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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孩童与歌谣 ...

  •   后来在伊姆拉崔那些难得的平静日子里,我曾经向我的朋友和同僚——埃瑞斯特提起过我到达灰港后的那段遭遇,他对这些事儿有两个字的精辟总结:荒诞。回想起来,的确,从头天晚上独自糊里糊涂地踏上海岸开始,这两个字儿就缠上我了。而在第二天早上,当我察觉到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我脸上的时候,我就又一次领教了这两个字儿的厉害:昨夜我几乎还只知道自己的名字,一觉醒来,就记起了自己过去是个叛出维林诺的诺多精灵、是被贝尔兰的灰精灵和黑暗精灵们视为杀亲之人的流亡者中的一员。若说昨天晚上我是苦于求索记忆而不得,今晨却又反为沉痛的记忆所苦。现在我躺在阳光下,脑袋里却想着双圣树刚刚枯死时的无边黑暗,实在是一种讽刺。

      一味躺在床上生闷气未免太愚蠢,我于是起身穿衣,同时下意识地查看了一下自己随身携带的衣物行装。全部的东西有:从鞋袜到斗篷的全套舒适衣物,剪裁缝纫和刺绣装饰都很精细;用来装杂物的小包囊一个,里面装着一些精心包好的兰巴斯干粮;此外就是昨天上缴而后又被送回来的两件武器:一把精良的大匕首,雪亮锋利之余还很美观;还有一柄和匕首相同做工的长剑——一望便可知这两件利器是出自诺多巧匠。

      “看起来挺齐全。”我笑,“假如再配上一张弓,倒像出门郊游狩猎的样子。”用不了多久我就穿戴妥当。片刻后,昨晚送还武器的那位精灵好心地送来了洗漱用具和水,并告知我加尔多随后就会来引领我到餐厅用早饭,还说瑟丹今天晚上请我赴宴,之后也愿与我长谈。我感谢了他们待客的周到然后就洗漱起来,那位精灵在一旁立等着,看来是准备帮我收拾残水。温热的洗脸水让我的思绪比方才更加安定了些,于是想起一个问题,转脸询问道:“请问我今晨是否有幸与奇尔丹领主一起早餐呢?”

      “很遗憾,大人。”那位精灵彬彬有礼地回答说,“奇尔丹领主早些时候已经去码头边的船坞查看船只的筑造情况去了,近来的进度十分吃紧。不过他也曾留下话来,说无论您随时到船坞去找他,还是想要在我们此处的港口转一转都欢迎之至。加尔多将作您的向导,有他的引领,您所至都畅行无阻。”

      得到这样周到客气的回答与其说是失望不如说是令我有些惭愧了,在别人赶工的时候不知好歹地跑去打搅显然也不合礼仪。随遇而安吧,我想着,虽则现在我完全没有观光的兴致,可既然主人家已经有了准备,那白天在港口参观一番也无不可。

      许久之后,也就是罗翰国的执盾女士除掉安格马妖巫王以后,我在好多年前劝埃阿努尔不要追击那巫王的那几句话,就被好多人当成了我有先见之明的证据,我的未卜先知此后每每被大大夸赞。不过,我可不觉得这一定是什么天赋异秉,就算是,那天这个本事可是丝毫没有显现出来——假如我知道那天在灰港游逛会碰上些什么事儿,我恐怕宁可被当作怪人也要整个白天都足不出户。

      不过问题并不在加尔多身上,而且我很高兴他恢复了我们刚见面时的精神十足。他陪着我一起吃了早饭,然后就提起了那两个选择:陪我去找瑟丹或者带我去参观港口。见我选择了后者他好像更加高兴了,眉飞色舞地开始一路走一路向我介绍这座港口的修建历史和风土人情。我一一地听着,尽力压制着内心对于另一座港口发生的惨事的阴郁不安,虽直到现在我还记不得我自己究竟在那场祸事里扮演的究竟是何角色,这不安依然一样使我意念难平。我岂非也在那个黑暗狂乱的时刻就着火光,激愤地发出了我自己的誓愿,决然地踏上那条被诅咒的流亡之路?若非出于那种发自狂怒的激愤,与随之而生的急迫绝望,怎会有后来的抢夺厮杀,怎会有亲族相惨的罪行?就算我们可以声称那场冲突起于误会,可以说煽动我们离开的领袖辜负了我们,但如果不是执意在厄运中前行,那些葬送在冰原上的生命也许不至在苦寒的折磨下魂归曼多斯。如此,即便我这双手在天鹅港的屠杀中未沾染上同胞的血腥,我又怎能说自己是全然清白无辜。

