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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登徒子姬容 ...

  •   “你我本无缘,何苦相为难?”我绞着衣角如斯感叹。
      姬容替我整理头发的手顿了一下,我回头,“怎么?”
      他面上浮起笑意来,接着风雨不动替我将头发细细拢好。“你原来是这么想的?这种顺天应命的想法,是否过于消极了些?”
      我不以为然,“消极是消极,但阿寂与公输襄那样,我也并不见得有多积极。总归是他们自作自受。”
      说完这句话,我才发觉自己语气里浓墨重彩的火药味儿。事实上,念及阿寂与姬容的交情,我这样说,已经很客气了。
      姬容替我晾干了头发,绕至我对面席地坐下。“绝情水的事……”
      “姬容。”我打断他,“你不用替阿寂辩解,我这里,自有一番计较。现下只有两件事要问你,你只回答我便好。第一件,从韶婠到绝情水,都是阿寂的安排罢。却不知我如何招惹了他?”
      他眸光清浅,并未作答。
      我心下一沉,当即生出两分怅然,最难捉摸是人心,先辈们诚不欺我。枉我曾以为阿寂会是个知交,当真是个知交,我与他交心时他却在谋算我的性命。如此看来,比之阿寂的绵里藏针,我忽然很欣赏楮凤君这样丧尽天良并且坦荡的个性。人心之不古,之莫测,之凶险,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好罢。”他不愿回答,我也不愿纠缠,继而问他:“第二件,也是真正要紧的。绝情水是否当真无药可解?”
      他略思忖一下,道:“这样,我把故事讲完,你便晓得了。”
      话说那日公输襄走后,阿寂伤口也不顾,径直去了公输府。自然,被拒是避免不了的,他便自顾在门口等了她半月。那是她的家,他笃信,阿襄若还活着,必当回到这里。可怜公输襄那枚透骨钉在他骨子里嵌了半月,半个月,便硬生生融入了骨髓。阿寂引以为傲的右手,从此再提不起刀剑来。
      然而这样的结果,等来的却是什么?
      侯门子弟多纨绔,盛极一时的公输家族亦不外如是。他便眼睁睁看着公输家最后一块砖瓦崩落。树倒猢狲散,食尽鸟投林,公输襄,到底是回不来了。
      再后来,便有了阿寂调配的绝情水。绝情水忘情绝爱,喝下的人要么前尘往事忘干净,要么死于情蛊噬心。阿寂喝下了,指望能将公输襄忘个干净,却在三年后又将往事尽数追了回来。刻骨噬心的痛,可枯竭心力,却并未让阿寂死于非命。万象之躯,能藏万象。这是上苍的恩泽,也是上苍的惩罚。
      “长亭,你信不信,世间所有盛极的灿烂,终须用寂寞来偿还?”
      故事由此告终。
      钟楼外,潇潇夜雨淅零零打上石台,我喉头横了诸多怅惘,吐不出,亦咽不下。“万象之躯哪里是人人都有的,我这命数,算是铁板上钉钉子了吧?”
      姬容望着我,神情轻松又认真,“非也。我认为,一切皆非定数。”
      姬容曾经说过,这个世界哪有真正便宜的事?上天这双眼啊,端的是目光炯炯得很,轮回果报的事一点也不含糊。
      但我想说的是,“姬容,苍天若当真有眼,凭什么让公输襄,让我来承受这些无妄的灾祸?”
      姬容笑了一下,“长亭,你如何知道,公输襄不是心甘情愿的?你又如何知道,上天不会给你一段等价的际遇呢?”
      姬容这个脑子啊,我真想扒开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于是两手一摊,摇头晃脑,怨念深重问:“什么际遇?我怎么看不到。”
      他瞳眸里一线光亮闪过,我心中猛地一动,隐隐感觉大事不妙。
      果然,他左手一抬,揽住我的腰贴至他胸膛。我正要抵死挣扎,“姬容乱性了。”
      他笑笑,右手轻托我后脑勺,极其自然往我眉心印上一吻。
      姬容他?呃,我想我是被轻薄了。
      然而,只这轻飘飘一吻,竟将我所有理智吻得灰飞烟灭,本该上演的抵死挣扎,此刻既不抵死了,也不挣扎了,反而有些心肝儿荡漾。脑子,已经一团浆糊,不转了。
      我吞了口水,意外并可耻地,竟有些喜欢被他轻薄的感觉。于是羞赧闭眼,默默承受他薄薄的,凉凉的唇印在我眉心上。
      乖乖,难怪戏本子上那些个文弱书生冒着摔断腿儿的风险也要连夜翻墙,同美人们腻歪一阵,风月这回事,当真羞人又美妙。更何况,现下形势,既不须我翻墙断腿儿,又有姬美人主动投怀。
      于是,我有些动情,不经意间已然抬手拽上了他的前襟,又厚着脸皮往他身上靠了靠,点点花木清香纳入鼻息。这个味道真好闻,干净清爽,叫人欢喜又眷恋。本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原则,我于是眼一闭,更加厚颜且无耻地往他怀里蹭了蹭。
      或是被我蹭痒了,姬容松开我一点,抵着我的额头鼻尖低笑。我微微睁眼,便看到近在咫尺的姬容,他漆黑眼瞳里光泽明润,有星芒落在里面熠熠生辉。我心跳漏了一拍,又漏了一拍,这样的姬容真是好温柔。
      他春山如笑,捧着我的脸温言道:“长亭乱性了。”
      一句话,石破天惊。我窘得不行,此情此景着实不胜微妙。于是浆糊脑袋重新转动起来。
      我与姬容大眼瞪小眼,只觉得容少君此番,尺度之香艳,几欲让人血脉喷张至捂脸遁走。
      想我长亭,也是见过世面的,简短措辞后,只淡定推开他一点,绷着脸问:“容少君,你方才何故轻薄与我?”
