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劫》千山日月

6、过年

　　不久之前的争吵与哭闹，韩晟贤将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归结于多喝了几杯酒导致公子哥的脾气回来了。自上次不欢而散以后，这样不得相见的日子持续了月余。对于韩晟贤来说，可是确确实实地体味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入骨相思滋味。若知道会出现这样的结果，韩晟贤打死也不会提起改称呼这种小事。人不能相见，心愿不能顺遂，生意不能不做，日子也不能不过。于是韩晟贤又暂时过回了他那前呼后拥的大少爷生活。没了上官蓉陪同，韩晟贤虽然是茶不思饭不想，可生意不能不谈，乐不能不享，便寻着那些酒肉朋友把寻欢作乐的场所也去了个遍，唯独就是不愿踏入龙凤阁的门口，免得又牵起自己相思的心弦。只是经历了这次离别，韩晟贤心里竟生出了一个难得的心绪来——真心一片比逢场作戏更难。和那班狐朋狗友的寻欢作乐才能真正的放松，不用惦记着那人是不是吃凉了，是不是累着了，是不是吹风了，是不是……自己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什么也不理会。似乎这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才是自己的真实状态，韩晟贤竟觉出了那么一丝凉意，心里空落落的，酒温得再暖，一杯下肚，也只是觉得彻骨寒凉。
　　其实韩晟贤也不是不能见上官蓉，只是他不敢见，害怕蓉儿还没有原谅自己吗，更害怕自己又因为想起那日的冲动与暴怒而后悔不已。所以韩晟贤只能等待，等待时间抚平创伤，等待出现一个合适的时机向上官蓉道歉并再次表明自己的心意。但是韩晟贤却忘记了，时间不仅能抚平创伤，当然也能冲淡交情，让两人之间的悸动复归平静。何况二人相识仅三月，纵使天天腻在一处，也比不上过往的情分。
　　当然，与上官家失了联系自然是不行的，韩晟贤这点头脑还是有的。于是他暗地里派书童与上官家的小公子上官芫联系，在上官蓉不知道的情况下，了解着他的一举一动。上官芫心思细密，对于韩晟贤十分信任，并且也十分乐意撮合他和上官蓉，便将二哥每日的行动写在纸上送给韩晟贤。自那日一别，上官蓉归家后便再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经常早出晚归，不过心情似乎还不错。韩晟贤只盼着时间能够快点让上官蓉忘却那日的不愉快。

　　除去那些逢场作戏的应酬之外，韩晟贤一直勤于打理家业，最近碰上了一件有些棘手的案子。韩家虽说是这三省之中最富贵的商人，可鞭长莫及，三省之外的贸易就不由韩家做主了。不过自从韩晟贤当家以来，韩家的产业不断扩大，渐有一家独大之势。这件事就发生在西南部的市镇，距韩家直接管辖之地有些遥远。当地生产茶叶，全国闻名，多有茶商，其中最大的一家几乎垄断了当地的产业贸易。
　　不料这年的雨水偏多，又因为当地多崇山峻岭，导致山洪暴发，再加上地形险恶，交通不便，山洪又毁了大路，新炒的茶叶就这样淤积在路上，运不出去，再加上天气炎热潮湿，茶叶极易腐坏。虽说不至于全部腐烂，不过这西南的茶叶只有新炒的才算上品，耽搁了一段时日，价格就要大大地下跌。茶庄主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也没办法，只能对着被阻塞的道路一个劲地叹气。待到道路重新开通之时，茶庄已经赔了一大笔银子。
　　虽然这样的情况往年不是没存在过，但因为这年天灾尤为严重，茶庄赔钱甚多。可这茶庄在当地极有口碑，虽已无力负担得起甚多茶农和工人，碍于这些劳力都是本地土生土长的百姓，辞退他们难免会激起民愤，被人诟病，便仍旧硬着头皮继续着如此大的开销，过了几个月已呈衰颓之势。
　　韩晟贤就是瞧准了这个时机，决定收购该茶庄。他提出的条件十分优厚，不仅愿意承担茶庄的负债，还作出承诺仍旧雇佣原来的工人和农民。可没想到，茶庄老板顽固至极，无论怎样都不愿将茶庄拱手让人。万般无奈之下，韩晟贤只得在价格上做文章，愿意用更高的价格收购茶叶，并以更低的价格将茶叶售出，还提供给工人和农民更高的报酬。
　　起初，大部分的当地人还是不愿意替韩家做事，但终于抵不住优厚的报酬，纷纷投入韩家门下。过后又不禁感叹，韩家对人之好，工人待遇之高。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韩家在当地的声望也建立了起来。于是，老茶庄的根基坍塌，不攻自破。韩晟贤认为经商要以诚信待人，就没有落井下石，仍旧出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象征性地把茶庄买了过来，在自家门口见了老茶庄主人，在契约上按了手印，签了名字。虽然老主人面上仍有不服，但是胜负已分，自己只得接受。韩晟贤处理完了今年最后一件大案，得意洋洋。