      恶果早已注定,在我们决意叛出维林诺去向中土大地的那一刻起。

      “您看!那边就停泊着几艘我们刚建好的灰船!”加尔多挥手指向停在远处码头的大船,把我的思绪从过去拉回了灰港。

      “真是壮观。”我望着如树林耸立的桅杆由衷地称赞,只有帖勒瑞的船工才能创造出如此宏伟的景象。

      “它们不久就要驶向笔直航道了。啊,那真是神奇!“加尔多的神情声音有几分向往又有几分伤感,“也许有一天我也要自己驶上那条航道……不过我希望这一天来得不要太快,我还是比较喜欢从这里观望大海。如果一旦西渡去了维林诺,就不能再回来了……”

      这段话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有些费解,尤其是“笔直航道”,我努力回忆着,这是个耳熟可是想不起来含义的名词。不知道是我不小心说出了声还是加尔多读出了我的疑惑,他热心地讲解道:“说起笔直航道,还要说起亚特兰提因触怒神明而沉没……”说到这里他又很快发现不得不向一脸疑惑不解的我解释 “亚特兰提”,接着又是关于登丹人的历史,于是他微笑着说道,“那是个很长的故事了,假如您愿意听我可以细细讲给您听。”

      “谢谢,可那也许会很耽搁你吧。”

      “不,那没有什么,而且您不太清楚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说到这里他突然脸刷地就白了,仿佛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可怕的错误,神色惶恐地看着我,不再说话了。

      而我实在摸不着头脑,于是我们两个互相干瞪着,彼此都不知道怎么缓解这份尴尬,这时不远处响起了跑步声,随后是几个小精灵的喊声:“你休想得逞!”“哈哈!你胜不了我!”加尔多和我像是同时找到了摆脱难堪的机会,互相笑了笑。

      “最近有不少小孩子跟着父母来灰港,他们喜欢在这附近玩游戏。”加尔多望向那群孩子,笑着说,明显松了口气。

      “小孩子总是爱玩的。”我看着那些孩子挥着玩具刀剑一脸认真的样子,觉得真是可爱极了。

      “哼!我是英勇无畏的!邪魔受死吧!”其中一个显然扮演的是英雄,他小手一挥,假装用玩具剑刺了另一个打扮得怪模怪样的像是扮演坏蛋的孩子一下。

      “啊——你这该死的——精灵——武士——我——诅——咒——你——”扮演坏蛋的孩子用不太情愿的调子拖着长音,乱摇着双手慢慢倒下去。我几乎被他的漫不经心逗乐了——也难怪他,通常来说没哪个孩子会喜欢扮坏蛋的。

      “哎!错了错了!”另外几个孩子上前去把他拉起来,七嘴八舌地嚷嚷着。

      “你倒下去之前应该揪住他头发!”

      “然后你们两个一起倒下去,同归于尽!”

      “你们两个怎么不会玩呀!早知道不让你们扮格洛芬德尔和炎魔啦!”

