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谢曼殊

1、女人之恨

　　空旷宽大的豪宅，挂壁电视的荧幕上正播放着一卷录像。
　　男、女，赤裸相拥。
　　画面中传出来的声音，双方嘴里呼出的粗重地喘息不断交叠在一起。男人用手臂紧紧箍着怀中的女人，舌头在她口中富有侵略性地搅动着。
　　一滴晶莹的小汗珠，随着他狂野的动作抖动着，在轻颤的睫毛上晃悠晃悠地摇了两下，滴落下来，“嗒”地一声掉到女人的脸颊上。
　　女人有着一张和李如极为神似的脸。
　　李如默默的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无色的烟圈，手臂前伸，灼热的烟头按在开关上，“啪哒”一声，电视画面中激情四射的男女曳然而止。
　　一直站在沙发后的中年男人，额头有冷汗滑下，嘴里磕磕巴巴的说：“李、李总，录像我已经送来了，我的女儿……您看……”
　　李如并没有抬头，指甲殷红如血，在茶几上划过，发出尖利刺耳的刮搔声。
　　“滚。”李如的声音很低，中年男人如获大赦，嘴里哆哆嗦嗦不成语句，转身就跑，在门口被自己绊了一跤，好容易才挣扎起来，手颤巍巍的伸向门把，向下一扭——
　　“慢着。”背后李如的声音，如恶魔般响起。
　　中年男人猛咽了一下口水，慢慢回头，李如却并没有马上开口，只是从散乱在桌上的烟中拣了一支，复尔点燃，夹着烟向后仰躺着，随着她的动作，睡袍撩得更开，开叉裙摆下露出的小腿雪白修长。
　　明明知道不合时宜，中年男人还是贪婪的睁大了眼睛，“咕咚”狠吞了一口口水。
　　“我美不美？”李如慵懒的声音响起，软绵绵的，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诱惑。
　　“……美。”中年男人瞪着那睡裙下的雪白肌肤，眼睛一眨不眨。
　　“我和我那个同胞妹妹，谁更美？”
　　“二小姐自然、自然不如李总。” 中年男人下意识地瞥一眼已经关掉的录像，冷汗又悄悄渗了出来。
　　“是吗？”李如淡淡开口，并不指望中年男人回答。她偏过头来唇角上勾，分明是一个微笑，“我还有件事，要你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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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车在城郊的一栋洋楼前停下，李如打开车门，静静的站在门前。
　　雪白的院墙，高高尖顶的阁楼，鞭形线栅栏掩映下满园玫瑰盛放——楚子驽啊楚子驽，这不是新婚时你许给我的渡假别墅么？
　　不过三年，所谓海誓山盟，转头成空。
　　我那个同胞妹妹，有哪点比我更好，你cao她的时候，看着同一张脸会不会有罪恶感？
　　李如、李意，一世如意，喜乐安康。
　　从小到大，是不是我这个姐姐，每次都如你的意？
　　李如轻笑一声，带着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苦意。抬手放下盘发，刻意拨乱，接着扯开衣襟揉拽数次，直到对着门上铜制把手上有些扭曲的影像，青白的脸，双眼红肿，衣服蓬乱如疯子，才满意的起身，取出钥匙开门。
　　她维持淡笑的表情，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就变了：泪水如泉涌不歇，满面痛苦和悲怆，狭长的双眸中怒火熊熊，尖厉的叫喊声在大厅中回荡开来：
　　“楚子驽，李意，你们两个奸夫□□——”
　　二楼深处传来碰撞声，惊惶低语声，李如跌跌撞撞向上跑，在楼梯下扭了脚，索性踢掉高跟鞋，赤着脚扶着楼梯向上爬。
　　楚子驽拉着李意慌慌张张跑出来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自己的妻子吗？素来挽成一丝不苟的盘发，如今乱蓬如麻，外套的扣子崩落了两颗，衬衣可笑的从下摆露出一截。巴掌大的小脸上，泪水和汗水将精致的妆容糊做一团——自五年前相识，他何曾见过妻子这般狼狈不堪的时候？
　　长长的楼梯，他头一次怨恨这屋中的旋梯如此之长，但他只能被鬼钉住脚似的，死死站着，看着狼狈不堪的妻子，一瘸一拐的爬上楼梯，喘息着站在面前。她伸出的手指，死死抓住转角处的瑞兽把手，手背上青筋直露。
　　一滴泪，滑过她的脸颊，啪的一声砸落在手背上。
　　内疚和羞愧，如巨石般狠狠击中他的心。楚子驽几乎是下意识的，把身侧的李意推开。
　　“姐姐，我们……”李意嚅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上前一步，扶住爬上楼梯几乎站立不稳的李如，嘴里语不成调的，说着自己也觉得苍白的辩驳话语。
