片漆黑,但即使没有光亮他也清楚地知道屋内宿的是谁。在某种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感情驱使下,他将那枝优昙悬于窗边,对方次日若醒来纵看不见花朵,却应尚能闻到不散余芳。而在放下花朵的霎那,他便好像被针刺了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

      楚留香走的匆忙,自然无从知道他一走屋内便传来一声轻笑,“久闻香帅对女子怜香惜玉,未想对男子倒是也有同样情致。却不知原公子此刻对这朵娇艳欲滴的优昙作何感想呢?”
      另一个声音十分从容地道,“我觉得这花想必与王公子倒是相称的很,鲜花配佳人,我正困扰着该送何物与王公子为礼,如今看来香帅倒是帮我解决这一问题了。”
      说着他稳稳亮了烛火,仿佛真能视物一般将那花瞬间折下而配于王怜花绯红衣襟上,烛影摇红,灯下公子也是玉面朱唇,端的风流俊俏。
      原随云含笑道,“这便叫做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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