      他却没有撒手的自觉,箍着我的腰轻描淡写道:“月黑风高,更深夜重,一时没把持住。”
      我捂唇轻咳两声,“容少君是否觉得应该松个手?”
      他似笑非笑,“不觉得。”
      不但不觉得,他还变本加厉。姬容另一只手轻掐上我的脖颈,迫使我正视他,轻飘飘一句,“害羞了?”
      我威胁他,“容少君,你再这样,我就叫人。”
      “叫人么?”姬容左手一紧,一板一眼道:“呵,也好。你猜他们日后会编个什么段子来说?让我想想,东荒少君与建安郡主雨夜缠绵鸿蒙寺,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我懵了,容少君说得很有道理啊。
      他替我将碎发别至耳后,接着煞有其事分析,“且不提远的,单论现在。倘若本君真要做什么,凭他们谁敢拦着,嗯?”
      姬容这番话,实在是……有理有据,使人信服。我默默无言望青天,苍天可鉴,我这十七年,端的是头一遭遇到这么个活生生的登徒子。更可怕的是,这偏偏还是一个能舌灿莲花的登徒子。常言道的好,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登徒子姬容,堪称其中翘楚。
      我于是忽然就顿悟了,头一仰,以慷慨就义的决心道:“容少君,你若执意要占我便宜,占就是了。总归我也不是不开明的人,既说不过你,只当被猪拱了罢。”
      说完,眼一闭,心一横,豁出去了。英雄扼腕至斯,我有些伤怀,亦有些感动。
      姬容渐渐松开我,“我何时说过要占你便宜?”
      我讶然睁眼,“那你刚才?”
      他理了理被我拨乱的衣领,正襟危坐道:“方才只是想问你,你觉不觉得,我或者就是你的际遇呢?”
      “你……”我乱了。
      姬容这话究竟几重意思?他对我有意思?不对,他说过不喜欢我的。那他为什么?因为我是建安郡主?建安郡与东荒国一衣带水,他是东荒少君,并不排除有那方面的打算。更何况,楮墨聂政知道,他与阿寂也知道,我是个将死之人啊。通过我这个赝品韩昭音来染指建安,实在是一件不能更划算的买卖。
      都说做人不能太明白,我如今这样明白,免不了有些钝刀子割心的隐隐痛楚。
      “你在想什么?”姬容目光切切,从容气韵却没半分消减,“我在等你的答案。”
      我不动声色裹藏下一切情绪,以韩昭音的姿态云淡风轻道:“容少君,你想同本郡联姻,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奈何凤君已定,先不论礼数如何,单说楮墨,怕也不会答应将自己妻子拱手让人。”
      姬容僵了一下,旋即清冷出声,“长亭,你莫要用这些混话来激我,我这个年纪的人,很容易失控。”
      看样子,他当真是在乎建安那片地方的。我腹中一股邪火燃起,干脆破罐子破摔,“凭你怎么失控,我如今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消受不下?王族公卿争权逐地的事,我是知道一点的。如今君流苏也找到了,我便再无什么牵绊,只望届时你能念着昔日交情,将我这把骨头送回终离山,一抔土埋了即好。”
      “我何时说过这些?”姬容面色铁青听完这一段,眸色几番沉浮,颇有黑云压城的气势。我赌气不看他,打眼望向楼外。
      天尽头,破晓天青,熹微晨光笼上寂寂南山。夜雨渐渐平息,涤尽了漫山风尘,唯有冉冉桃花香濡湿晕开,散落在空气里。
      姬容叹了口气,低沉道:“现在也该气消了吧。长亭,你知道你别扭的时候我什么感觉么?”
      我腹中邪火登时降下一半,疑惑垂眼,仍不看他。
      半晌,他笑笑:“报应来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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