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华梦录》三分笑意

3、给我买裙子

　　薄云，初阳。习习晓风送来花草的清香，我站在暖暖阳光下伸个懒腰，大大地吸了口气。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好像流光倒转，一下子回到了终离山。那时候，云阔天高，水清山幽。我每每在这样的清晨里醒来，君流苏已经做好了早饭，我们于是就着鸟鸣山幽喝两口薄粥，伴一碟可口小菜，再闲聊两句家长里短，就这样，十六年时光便悄悄淌了过去。其实更多的是我说，说我在女夫子那里新学的哲学典故，他则温和地笑着，听着，只愿今生今世这般恬淡安宁。现在想起来，亦能体悟到一股与世无争的炊烟味儿。
　　“长亭？”姬容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我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有一点点失落。但不得不承认，姬容的声音确实很好听。
　　“怎么了？”我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饭。
　　“你在想什么，竟连饭都不吃了？”
　　“想你啊。”我脱口而出，“我觉得你的声音真好听，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他放下筷子，微微笑道：“长亭，我就喜欢你这么没见过世面。”
　　我也放下筷子。
　　“吃饱了？”他问。
　　我重重点头。
　　“昨晚吃饭还风卷残云的样子，怎么今早吃得跟兔子一样？”
　　“你忘了给我买裙子了。”我善意提醒。
　　“把饭吃完。不然就不买。”他居然威胁我。
　　显然，我还是很受威胁的。于是乖乖就范，一口心酸一口泪，颇为憋屈地啃完了满满一碗米饭。
　　末了，我还建议道“姬容，我觉得你应该对我温柔一点。”
　　“为什么？”
　　我绞着衣角，含羞带臊，“人家毕竟是女孩子。”
　　他默了默，很认真地赞叹道“长亭，我从未见过你这么生猛的女孩子。”
　　“……”

　　定陶可真繁华，我紧跟着姬容走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小商品，这些都令我莫名地兴奋了一把。我拉住姬容的手，张望着四周说：“姬容，我有一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死了过去，又活了过来。”
　　“你又胡说。”姬容停下脚步，抬起被我拉着的手。“不过，长亭，作为女孩子，是不可以随便拉男人的手的。”
　　“真的嘛？”十七年来，我竟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我理所当然地拉过君流苏的手，理所当然地拉过恶少的手，可是他们都没有对我说：长亭，女孩子怎么可以拉男人的手呢？
　　“原来不可以的么？”这个神奇的世界啊。
　　“没有人告诉过你吗？女孩子始终要保持一份矜持的。”他谆谆教导。
　　聪明如我，自然了悟。我于是松手，很受教地笑道：“是这样吗？我知道了。”
　　“不。”他却反手扣住了我的手，“是这样。”
　　我傻眼，世上竟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我义愤填膺，“姬容，你的矜持呢？”
　　“我们青年才俊从来不需要矜持。”他拉着我，沿着繁华大街继续走。
　　姬容的手真暖，厚厚的大大的，我觉得心里很踏实。穿行在定陶的街头巷尾，路过一个又一个商店杂铺，看着商贩罗列出来的小玩意儿，我认识的，不认识的，好多好多。终于，我还是把持不住，在一个捏面人的摊位前站定了。
　　“姬容，我想要那个。”我眼巴巴望着一个面人。
　　他瞥了一眼面人，对着我说，“那个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你一把年纪了，瞎掺合什么。”说着就要把我拖走。
　　我自然是宁死不屈的，“你不给我买，我就不走。”我目光炯炯与他对视着，势必要让他看到我眼底的坚定和不屈从的灵魂。
　　他显然被我的气势给震慑住了，“你倒是很有傲骨。”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面无表情递给我，嘱咐道“要什么自己买，买完了自己回去。”
　　我半推半就接过荷包。“那你呢？你怎么办？”
　　“不用管我。”他撂下一句“我就是上辈子欠你的”便绝尘而去了。
　　我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时百感交集。君流苏走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目送着他离开的。那时候，桃花开得那么好，明明是重逢的季节，何故要上演长亭送别的戏码？还记得，那天他依旧是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袍，那个颜色确实很衬他，我在动荡离乱的九州漂泊了那么久，都不见有谁能把白色长袍穿得他那般道骨仙风，器宇轩昂的。可是，那个我苦苦追寻了三个月的人啊，他为什么不回来呢？不是说好了，不消七日，他便回来吗？
　　他还骗我说，长亭，我只是去赴一个故人的约。你还记得女夫子讲的那些传说吧，城南几度开春，多少人痴痴妄妄地等，却等不到心心念念的人。我若不去，恐怕又将衍生出一段荒凉的故事。
　　于是我屈从了，只因那时的我，还特别崇拜坐在岁月尽头枯等的人，觉得他们因信念因执着而惊艳了一生。
　　只是，我做梦也想不到，我竟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正如女夫子讲的传说一般，他走后，我每个清晨都会早早醒来，满怀希冀地站在红尘渡口，盼啊盼，望啊望，只愿他能如期归来。七天后，他没回来。我慌了，十六年来，第一次知道迷惘是什么滋味。我方寸大乱，小小的世界顷刻崩塌，可是除了盼他归来，还有什么办法？我想去找他，却怕他回来见不到我，又去找我。于是我日复一日痴痴妄妄地等，又七天，再七天，七个月，一年……君流苏，我真的等不了了。女夫子教给我的传说中，枯等的结果，是一个人寂寞地老去，死去。我有一些沮丧，因为从没想过我唯一的亲人会不要我。君流苏，你不守信用，你不是常说，你是我的师父，会照顾我一生一世的吗？
　　我像一只孤雁独自穿梭在人群中，身边车马过客往来如烟，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明明深陷闹市，却如置身荒漠般孤独。
　　君流苏，他要是知道我这三个月的坎坷，会不会很心疼，会不会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如约回到终离山，后悔没有如约照顾我一生一世。我撇嘴，哼，就是要让他后悔。可转念一想，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如约了，他是不是遭遇了什么？我站定，身子不住轻颤。不可能的，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自嘲笑笑，看来人真的是不能太闲，闲下来就开始胡思乱想，疑神疑鬼。
　　颠了颠姬容给我的荷包，乖乖，我长亭如今也是有钱人了。可是有钱人应该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