      我和加尔多不由自主地互相看了一眼,我发现加尔多的脸又一次没了血色。我有些恍惚地觉得,我好像明白了加尔多没说完的“因为”后头究竟是什么话了。

      那天的午饭过后,加尔多小心翼翼地问我下午的打算,得到的是感谢和我更想找个人少的地方静静心的答复,而他对此很理解——遇见那队玩战争游戏的小家伙之后,在回去吃午饭的路上我们还陆续碰见了三个在讨论着用沙子堆砌岗多林城及其众烈士像的小艺术家和一对争论着岗多林金花领主的坟头上曾经长了什么小花小草的小学者……受孩子爱戴原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是按照目前的情况,换了谁都恐怕很难兴高采烈。

      于是他向我推荐了一处海滩,四周清静少人,地势平坦、视野开阔,是眺望远处码头景致的好去处。我欣然同意,正在我们将要走近那片海滩时,有位精灵满头大汗地赶了上来找加尔多,说是船只的建造上有突发的紧急事务要他去帮忙。加尔多有些为难地望了望我,我自然不能因私废公,立即表明自己能记得回去的路,要他不必担心。加尔多最终被我说服了,和那位精灵一起向我连连致歉称谢,随后才离开。

      都已经走近了海滩,我也不愿再转回去了,干脆走向了海边,一路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散着步。四周无人,唯有波涛声相伴,海风挟来咸腥味的水气,一阵阵掠过我的脸颊。可我依然得不到宁静。所有我能记起的事和那些听来的事纠缠在一起,把我原本逐渐开始清晰的记忆又搅得混乱起来。我眼前涌现出许多脸孔,他们的面容那么熟悉,他们的口在呼喊着我的名字——可是我又偏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他们的眼睛向着我诉说着我一时不可解读的言语,眼神或是愤怒,或是忧伤,有些还在垂泣,即使我闭上眼睛也依旧浮现出来,挥之不去。不知过了多久,我注意到风中有一个涛声以外的细微声音,是歌声。虽然听不清唱的是什么,但明亮悦耳的音色暂时分散了我内心的烦躁,我不禁屏息倾听起来,并且循着歌声向着声音的源头走去。

      唱歌的原来是一个幼小的精灵,从他的服色上可以看得出来他和加尔多同属瑟丹的部族。这个小小的帖勒瑞歌手面向着大海抛洒着他稚嫩的嗓音,波涛击拍击着沙滩礁石,像是在唱和他的歌。我发现他的歌声时,大约已经是这首歌快要结尾的时候了,我只及分辨出“山河形貌虽已变,思念依旧存于心。”这一句歌词,歌声便停止了。而那孩子显然也注意到了我正在附近,一曲唱毕之后向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像模像样地鞠了一躬。我也不好装作只是路过,也向他笑了笑,就走了过去。

      “平时这里很少有人来,所以我经常来这里练声。”那孩子等我到了近前便大大方方地说着,声音很是悦耳,“没有搅扰到您吧?”

      “不,一点也没有。你唱得真好。”我的回答发自内心。帖勒瑞一族最擅长音律,这幼童虽然还未练成优秀精灵歌手那般让听众身临其境的本领,但童声的清脆灵秀已经是非常动人了。

      “谢谢您。”那孩子又鞠了一躬。

      “你唱的是什么歌呢?”我问。

      “格洛芬德尔与炎魔之战。”那孩子认认真真地回答,“为纪念在第一纪为保护从岗多林撤退的难民而牺牲的大英雄——格洛芬德尔所作的歌中的一首。”

      哦,不。我在心里哀叹。今天这是怎么回事,整个世界都在提醒我那场战斗,也许以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我会为那天的义举而自豪,可是,我现在偏偏回忆不起来。

      “哦,对了。”那孩子歪着小脑袋看着我,又笑了起来,“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做格兰拉芬【注1】,幸会。”

      “幸会,格兰拉芬。”我看着他行罢礼,不禁莞尔。这孩子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惹人喜爱,丢掉刚才一瞬间的苦恼,我微笑着还礼,“我……”话未及说完,我猛然觉得很不对劲 ——一个人怎么能在一个素昧平生的旁人饱含感情地替自己唱了一曲挽歌之后,立即若无其事地报上自己的名号?太可笑了!不被当成疯子也会被看作一个恶劣的玩笑……这可真令人哭笑不得,可那孩子还在等着我的回答。我转念一想,有了个主意,说道:“至于我的名字么……假如,我跟你说我就叫做格洛芬德尔呢?”