　　妻子，小姨子，两张流泪的脸，两双极为神似的眼睛，楚子驽真希望这不过是个层层雾气笼罩下的迷梦，一睁眼就会醒来。
　　李如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李意的喋喋不休：“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这一段婚姻勉强下去也没有意思，我马上就去找律师尽快成全你们。子驽与人通奸，自然是过错方，我相信法律自有公道。”
　　不，不是这样的，楚子驽动动唇想要开口，他徒劳的伸出手去，却不知道该抓住什么，身前的李意捂着脸，大声的抽泣，很吵。
　　李如冰一般的声音继续在大厅中回荡着，字字如刀：“男人本就是薄情，子驽负我，也就算了。可是阿意，你是我亲妹妹，我们一母同胞，在妈妈肚子里就相依相偎，你若是看上这男人，为什么不早点对我撒娇，用你做妹妹的特权光明正大抢走他。如今这样背地里捅我一刀，有没有想过叫我情何以堪，有没有想过我们几十年来的姐妹之情？我恨你远胜过恨他。”
　　“姐姐，姐姐你听我说！”李意大声哭着，死抱住李如不松手，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原谅似的。楚子驽死死盯着李如，看到她那白玉般的的脸上，悲痛、愤怒、哀怜、犹豫种种神情晃过，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低下头把李意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在楚子驽看不见的死角，李如的唇紧贴着孪生妹妹的耳畔，如恶魔般低声，吐出诅咒的话语：
　　“从今往后，我再不认识你们两人，这恨我永世不忘。愿主保佑你们，赞美你们冲破世俗礼教的伟大爱情和对我的伤害。”
　　“不要！”李意浑身颤抖，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推，李如原本就站在楼梯转角上，海藻般的长发一仰，瞬间向后跌倒。
　　那么长的楼梯，楚子驽是第二次怨恨那么长的楼梯，他大跨步越过惊呆了的李意，大跨步的，拼命的追赶在楼梯上翻滚的李如，凄厉得仿佛不像自己的声音从喉咙中发出：“阿如，不要——！”
　　女人娇软的身躯，在长长的台阶上越滚越快，最后几阶高高弹起，飘扬的黑发落下，狠狠地砸在楼梯下高跟鞋翘起的后跟，刹那间，鲜血四溅。
　　“不——！”同时响起的两声尖叫，丈夫、妹妹，一前一后奔向楼梯下，李意跪在地上，哆嗦着不敢碰触浑身是血的身躯，楚子驽慌乱的掏出手机，拨打电话，语不成句……
　　不过多时，李家的私人医生推开门，见到屋内的情形，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就在血泊中的身躯上忙碌开来。
　　虚空之上，李如说不清是死后的灵魂，还是躯壳里残存的怨念，冷冷盯着地面上嚎啕大哭的男女。李意哽咽着，语无伦次的向医生解释姐姐‘失足坠楼’的真相，李如嘴角轻勾，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
　　楚子驽，你想要我李氏的财产，我已经托人将全部资产清点，立下遗嘱捐给慈善机构。
　　李意，你想抢我的男人，如今我死在你手中，你猜猜，他还会不会再爱你？
　　至于那盘让我伤心欲绝的录像，如今已经在社会上广为传播，“丈夫和小姨子联手逼死贤妻”，我最亲最爱的两个人，我生命中所有的阳光和雨露，你们说这个标题好不好？
　　李如微笑着，看着医生徒劳无用的注射，按压，半透明的身躯渐渐隐去，兀然听见楚子驽的惊呼，划破耳膜：“什么，阿如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
　　什么？孩子！李如的微笑僵在唇角：自己居然怀孕了？
　　两人亲生的孩子，结婚三年，求神拜佛，引来无数争吵和冷战，依然盼不到的孩子。
　　已经两个月了，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
　　“不——”李如的尖叫，在虚空中四面回响，除了她没有任何人能听到，她惊恐着，看着地面上毫无生气的身躯，不甘心的，一次又一次向自己的身体撞去：
　　我后悔了，我不要用死来报复他们，
　　诸神在上，求求您，我要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身后张开的黑幕，悄无声息地吞噬了这个疯狂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