　　日子流水似的过着，这不，一眨眼，又到年关，马上就过新年了。韩大公子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这样一个节日，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向上官蓉送礼物赔罪了。
　　礼物一大箱子一大箱子地从韩府抬到了城东梅林后的上官家，从家具摆设到衣物布料一应俱全，当然里面还附加了韩晟贤给上官蓉的信，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与相思之情。
　　看着箱子一个一个地往家里抬，上官芫终于眉眼舒展开来，笑道：“应该是和好了。”他觉得自己的使命似乎就快要结束了。
　　要说这些礼物里面最特别的，当属一件骰子配饰。骰子本来是由兽骨制成的，不过这件骰子似乎是以上好的象牙作为材料，晶莹通透。更绝的是，有一颗红豆镶嵌在骰子内部。正应了那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本是诗词里的物事，几乎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之中。不过韩公子竟然花重金打造了这么一个举世无双的玩意送给上官蓉，以示入骨相思之情，足见其真心实意。

　　元月廿六，大清早竟飘了雪，这南方又不似北地，下雪实属不易，偏巧今年冬天十分寒冷，韩晟贤顶着风雪就出了门。原来今日正是上官蓉的生日！前些日子，因为接近年底，韩大少忙于检查商铺和租户的情况。这些日子，又一直在忙着筹办过年的事项，不能忘了给平常有往来的人送礼的礼数。老爷和夫人不在了，身为一家之主自然要与府里的所有人一起过节。所以一直不得空闲。这一天，韩晟贤可是早早地起了床，打点好一切之后便乘了轿子来到上官家。
　　随手将红包发给下人，总之上官宅邸从里到外都被韩少爷“收买”了。心痒难耐地在书房转了一圈，韩晟贤却没有找到要找的人，冷静下来后连连骂自己笨，这大过年的蓉儿怎么可能还自己一个人看书呢，肯定是到人多的地方聚着去了。古灵精怪的小书童看出了韩大少的心思，连忙说道：“二公子现在正在自己屋子里和三公子一起玩呢。韩少爷要见二公子，直接向他房里寻他便是。”
　　韩晟贤低头看了一眼这个聪明的奴才，一高兴随手赏了他一块金元宝：“好小子，真聪明。拿着压岁钱买糖吃。”便急急忙忙地向着上官蓉的屋子走去了。
　　走到门口，韩晟贤抬头往里一看，上官蓉正和上官芫下棋呢！轮到上官蓉了，他手里正握着棋子，凝眉盯着棋盘看，并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人。然而坐在上官蓉对面，面朝门口的上官芫却看清了来人，正要呼唤自己的兄长，却见门口的那人朝自己摆手，便一下子明白了韩公子的意思，继续低下头去看那盘未下完的棋，嘴角却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韩晟贤静悄悄地走到上官蓉身后，无声地看着眼下的棋局，思索了一会，似乎上官蓉也不急着下这一步。韩晟贤便伸出一只手握住上官蓉拿着棋子的手，将棋子放到了棋盘上。自己的手被别人握住，上官蓉一惊，忙转头看身后的人，竟然是韩晟贤！
　　几个月不曾见到的脸庞，忽然出现在面前，上官蓉吓了一跳，随即便笑了出来。这一笑，被牢牢地捕捉到韩晟贤的双眼中。之前他还担心犹豫不知道怎么开口呢，几个月来郁结在心中的愤懑一下子被这笑容冲散了，想必蓉儿已经忘了那日了。
　　韩晟贤心下又是一喜，道：“蓉儿，几月不见，想我不想？”
　　上官蓉看着韩晟贤衣服上未化的雪出神，伸出手替他掸了掸，痴痴地笑着，道：“自然是想的。久违了，韩公子。”
　　韩晟贤这才看到眼前粉妆玉砌的人儿穿着一件绣满了红色花纹的银白袍子，正应着过年的喜庆，红白交错，更透出上官蓉肌肤胜雪。韩晟贤心里便是一紧，道：“既然想我，又为何不去找我？”
　　上官蓉并不说话，只是一味地痴痴笑着。不看韩晟贤，也不再理会和弟弟下了一半的棋局，随手抄起桌子上的九连环玩了起来。