      幸好那孩子的反应还不算太糟,他只是非常天真地摇着小脑袋咯咯笑了起来,于是我拿出了我的二套方案:“哦,那么你不信?好吧,那么你可以叫我‘访客’。好了,我们现在算是互相认识啦。”我弯下腰伸出手来,那孩子也伸出他的小手,与我的手相握。“好的,访客。”他说。

      “格兰拉芬!”他话音刚落,我们身后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格兰拉芬闻声转脸答应着,只见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精灵快步跑了过来,原来是他的玩伴们。格兰拉芬有条有理地一一给我们作了介绍——当然,我的真名实姓仍然被“访客”替代。也许是因为灰港的居民自小惯见“访客”,这群孩子们对我这个陌生的大人并不见外。他们大方热情的问候着实让人喜欢,不过之后七嘴八舌五花八门的好奇问题也着实令人伤脑筋。眼前这场小小的热闹似曾相识,我笑着暗自想,现在我可知道我那位朋友的连珠炮式提问是怎么练就的了,或许我还真得感谢那次难堪的经历,不然要应付这些孩子们的好奇心怕是更不易了。

      小孩子的好奇来得热烈,去得也干脆,一番问答之后,其中一个男孩终于想起了让他们跑这一趟的本主——我新认识的小朋友格兰拉芬。

      “对啦,格兰拉芬,那天你说你新学会的那首歌,现在可以唱给我们听了吧!”那个小男孩一脸期待地说。

      他这话一出,其他孩子也立刻来劲了:“是啊!正好也有客人在这里,你就唱一个吧?”

      “如果大家想听,我当然愿意唱。”格兰拉芬想了想,有些犹豫地抬头看看我说,“可是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假如耽误了这位大人……”

      我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但是我转眼一瞧,一群小孩子正用期盼的眼神望着我,除了接受他们的好意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不,其实我并没有什么要赶时间的……假如年轻的朋友肯赏光,那将是我的荣幸。”我只得再次欠欠身行礼作为邀请——听天由命吧,我想。

      格兰拉芬表情郑重地点点头,吸了口气,随即就唱了起来。在近处听,他优美的童声果然显得更加可爱,但是我的预感也不幸中的——这一首小朋友们盼望听到的果然就是我刚才只听到结尾的《格洛芬德尔与炎魔之战》。听着歌里唱着自己记不得的亲身经历,仿佛就像是听着与己不相干的传奇故事。再看看周围的听众,除了我,身形个个都好像被这歌声定住了,思绪也飘进了这首歌的旋律,看他们忧戚的眼睛,也似是正看着那场搏斗。只有我,怔怔地立着,海浪拍岸的声音再一次涌进了我的脑海,把歌里歌外的一切都推向了远方,最终只剩了涛声。

      一曲终了已近黄昏,该是这些孩子回家的时候了,同他们道了别,在回去的路上我遇见了加尔多。他一办完了事就急着跑来找我,而且看样子还在为把我一个人留下内疚。所以我为开解他就告诉他我在海边认识了几位友好的新朋友,加尔多闻言宽心不少。我们俩一路谈论着船只修建的话题,回到了住处。

      花了点时间换上灰港好客的主人们劳心为我准备的正式服装,到临近宴会开席的时候我才在宴会场上见到奇尔丹。宾主到齐了以后,奇尔丹向大家宣布我的到来,不过看起来之前大多数客人已经多少了解这个情况,虽然仍然引发了一阵小小波动,但没多少人表现出先前那几位初次听说我名字的人那样大的讶异。宴会并不奢华,却很隆重。除了奇尔丹领主和他的重要长老们,还有许多帖勒瑞百姓们前来参加。更令我吃惊的是,列席的居然还有几位诺多亲族,虽然我几乎不认得他们,但还是深受感动。当我得知他们不久就要西渡维林诺,诧异之下唏嘘不已。如此说来对所有流亡者的禁令都已经解除了?细细一想又觉得有点好笑——若非解除了禁令,我这前流亡者又如何在死而复生之后获准重返中土?只是其中曲折不及问明,越来越多的问题积聚在心头,使得我与奇尔丹谈话的愿望越发强烈了。

