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华梦录》三分笑意

1、荡气回肠睡一觉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死去了,在我最好的年纪里,在一个日光倾城的仲春里。那个地方真美,远山如黛,细水流芳,簇簇繁花招摇着铺开在我的脚下,曲曲折折绵延向远方，比西奈的朝霞还要绚烂。可是,这么美的地方怎么会有杀戮？怎么会有生离与死别？但我确是在这诗情画意中永远睡去了……灰飞烟灭,片甲不留。
　　“容华~”遥远的天边有人呼唤,那是我朝思暮念的心上人啊。他的语调里有我从未听到过的悲怆,宛若宿命长长的叹息。
　　我多想，我多麽希望可以活下去……

　　疼，头疼。热，燥热。
　　“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是。”
　　“可是我很难受。”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你病了。”
　　“……”
　　凉凉的不明物体轻轻贴上我的额头，火烧般的燥热瞬间被浇灭。我挣扎了一下，有些艰难地睁开眼，头晕目眩，什么都看不真切。只依稀分辨出身旁坐着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个男人。
　　“君流苏。”我的声音极微小。
　　“什么？”清朗温润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似昆山玉碎。我觉得有些熟悉，又很陌生。
　　“你个，混蛋。”我尽量掷地有声地回道，继而不堪重负安然晕厥了过去。我想，我那时候的表情应该很是安详。
　　后来，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回到了终离山，漫山的桃花开得很妖冶，我拐了几个弯，走过一座桥，迢迢地回到了桃花坞。君流苏独自一人坐在桃花间临案煮茶，神情恬淡，姿态从容，素衣墨发的样子恍如谪仙。我远远地冲他喊一声“君流苏”。他于是应声抬头，亮晶晶的眼里堆满了笑意。
　　“回来了。”
　　说话间便潇洒起身，从桃花深处款款走来，宽袍广袖迎风摇曳，扬起一路的桃花雨。
　　只道是，那样的深情太刺眼，枯萎了满世的韶华经年。

