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地北也有戏》晴刀

21、(二十一）伤别离

　　许是被从天而降的亲戚指婚这件事劈了一道，早膳都还没用完，迟锦亭便一拍脑袋，想起了她所说的玉簪子。

　　北漠默默地看着他灵光一闪，感慨自家人果然奏效之后，开始心底一沉，不由紧张。

　　迟锦亭说他虽然想不起那支玉簪子是怎么到了他的手上，但是却很清楚是在哪个地方将它纳为己有的。

　　这话说得很奇怪，但他却解释说虽然他的主业是盗墓，但若是碰到顺手就能收到囊中的也不会拒绝，更何况他在意的并不是那些可有可无的成果，而是将它们一股脑丢到镇东将军府时的快感，所以他对那些东西跑到自己口袋里的方式并没有挂在心上。

　　但那支玉簪子虽是仙物，可除了曾经被洛朝将她戳到人间之外在关键时刻也没什么用，最重要的是那簪子长相太一般，甚至被能把圆饼画成砖头的她下笔一勾纸上就有了雏形，所以她奇怪迟锦亭是为何这么肯定他想起来的那支玉簪子便是她要找的玉簪子。

　　迟锦亭如是解释：“一般而言，做祭品的都不会这么讲究，可这簪子太一般，太没品位，所以反而倒是记得了。”

　　她无力反驳，只能信了他的话。

　　就这样重新上路，但她的心情显然沉重了许多。

　　自从青月城被攻破，她便再也找不到她的家。
　　连同所有，青月城从此便在天地间无迹可寻，即便有师父和仙门各位仙长的帮忙，都毫无头绪。

　　昔时的世外之境青月城仿若一抹烟，被风一吹便没了存在。

　　倘若迟锦亭所言非虚，那便能循迹找到青月城。

　　可是，事情当真会这么顺利吗？若连迟锦亭都能找到青月城，师父又怎会毫无所知？

　　纵然有了希望，一切都更加扑朔迷离。

　　她不仅没本事查明当年家破人亡的真相，连祭拜都无处焚香。

　　因为如此，即便在仙气笼罩的西华山，她都曾有大半年彻夜难眠，一闭眼就会想起青月城。

　　洛大哥说他们必须面对的现实便是城破人亡，但她却始终不相信。

　　至少，要亲眼所见。

　　她无时无刻不再期待那么一天，她站在远方，看到一弯青月挂在城南墙头，月下，蔓延着青翠的气息和快乐无忧的日子。

　　即便这一切都是空念,但若能有罗曦的消息,也总算不枉来这一趟.

　　“这世间之事,十有八九会不尽人意,但大都会像这夕阳,就算是黄昏,也还是有些光亮,即便没了月光来代替,黑夜过后,太阳总归会升起.”

　　当希望终是落空的时候,她想起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一句.

　　这是在她来时的路上正忐忑不安时,阿烨看着夕阳西落时的有感而发.

　　她知道他只是想提前劝慰自己.

　　但在迟锦亭确认了他确是在他们所见到的的荒野坟地捡到那支玉簪子的时候,她并没有自己所预想中的那么失落.

　　也许从一开始,自己的期望也不过寥寥.

　　那处荒野坟地,与人间其他的地方别无差别,就连她动用了追息术向附近的孤魂野鬼打听,都没有得到有关青月城和罗曦的任何消息.这里毕竟是故人之地，倘若一切一如往昔般平静，没有谁会留意一支普通的簪子。

　　迟锦亭在这里捡到玉簪子然后丢到了镇东将军府,似乎只是个意外.

　　既是意外,又何来踪迹可循。

　　最关键的是，究竟是什么人将玉簪子留在了这里。

　　一番辗转,果然还是一场空欢喜,失望如同夜幕笼罩，掩住了心中最微弱的希望，但她想,无论如何,既然青月城之物重现于世,总归是件好事。

　　毕竟，倘若西华山一切顺利，许依此时应已回了西华山，既然打听不到罗曦的下落，便不能错过了洛朝的婚礼。

　　临别时，虽然很舍不得坐着就能一日能很多里的牛背,但迟锦亭总算还是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赖着不走,只好依依不舍地拍着阿郎的背与他们道别:“此次一别，再见之时，说不定你我已阴阳相隔，倘若到时候不想让迟某登门造访，劝几位最好简朴一些，坟墓里搁个棺材也就够了。”

　　阿烨笑容明亮：“既然要简朴，不死就最是省钱。”

　　北漠忧心地看了一眼素竹，问迟锦亭：“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原以为他会避重就轻绝口不提素竹，没想到他毫不迟疑地道：“我师父一向都盼着他的徒媳妇儿，迟某准备先带着素竹去见见他老人家，让他先乐呵几天。”

　　素竹没想到他当真已将自己视为自己人，很是惊喜。

　　北漠好奇道：“你还有师父？”

　　“盗墓也是门手艺，有师父领路才会少走些弯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迟锦亭嫌弃道，“漠姐你这么孤陋寡闻就要少说几句话，否则若是将来找不到婆家，可不是迟某我连累的。”