      不过这一整天让我吃惊的事还未尽于此,在宴会的余兴节目表演时,一位佳人应邀款款上场咏唱歌谣,她唱的是《埃兰迪尔之歌》。我惊讶于这美妙的歌喉展现在我眼前的鲜活景象,与早先在海边听那位小朋友所唱的童谣不同,她不但把我带进了这首歌的景象里,令我仿佛见到了埃兰迪尔成年后的英姿,傲立于闪光的圣舟之上,费阿诺最为得意的三宝钻中的一颗缀在他的眉间;同时我记忆中那个美丽的七岁幼童的模样也渐渐显现,而在我眼前还同时出现了另一个有些模糊的身影,是谁?一时竟难以分辨。

      “这青年的命运已与隐藏城市的命运密不可分,我愿将我惟一的孩子付与他。且我与胡尔相诀之谈应验之期恐不远矣。”宴会结束后,在跟随奇尔丹去往他的办公室的路上,从一扇敞开的窗户里我恰好望见明亮的暮星,我王图尔巩在伊缀尔与胡尔之子图尔成婚之前说的话便在我脑中响起。我也记起,胡尔曾说他与岗多林王之间将会升起一颗新星。那颗新星的光此刻就在我眼前照耀,比其它星辰更清冷明亮,闪耀着古老而无瑕的双圣树之光,也是那颗引发数次争夺的宝钻之光。

      一路无话,来到办公室,壁炉的火已经燃起,而灯烛点亮之后,旁人都退出了屋子,只剩下我和奇尔丹两人。奇尔丹指向壁炉边的两把对置的座椅中的一把请我坐下,自己则在相对的另一把上坐定。随后这位长者开口说道:“格洛芬德尔领主,请您来单独谈话也许冒昧了些,但是我也感觉到,你有话想要对我说。但愿我这样自作主张的安排不会令您介怀。”

      “不,不,恰恰相反,这正合我意。”我急忙说,“自从我来到这里,一直对您的周到体恤十分感激。”

      奇尔丹闻言和蔼地笑着问:“那么这一整天您还过得愉快吗?”

      “是的,很愉快。”我有点违心地答道——不然要怎么描述我这一天的经历呢?如实说一醒来就想起自己流亡生涯的前半段,之后又在小孩子的游戏和歌谣里了解自己上次是怎么结束的流亡生涯?假如再被追问,我也恐怕只能这么作答了。

      但是奇尔丹只是点点头,然后转回了正题:“我们上次相见,还是在艾佛林湖附近芬勾尔芬王举办的团圆盛宴上吧。”

      “您说的不错。”我说,早前我在见到奇尔丹时,就已经回忆起一些关于那场盛宴的情形,记起我那时还没有身负“岗多林金花家族领主”的头衔,记得那时身边朝夕相处的伙伴和我们曾经满怀着的希望、欢乐。

      “那还是太阳纪第一纪刚开始不久的事,如今已经是第三纪初,一晃已有四千多个太阳年过去了。除了极西的林顿以外,整个贝尔兰地区也已不复存在了。”不经我问,奇尔丹的话已然揭开了我心中的一大问题——原来这世界已历经四千年更迭,难怪就连空中星辰也不再是我们刚刚经过冰川跋涉踏上贝尔兰时所望见的模样。

      “这期间的事我恐怕不是一无所知就是记忆模糊了。”我带着一丝苦笑决定对尊敬的年长智者坦诚相告,“不知为了什么。实言相告,当我来到贵地时,我甚至连自己的名字还有我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也记不齐全。”

      奇尔丹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吃惊,他思索了一小会儿,问道:“那么现在呢?关于过去,您还能记得多少?”