　　韩晟贤也不急着要他的回答，只是宠溺地看着上官蓉在自己眼前痴痴地笑，就已经足够了。环视了一下桌子上的摆设，他发现在九宫格玩具的旁边，摆放着一个玲珑骰子，拿在手上仔细赏玩，果然是自己送的那颗！一想到上官蓉在游戏时用的就是自己送的这颗，想象着那双玉雕般的手将骰子握在手心里的样子，心情便更加激动，难以平复。
　　韩晟贤抬起手，放在上官蓉的肩膀上，让他正视着自己的眼睛，眼神中的温柔好像融化的雪水，沁人心脾，道：“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给你准备了礼物。”
　　上官蓉惊讶地和韩晟贤对视着，用手指着墙角堆积的箱子，道：“不是送过了么？送了那么多东西呢！”
　　韩晟贤从衣服前襟中掏出一个绿莹莹的东西，塞进上官蓉手里，道：“那是春节的礼物。这才是我要送你的生日礼物。”
　　上官蓉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映入眼帘的是两枚玉佩。不是两枚，其实是一对半圆形玉佩，合在一起，正好构成一个完整的椭圆形，取圆满之意。更巧妙的是，一枚玉佩上镂刻着龙型纹饰，另一枚镂刻着凤型纹饰，拼在一起，龙凤呈祥，若是不仔细观察的话，还以为只是一枚龙凤纹饰的椭圆玉佩呢。
　　上官蓉打量着眼前的玉佩，双眼亮晶晶的，韩晟贤从上官蓉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对这对玉佩的喜爱，心下想着自己果然没选错，道：“蓉儿，这对龙凤玉佩来历不小，据说是前朝皇室遗物。当年我姑姑慧贵妃诞下龙子，圣上赐给贵妃娘娘以示宠爱。那时候我爹娘刚刚把家业传给我的，姑姑怜我辛苦，又转送给我，作为我将来成婚时的信物。所以这一块可是除皇室以外的人，普通百姓可以拥有的唯一一块刻有龙凤纹饰的玉佩了。不过人们并不知道在民间还有这样一枚玉佩，你佩戴上以后无论是江湖人士或是皇家子弟见到你都会当你是皇亲国戚，总会礼让三分。万一我不在时，也能护你周全。”
　　蓉儿用拇指细细摩挲玉佩上的花纹，若有所思。韩晟贤又道：“这对玉佩不仅玉质上乘，最神奇的是，若有风经过这两枚玉佩，便能发出一高一低两个不同音调。你来听。”说罢，便向那两枚玉佩用力一吹，果真发出了一高一低两个不同音调的声音。
　　韩晟贤将其中一枚玉佩系在蓉儿的腰带上，接着说：“这‘凤鸣佩’发出的声音更高更清脆，‘龙吟佩’声音更低沉。自然蓉儿是这枚‘凤鸣佩’才能衬得上蓉儿！”给蓉儿系完，又将另一枚‘龙吟佩’系到自己腰带上。
　　蓉儿静静地看着韩晟贤的动作，又低头看看自己腰上的玉佩，大眼睛水汪汪的，仍旧若有所思的样子。
　　韩晟贤系完自己的玉佩，瞧瞧上官蓉的脸上波澜不惊，似乎不甚喜悦的样子，着急道：“蓉儿，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我，我是不是太自作主张了？”
　　“唉，都怪我！上次就是一味地逼你！没想到这次……又……”韩晟贤咬牙切齿，好像要把自己咬死。
　　上官蓉急忙解释道：“怎，怎么会？我，我真的太喜欢。太惊讶。太激动。没想到能得到这么贵重的礼物，一时难以释怀，哪里埋怨韩大哥呢。真的很感谢你，能够让我度过一个如此难忘的生日！”
　　两人竟都同样地十分激动。韩晟贤心情大好，自然是因为上官蓉收下了自己要留给未来媳妇的玉佩。想想蓉儿方才的举动，韩大少只当他是害羞，他心里一定喜欢的紧，原本害怕他不接受自己一番情意的担心也打消了。可他并不知道，上官蓉激动的原因却不是这个。

　　知道那玉佩来历的人，这年头可能没有几个了，上官蓉确是其中之一。韩晟贤若是同他多说些话，说不定会讲到这枚玉佩的来历，而蓉儿也说不定会讲出自己对于这枚玉佩不可谓不熟悉。可韩晟贤偏偏没问，因为他不敢多说，他太担心自己的心再次受到伤害。他害怕，是因为他惦记的还是他自己。但是人生又哪来这么多“若是”。若是人人都能在恰好的时间做了恰当的事，这世上又哪里会有那么多错过？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埋了伏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