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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梅雨 ...

  •   清明节后,御史大夫史大人家中失窃,情况不明;四皇子生病,慧贵妃整日斋戒祈福;除此之外,天下太平。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江浙一带素来人杰地灵,春末夏初,正是梅雨时节。这淅淅沥沥的小雨一下,就算是北方生猛的汉子,也被泡得没有脾气了,更何况是操着一口吴侬软语、细皮嫩肉的本地人?又兼着江浙自古多文人,即使是没甚么真才实学,只会互相吹捧的银样镴枪头,也还是会装模作样的吟上一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江浙自古多文人,文人都爱凑热闹。这不,韩大公子本想着泛舟水上,吹风赏景,却赶上了泛舟的“旺季”。大大小小的船只浮在水面上,一到晚上,水面灯火辉煌,船首连着船尾,乐声靡靡在水面游弋不散,竟又成了一个消遣寂寞的好去处!本打算体验一回“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洒脱意境,看这热闹的情形,韩公子是不能如愿了。虽是白天,水面的热闹程度也不输晚上,小贩的叫卖声、喝酒的喧哗声与烧饭时白花花的蒸汽混在一起,又乱了江面原本的景致。面对着此情此景,韩晟贤被大船上走来走去的人群搅扰着,却是连那份难得的恬淡心情也没有了。韩公子有些气闷,本打算打道回府的,可一想到难得的雅兴就这么毁了,与其郁闷地回府,不如既来之则安之,还是一俗到底罢!便立马租下了一条城里头最大的花船,轰轰荡荡地驶进水面。花船本来就是达官显贵们享乐的好去处,船上一应俱全,歌姬、舞姬们的脂粉香气似乎都混合在湖水的清冽气息中,溶解在水内,透着十足的纸醉金迷。
      本就是为着纾解闲情的,除了上官蓉之外,自然也没叫其他人陪着。韩晟贤原本打算同上官蓉对着一色的湖天闲聊几句,品茗茶,下上几盘棋,可既然已经租了这花船,原本的打算似乎是做不成了。可上官蓉却不愿意放下手中的书,所以韩晟贤虽包了一整艘花船,却只在顶层活动,只挑些清静的人上来陪侍,倒也不算扰了雅兴。顶层是一间挺大的雅间,陪侍的人不少,倒不会乱糟糟的。有一美人颔首抚琴,另有二美姬侍奉在旁,或添酒,或焚香,更有侍女俯首静立,就连在地板上面走动也是悄无声息的。韩晟贤看着上官蓉看书十分入神的样子却不忍心打扰了,即便有些烦闷,也只是同自己下起棋来,只等着他何时放下书本,不会主动和他交谈。想必此刻这湖面上最宁静优雅的地方当属这里了。
      雨已经断断续续的下了几日,天空不甚晴朗,也不算昏暗,空气不甚凉爽,却也不算凝滞。雨滴玲珑,落在水面上,落在船篷上,落在伞面上,音调高低起伏、各不相同,似乎在弹奏一首自然至极的乐音。韩晟贤心思不在棋上,随意落着子,不时地抬起眼来,望向船外水面一片渺茫,没曾想竟与上官蓉的视线在空气中撞在一处。原来是上官蓉也正好将视线从书本中移开。眼神相汇,四目相对,天地间分外静谧,只剩琴声悠悠,雨声泠泠。
      恍惚间听到岸边传来喧哗之声,二人被这出乎意料的声音吸引了注意,齐齐向岸上望去——只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迎亲的大红喜轿被簇拥在长长的队伍之中,打头的一人骑一匹高头大马,身着大红喜服,身姿挺拔,春风得意。即使下着雨,他竟不打伞,好像这不穷无尽的小雨能够助长他的喜气似的,一脸春风和煦,笑得像那岸边的花。烟雨朦胧中,能看到这样的场景,也算得一段难得的回忆!