      “差不多都是在见到您以后才得以回忆起来的。”我回答,“从诺多族的流亡开始到我主图尔巩决定建立岗多林时候的事,我大致可以回忆得起来,但是其中诸多事物我记忆得不很清楚。至于岗多林沦陷之后的事……我几乎不能记起,只是听旁人说起过罢了。再之后甚至到第二纪的事,别人同我提起时,我好像觉得有些是在哪里听说过,可也说不明白。”

      奇尔丹点了点头,一阵沉默之后,他若有所思地说:“我们从前也曾听到过这样的传闻:精灵一旦获准从曼多斯重生还阳,他将得到一个与之前全然一样的身躯,但记忆尚需时日恢复。但我不曾见过除了阁下之外的重生者,也不能确定是否就是这个原因。”

      “如此说来传闻非虚。”我觉得自己的境遇总算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您说您不记得从哪里来也不记得要到哪里去,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这就有些怪了。”奇尔丹说着,看来仍然在极力思索,“您是怎么来的您还记得吗?”

      “我只记得是一艘灰船送我来此,从言语和样貌看来,船上的水手应当是精灵同胞,他们谈话时只称我为‘大人’。”我回忆着那天被一个人留在海岸上所觉察的荒唐,“可到达之前的情景全然是模糊不清的,无论我怎么回忆都半点想不起来,至多只能回忆起在附近的海域航行时看到的星空。我上岸之后,船上的水手们说他们未获得上岸的许可。我与他们告别后他们就返航了,没有逗留。”

      “这些精灵水手们的举动也和我在西边的亲族在‘愤怒之战’时的行为很相近。”奇尔丹一边思考一边说,“而按照目前的情形来判断,您也只能来自一个地方——维林诺。”

      “是的。”我泄气地说,这个我在之前得知自己是已获重生之人后也想到了,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这一目了然的事实,我却死活回想不起来。

      “那么,关于您要去向哪里,现在您可有答案?”

      “没有……我也尚不知晓我此行的目的何在。”话既出口,我自己也甚觉荒诞不经,不过奇尔丹听后的反应很平静,也丝毫没有要嗤笑我的意思。于是我继续说:“我听加尔多提起过,您曾在梦中预见我的到来。所以我想,也许您能提供我一些帮助。”

      奇尔丹笑了:“我在您到达之前一天确曾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有访客将来临此处的灰港,且明日就有一人将要登岸,那便是阁下您了。那梦中的声音也曾提及说您可能需要我的帮助。”

      话说到这里,我正翘首盼望他赐教,他停了一停,方又开始说:“我自当尽力向您提供力所能及的扶助。但关于您此行的目的,很可惜,我也一无所知。不过,我料想您此行必出于西边大能者们的安排。”

      “也只能作如此想了。可就算明了这一点,我此行的目的地和意义却还是没有着落。”我苦笑着。

      “这只怕只有您自己能找出答案。正如我方才所说,目前为止,您是我所知过的唯一重生并返回中土的精灵。虽则从加入‘愤怒之战’的西边同胞那里我们曾听说芬罗德王已死而复生【注2】,但他并未返回中土。在这件事上,大能者们当自有他们的用意。”奇尔丹说着,又深思起来。

      我只有苦笑,把一个连自己身世都不记得的人独自留在码头上,这些大能者们的用意,也未免太难以参透。办公室里又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直到奇尔丹再一次抬起眼睛,向我微笑。

      “说到我所能提供的帮助。我想,您一定愿意大致重新了解一下中土。”他说,见我表示赞同,他继续说:“此地的图书馆比起伊姆拉崔的图书馆可说是小巫见大巫,我本人也未见得是比盖拉缀尔夫人和埃尔隆德领主更合适的讲述人选,不过但凡我们能提供的关于这片大地的知识和历史记录,绝不吝于向您提供。”

      按捺下对那两个熟悉名字的好奇,我站起身来鞠躬致谢,而奇尔丹用手势再次请我坐下。我们彻夜长谈,奇尔丹就如他所言的一般坦率和慷慨,他所经历的诸般沧桑仿佛一本被打开的厚重史籍,渐次铺陈在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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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格兰拉芬”是我用辛达词语“闪耀的白色”(gln)+“翅膀”(rafn)拼凑出来的

      注2:芬罗德复生的消息被带回中土的方式纯属我的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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