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锦小一

30、第三十章

　　房间里的那个年轻人也看到纪天凉，他的脸上并没有惊讶的表情，更多的却是坦然，他坐在那里动也没有动，甚至向纪天凉微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温煦有礼，让人想起学校里教书的老师，并没有想象中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他轻轻翻过一页书页，低头对床上半睡半醒的老人说：“外公，有客人来了。”

　　他叫欧岚声“外公”，声音温和稳重，就像大提琴一般低沉和优雅，他的容貌极似父亲，却没有父亲的那种冷淡与疏离，倒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欧岚声懒洋洋地撩开眼皮看了纪天凉一眼，语气敷衍傲慢：“没见过，不认识。”

　　“我是纪天凉，”纪天凉站在那里说。

　　这次，这两个人都没有理他。

　　纪天凉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他多少有些心虚。他心虚并不是因为他是假的纪天凉，而是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是要欧家帮忙，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根本不会知道欧岚声是病了还是死了，他舅舅是不是真的会因为是□□，而被人抓到牢里。

　　说到底，他只是来这里利用欧家，从前世开始，他就不关心欧家，也不需要欧家来关心他，无论他是死是活。他现在站在这里，而当他想起这些的时候，看着老人那张憔悴的脸，真的问心有愧。他当时来的时候，并没有多想，他只是想要得到欧家的认可，让他重新回到上流社会的圈子的时候有人能站在他身边，目的达到了他就会离开，他从没有想过会像这个男人一样陪伴在老人身边。

　　说到底他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他想达到目的，却不想要任何付出，贪婪的，自私的人。

　　当然，他这会儿也不能就这么站在这里，他散漫地走到欧岚声床前，没有人请他坐下，他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着。他自顾自地从老人的床头抽出一本书，轻轻地翻开书：“我也给您念书吧？”

　　欧岚声没吱声，无所谓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路人，在对面，他的私生子兄弟倒是显得很友好，只是纪天凉无论如何对他也挤不出一个笑容。

　　他低头看着书，看了几页又把书扔回床头：“看不懂，法文的。”

　　欧岚声早年在法国留学，一直保留着看法语书的习惯。

　　欧岚声冷笑一声，抬了抬手，坐在另一边的那个人开始低声念书，纪天凉刚才没有注意，他一直在说法语，似乎是一首法语的长诗。虽然纪天凉不会法语，但是在他听来，那似乎是一首悲伤的情诗，那种如同阳光阴影下的忧伤既缠绵又娴静，带着一种异国的浪漫，让整个房间显得静谧又宁和。

　　纪天凉眼角直抽抽，心想，这下好了，我这个正牌的风头全让这个假冒的给抢了。他托着下巴看着对面的那个男人，二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受过良好的教育，没准还出过国，打扮上也很有品位。

　　他长得跟父亲真像啊。纪天凉不由自主地想。

　　对方似乎感觉到了纪天凉的视线，抬头对他微笑了一下，说着让他陌生的语言的样子让他有种奇异的恍惚，他的父亲就从来不会对他露出温柔的笑容，所有的记忆中，他的父亲对他表情都是无视和冷淡的，似乎一直没有露出笑容。那么他呢？纪天凉忽然想，父亲对他就很温柔吗？

　　纪天凉转头去看欧岚声，他的外祖父知道这个人是假冒的吗，刚才他明明说了自己是“纪天凉”，他为什么没有反应？欧岚声虽然固执，但是精明的很，难道会分不清楚？

　　不相信吗？

　　纪天凉看看那个人，又看看自己，话说回来，自己跟父亲倒是长得一点也不像，也许现在长大了也不像母亲了？所以欧岚声才没看出来？

　　“外公，”纪天凉忽然开口说，“舅舅打我。”

　　正在念诗的那个男人忽然停了下来，有些意外地看向纪天凉，竟然会像小孩子一样撒娇告状？

　　欧岚声冷然说：“你打回去啊。”说着，又让那个男人继续念书念下去。

　　纪天凉挑了挑眉，忽然站起来，看了一眼欧岚声，淡淡地说：“那我还是去警局好了。”说着，也不跟他们告别，一抬脚走了出去。

　　他舅舅和叶澜安就在外面听门，一听纪天凉冤枉自己，欧德在纪天凉一出来，就瞪着他：“我哪碰你了！”

　　纪天凉一脸郁闷，把门关上，看向叶澜安：“不行，老爷子又给我摆脸色。”

　　叶澜安一皱眉：“又？”