      岸上的喜庆热闹似乎也顺着徐徐水波蔓延到了花船上。上官蓉道:“久旱逢甘露, 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算得了人生四喜,看来这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之喜应当排在第一个。”
      韩晟贤接道:“我看倒也未必。古人云‘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并蒂良缘、永结同心可谓安身立命的基础了,但人各有志,有人求的就是寻一个可以相伴到老的人,即便不成亲,兄弟、知己,哪个不是可以相伴到老的?何况人海茫茫,我又怎知此时此刻坐在喜床上蒙着喜帕的人就是可与我相守到老的?靠的还是缘分罢。”
      上官蓉笑道:“你这话倒有趣,照这么说来,日后我若收到喜帖,我倒是应该替他惋惜而非恭喜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不过世人还是多受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的限制,纵使在别处看上了什么姑娘,也是碍着门当户对的考量不敢带回家来的。若是真的有门当户对且两情相悦的,也算得上奇恋了。若是我在某处看上了什么人,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收回房中的。”说这话的时候,韩晟贤凝视着淡淡笑着的上官蓉——此生此世,就是这个人了。
      上官蓉感受到了韩晟贤坚定的目光,只当是公子哥也有难得的正经时刻,继续调笑道:“哦?看来韩兄这是动了娶妻的心思了!”
      话题似乎转到了韩晟贤没有料到的地方,一下子竟有些不知所措了,不禁想到了上次自己强迫蓉儿唤自己表字闹出的不愉快,又犹豫起来,只得喃喃道:“心有所属,只是他不肯。”一双眸子望着上官蓉,波澜不惊。
      眼珠轻松一转,视线就像蜻蜓点水般一下就飘到江面上去了,觉得有些口干,上官蓉喝口茶水,望着江面,道:“一厢情愿总比不上两情相悦,只怕韩兄是寻错了人啊。”
      听到这,韩晟贤的一颗心早已沉到了底。只听上官蓉又道:
      “小弟与韩公子相处日长,也从曾不听闻韩兄看上了哪处的姑娘,不知是什么人能入韩大少的眼啊?”
      一颗心虽已沉到底,不过还算完好,心还完好,就还有机会留着日后一次次地碎掉。
      韩晟贤用三指捏起桌上的酒杯,先凑到口鼻间闻了一闻,酒是胡酒,气味辛辣,有镇静定神之功效,一饮而尽,却咂不出什么滋味。将空酒杯刚放回桌上,便有早就侍候一旁的美姬过来斟酒续杯,那美人俯身、垂首,低顺的样子使得自身的曲线美更加醒目,见韩晟贤打量着自己,不由得冲他莞尔一笑。斟满了酒,又以同样的姿态退回了原来的位置,发丝垂在耳边的样子犹如含苞待放的花朵。韩晟贤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晃了一下手中的酒杯,浅尝辄止,道:“正如同我爱好那浓烈的胡酒,而非温吞香甜的竹叶青。同那些大家闺秀相比,我更喜欢有性格的女子。”停顿片刻之后,方道:“像龙凤阁花魁‘芙蓉娘子’那样的就不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番话一说出,却换作是另一个人的心沉了下去。上官蓉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从天而降的雨一样落进了湖水里去,发出一声闷响,却激不起半点涟漪。
      船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天地间似乎更安静了。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那年,那日,上官蓉尚且不知道有一个叫韩晟贤的人已经在自己心中占据了多大的分量。

      春末,夏初,微热。韩晟贤独自在福安街上走着。这条福安街是京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人来人往,行脚商、摊贩、赶集的百姓络绎不绝。福安街上有名的商铺几乎都是韩家的产业,诸如易安茶庄、承安布庄、晋安钱庄等。韩家家业虽大,只做些正经营生,诸如瓦子勾栏之流,却没有一家是姓韩的。龙凤阁自然也在这条街上,作为最大的娱乐场所,老板赚了个盆盈钵满。韩家对外宣称只做正经营生,其实只是借口罢了,若说韩家没打过龙凤阁的主意才是有鬼了。几年前,尚且还是韩老爷当家的时候,就因为看中了龙凤阁日后的前景曾想过将其收入囊中,当时龙凤阁刚刚耗巨资建成,老板据说还欠了一屁股债,可是无论韩老爷出多高的价也没能把它买过来,尚老板连正经的理由都给不出,无论怎样,就是不买。后来尚老板竟一日一日将龙凤阁经营的很好,韩家则是更加插不进手了。韩晟贤也不是没有谋划过,若是将龙凤阁算作韩家名下,自己和那班公子哥吃喝玩乐自然是更方便了。

      韩晟贤这天刚从铺子出来,恰巧看见了在街上独自走着的上官蓉。说来也巧,韩晟贤瞧着这天气晴好,便放弃乘轿,选择步行。想到这偶遇的情景好像那日与上官蓉初遇,韩晟贤不由得点头轻叹,描金扇一扇,大步向前走去:“呦!瞧这位小公子一表人才,在下顿生爱怜之情,请公子吃顿便饭可好?”