　　就这样和她人生中的第一个义弟第一次告别，明明知道今后再无相见的机会，但都将离别藏在心底，在说笑嬉闹中作别。

　　原本以为自己已是百痛不侵，但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离别之伤突然在一刹那间涌上心头，她有些难以自持，但终究还是将眼睛控制在了眸底。

　　身旁，阿烨的声音有些低沉：“我已经将阿朗的草药用得差不多了，也该告辞了。”

　　她毫无防备，猛然一颤，一滴清泪顺势惊惶而落。

　　“既然你的病已经痊愈了，那咱们也算是两清了。”她忙转过身，努力将泪水逼了回去，声音极力平静，“阿郎身上还有些草药，你不妨带回去。”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再也清楚不过，我想，我的病就此便落了根，是痊愈不了了。”他却轻叹一声，道，“所以，以后一犯病我还是要麻烦你的。”

　　作为一个称职的郎中，阿朗觉得他太过悲观：“烨公子严重了，有个词儿叫无痛呻吟，说的就是现在的你。”

　　北漠默然片刻，再转身时，看着他的眼睛里已浮着如释重负的浓浓笑意：“听到了吧，既然如此，咱们就此别过，反正你一个凡人，也是上不了西华山的。”

　　“有些病本就是药石无灵。”微微低眸，他看着她笑弯了的眼睛，道，“而有些地方总是要回去。“

　　他们的辞别很简单，只是在转身之间抽空的微微颔首。

　　而无论心情再失落，恢复平静也总归是时间问题。

　　只是，她没想到，无赖走了自己竟然还会感到失落，连辞别都是那么客气，这个八成与无赖不是被自己赶走的有关。

　　回去的路上安静了许多，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在路上拐了个弯儿。

　　虽然按照玉骨所言，妖界与神秘人交换许依与妖后的日子早已过了几天，终虞山现在应该已是风平浪静，但她还是想去看一看，一来可以提前打听一下许依的消息，二来倘若事情进展并不顺利，她也能去帮帮忙。

　　终虞山虽在仙界是小门派，但在人间却是俠名远扬，因为不熟路，她和阿郎边打问路边向前，一路而来，几乎所有人对终虞山既是熟悉又赞不绝口，连带着总要夸上几句终虞山上的仙人尤其是其中的大师兄是多么的侠义心肠为民除害，所以对要去终虞山的他们也颇为客气热情。

　　在多次解释自己并非上山谢恩送礼之后，她还是没有成功逃脱被要求捎带心意的厄运，刚开始还只是阿郎一个人提着，后来她不得不也帮忙，到最后阿郎不得不现了牛身驮东西。

　　一路艰难前行，听了不少有关言安斩妖除魔的英雄事迹，她心中暗暗纳罕，在西华山也没怎么听说人间妖魔肆虐，怎的言安有这么多机会来做英雄。

　　果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包括西华山在内的四大仙山两大仙岛在人间名望还不如终虞山，证明了两个道理，一是做好事一定要留名，而是亲民是多么地重要。

　　像西华山那样总是将妖魔为祸人间的想法扼杀在萌芽之中的做法，怎么说都没有终虞山在千钧一发时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来得得人心。

　　她一路感慨，顺带着发愁怎么将这山堆似的心意带上终虞山，只见人烟越来越稀少，便知道不食人间烟火的终虞山就要到了。

　　只是，离终虞山越近，她心中便越是不安。
　　照着之前那些指路人的描述，终虞山应是个满目葱翠四季如春仙气萦绕的人间仙境，但他们眼前，朦胧烟雾愈加浓厚。

　　在凡人眼中，山中有雾气实属平常，但她多少有些修为，一眼便看出这些毫不掩饰的瘴气乃是妖魔死后执着世间不愿散去的煞气。
　　阿朗也早已发觉形势有些不对：“主子，这里好像不久前刚发生过一阵恶战。”

　　她心中不由发虚，就算几天前妖界曾与神秘人在这里有过争斗，这里毕竟是仙山，仙气充盈，也不该任由这么妖魔煞气聚而不散。

　　难道自己走错了方向，误闯了一处妖山？

　　每向前一步，煞气便浓上一重，她心下忐忑，走得小心翼翼，眼见眼前愈加模糊，心跳不由加快，明明知道前面更加危险，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保命要紧不如抽身回去，但双脚却不知为何早已不由自己摆布，一步一步地拖着向前。

　　前方，穿过层层雾气，有个人长身玉立，远远地看不清模样，但又让人觉得他那么近，好像再向前一步便能拨开眼前薄雾触及他的眉眼。

　　也不知混沌着走了多久，突然有清灵入心的笛声悠然传来，她的身子猛然一颤，脚下蓦地一停。

　　似有凉气吹来，她才发觉自己已经浑身出了冷汗。

　　眼前，仍旧是浓浓煞气，不见半个人影。

　　她半晌回神，突然想起了阿朗。

　　转身，却不知何时不见了阿朗。

　　她想大声呼叫阿朗，但一开口，才发现喉中干涩，发不出一丝声音。

　　迷雾之中，她只能四下乱闯，脚下不停地被一些看不见的东西绊住，迷雾之外仍是迷雾，好像一场没有终结的噩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