　　“姑娘？”
　　一个陌生的声音破天而出，画风瞬间不和谐了。我转身，没有人。回过身来，君流苏呢？
　　“君流苏，你去哪儿了？”我站在大好韶光里遥遥呼喊，他却不应我。
　　“姑娘，你醒醒。”
　　“你谁啊！”我垂死病中惊坐起，正对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仙女。对于我诈尸般的从床上弹起，小仙女不露声色吃了一惊，虽掩饰得很好，然聪明如我自然看得出苗头来。
　　“姑娘你没事吧？”小仙女担忧道。
　　我稳了稳心神，大梦初醒，还有些失落。“没事。”
　　“姑娘可是做梦了？”
　　“是啊。”我笑笑，“好梦。不！噩梦。”
　　“左右一个梦罢了，姑娘不要太介怀。”
　　“嗯，姑娘说得极是。”我擦擦额头细汗。“不对！”待我神智归位后，我也不露声色吃了一惊，不，两惊。情况似乎有些失控。“你是什么人？”
　　小仙女无辜道，“我是公子的侍婢啊。”
　　我捂脸，难以置信，莫非最后还是被那个恶少逮了回去？我不是失足坠崖了吗？难道他连失足少女也不放过？想我长亭这短暂而波澜起伏的一生啊，真真是命途多舛，忒多舛了。我掩面欲哭，“你们家恶少究竟要对我做什么？”
　　“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小仙女脸上的忧虑真真切切。
　　“是啊，想到你们家恶少，我哪哪儿都不舒服。”我痛心疾首，倔强着四十五度角抬头仰望天空，不让泪水掉下来。
　　“诚然，公子有时候会比较刻毒，嗯，我是说，严谨。”小仙女一边说着，一边很体贴按着我的双肩宽慰道，“可是，姑娘，不得安宁的才是人生啊，舒服都是留给死人的。”我深切望向小仙女，眼神何其励志。见我不语，又对我坚定地重重一点头。态度何其诚恳。
　　我一个冷战，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你家公子叫什么名字？”
　　小仙女含羞低头，“就是受万千少女追捧的定陶公子寂挽歌，寂公子啊。”
　　我哑然，嘴上不说，身体却相当诚实。内心莺歌燕舞，草长莺飞，柳暗花明，五光十色……不是恶少不是恶少不是恶少……乖乖，我长亭终于要翻身做主了。
　　“不过，姑娘，你跟我们公子好像……是不是……”
　　“没有。”我斩钉截铁道，“你知道，我其实神智还不大清醒。刚才把他当做梦里的恶棍了。”
　　小仙女了然道：“也是。听说姑娘你病了好久，不清醒就对了。”
　　我于是又吃了一惊。“我病了很久么？”
　　小仙女老实巴交一点头，然后说起了关于我的一段江湖传言。话说某年月日，定陶城第一公子寂挽歌携友于城郊濯缨谭泛舟听曲。是日，风和日好，山河寂静，又有佳人在侧，良辰美景弦歌雅意不在话下。突然，寂挽歌那眼神很好的友人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横躺在水岸边，面容安详，生气了无，大约大限之期近矣。没有最突然，只有更突然。那位友人竟好似魔怔般的跳将下水，将此神秘女子带了回去。此后求医问药，悉心照料，凡煎煮喂药，事必躬亲。世人皆怪之。纷纷穷其源，有佳人落魄之说，有姻缘前定之谈，凡此种种，始无定论，此后尔尔，终成传说。
　　小仙女极尽浪漫地说完了这一段故事，言语之中无不心驰神往。我抚额深思，原来我睡了好长一觉，而且在完全没有神智的情况下，睡得相当的荡气回肠。人生果然永远都比戏剧精彩，一不小心就郎情妾意，前世今生了。
　　“姑娘。”
　　我应声抬头，对上小仙女水灵的眼睛。她瞪大了眼，“你知道我有多崇拜你嘛？”
　　“我不知道。”对于这赤裸裸的表白，我有些激动。但像我们这种见过大世面的人，往往越是激动，越是克制。
　　我很克制地问道“你知道传说中的那个友人是什么人吗？”
　　小仙女却显得颇为难，扭捏道“公子不让我们乱说的。”
　　我偏袒扼腕而进，“我是不是你偶像？”
　　“是。”
　　我偏袒扼腕再进，“偶像我现在只是想知道自己这段传说的男主角啊？”
　　“这个……”
　　时机到了，我开始怀疑人生。“我这个女主角当得好没劲。怎么办？好想去死。”
　　“其实应该可以说一说罢……”小仙女还在斟酌。
　　我拉着她的手，四目相望，电光火石间有一种脉脉此情谁诉的情怀渐渐滋生。“不要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在呢。”
　　小仙女身子抖了一下，之后大义凛然道，“说就说吧，大不了被扣半个月工钱。”
　　我暗喜，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那位绿衣公子，名字里带一个容字。身份我不清楚，但隐约觉得出身显贵。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十分英俊。”小仙女就此介绍完了这位男主角。
　　我窃喜。在这纷扰险恶的九州大地上漂离了近三个月的我，已经练出了如炬的眼力和卓越的理解力。此刻，我卓越的理解是，该男子应该是个大款，可傍之。
　　小仙女见我不语，顿悟般问我，“姑娘你是不是饿了？我去准备一点药汤吧。”
　　我眼疾手快止住她，“我还有一个问题。”
　　小仙女转身对我眨巴眨巴眼。
　　“传说中煎煮喂药事必躬亲的容公子呢，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好像有急事出去了。我也是今早才被寂公子指过来照顾姑娘的。”
　　我了然。“最后一个问题。”
　　“……”
　　“可以不喝药汤嘛？”
　　“那姑娘想吃什么？”小仙女很热情。
　　“肉。”我态度坚决。
　　小仙女愣了一会儿会儿，立刻又恢复常态，“还有什么要求吗？”
　　“有。”我绞着衣角，娇羞道，“越多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