      只见前面的上官蓉先是受了一惊,却在回头之前就已经猜到是何人,顿时抖擞精神,嘴角早不自觉地扬了上去,转过身来,手在韩晟贤肩膀上使劲拍了一下道:“哦?有人请客怎能推辞!不过……少爷我向来娇生惯养,一般的粗茶淡饭可是吃不惯,请我吃饭可算是你的荣幸了,用一般的东西糊弄我可不行!”
      想不到上官蓉竟然来了这么一句,韩晟贤更觉得好笑,道:“承蒙公子抬爱,在下定当竭尽所能,山珍海味任君挑选!只不过……得等到我查完了铺子再说!”说罢,一把将上官蓉搂住,大摇大摆地进了自家的布庄。
      从铺子里面出来,又去“仙客来”吃完了饭,韩晟贤打算先送上官蓉回家,还是走着回家。
      走出了富安街,远离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踏上了绿意浓浓的田间小路,朝着上官家的方向走去。
      迎面走来一女子,提着洗衣服的篮子,想必是刚从水边回来,身穿粉白色单衣,头发束起,露出雪白的颈子,卷起的衣袖下露出一双粉嫩的手,右手戴着银镯子,握在提着篮子的左手手腕上。那女子和贤、蓉二人擦身而过,双方竟都不由自主的看了对方一眼。贤、蓉二人只见那女子长一双吊梢凤眼,生动传情。那洗衣妇见迎面而来的二位公子一位貌比潘安,一位傅粉何郎,心中不免激动,在他二人身边便渐渐放慢了脚步,抬起那只带着银镯子的手玩弄起自己的头发来,还唱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一边拿眼睛瞟着那韩晟贤,眼神中透着的露骨爱意叫人无法忽视。
      虽说对方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韩晟贤再怎么说也是大家公子,见的女子不是大家闺秀就是青楼红粉,被村妇如此勾引倒是头一回,不禁扶额,绷住面皮才能不笑出来。韩晟贤合扇,冲美艳少妇一拱手道:“好一个杏花吹满头!方才我和蓉儿还猜这花是什么品种来着,原来是杏花,多谢佳人。”说罢便半搂着上官蓉头也不回的远去了,只剩那妇人伫立凝望,难以忘怀。
      走出好远,上官蓉方才憋不住笑了:“看来人家小娘子是真爱你,你这个薄情郎倒好,只用一句杏花就把人家打发了。”
      “我不打发她难不成还跟她眉来眼去、打情骂俏不成?我可怕她一时激动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然后再眼巴巴地等着八抬大轿娶她过门。既然不会有结果那就不要给人家念想,我这才叫怜香惜玉!就好比……有朝一日若是蓉儿不喜欢我了,就直接告诉我罢,让我一个人流泪去。”
      听得多了,上官蓉当这是玩笑话,只眉毛一抬道:“我何时说过喜欢你的?”说罢一甩头径直走了,落在后面的韩晟贤只得哭笑不得地追上前去,心里却恍恍惚惚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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