　　纪天凉看了一眼关好的门，对他们一摆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以前舅舅跑过来揍了我一顿，老爷子说了一个‘好’字，然后就把舅舅领走了。”

　　“好？”叶澜安转过头，目光森冷地看着欧德。

　　欧德正准备下楼梯，好悬没一脚踩空滚下去，连忙解释说：“我那时候还小，再说了，我那么小年纪就离开我叔叔……我爸，我容易吗！也没怎么揍……真的！”

　　纪天凉奇怪地看了欧德一眼，心想这话跟叶澜安解释什么呀，当然了，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定以后，他问欧德：“看起来他和那个……那个叫什么？”

　　“叫纪一默。”叶澜安说。

　　“噢，纪一默……”纪天凉点点头，回味着这个名字，脸上露出淡淡的嘲讽，“欧岚声还挺喜欢他。”

　　“一看就是伪君子，哪有我真外甥那么形象佳气质好！”欧德刚才被叶澜安瞪了一眼，现在立刻过来说好话，看到叶澜安脸色缓和一点了，才稍稍安心。

　　纪天凉也不知道舅舅怎么忽然就油嘴滑舌了，他说：“这样下去，肯定不认我，你认我也没用。”

　　舅舅迟早能当欧家的家，但是不是现在，别说欧岚声现在生的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酒喝多了，换了个肝，哪怕他真的有什么大病，在他死前，他就是欧家！

　　“可他就算不认你，认了那小子算怎么回事？”欧德疑惑地说，随后又抱着肩膀在沙发前走来走去，“纪昌搞的什么鬼？他难道想用一个私生子来吞了欧家，他也不怕撑了？”

　　“欧老该不是……”叶澜安用手指了指脑袋，“生病生的连这里也不好了吧。”

　　欧德平时还挺怕叶澜安的，但是叶澜安说到这个，欧德忍不住说：“去你的！换个肝而已，又不是换脑子！”

　　纪天凉看着欧德蹦跶，忽然想到了，他开口说：“按照外公的性格，他对所有的事都有自己的把握，说一不二，从来就依靠自己的力量，欧家是他白手起家，从□□里混出来的，所以……”

　　“所以什么？”欧德问。

　　纪天凉有些犹豫：“我肯定是要做一件，他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从他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里，我能感觉到这样的意思。”

　　叶澜安和欧德对视一眼，眼里同样困惑：能感觉到这样的意思吗？

　　纪天凉对叶澜安招了招手：“我们先回去，想好了我再过来……”他看向欧德，“那个……舅舅啊，这里就由您再多盯着一会，等我想办法。”

　　欧德点头：“我盯着呢，敢耍花样，我揍不死他！”

　　纪天凉笑了笑，他倒是觉得舅舅真做的出来，连真外甥都揍过，不要说假的了。

　　舅甥之间说了几句话，纪天凉就与叶澜安回了纪家。

　　一回到纪家，纪天凉就跑到母亲原来的房间，虽然房子已经被叶澜安买下了很久，有些地方也改造过了，但是楼上主卧的房间一直没有动过。纪天凉走进去的时候，脚步顿了顿，随即凭着自己年幼的时候的印象，从衣柜的抽屉里找出一本巨大的相册。

　　“凉少爷？”叶澜安跟着纪天凉进来，觉得有些困惑。

　　“过来看，”纪天凉抱着那一本厚厚的相册，放到了床上跟叶澜安一起看。

　　相册里的照片基本都是欧迭姿的，少数掺插着几张纪昌的合照，或者跟幼时的纪天凉的照片。现在回头看纪昌的照片，从头到尾都没有怎么笑过，倒是母亲笑地很幸福。纪天凉不由得感叹了一下，欧家没有一个是不精明的，就算是看起来粗神经的舅舅，也是算计人的好手。

　　欧家的家世比较特殊，早年欧岚声是混□□的，后来才慢慢洗白，说是“洗白”，其实也没有真正脱离□□，所以欧家的位置很特殊，长久以来，它一直是一个擅长谋划的家族。而母亲，作为欧岚声唯一的女儿，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在这片埋着鲜血和谋算的家族里，开出了像她这么天真和美丽的花朵。

　　纪天凉抽出其中一张照片，放在自己脸边，对叶澜安说：“怎么样，看看！我跟我妈像不像？”

　　叶澜安不明所以，看看纪天凉手里的照片，又看看纪天凉认真的表情，轻轻点点头：“很像。”

　　纪天凉点点头，把照片放在一边，又挑了几张：“这就行了，我准备扮成我妈的样子去看外公。”

　　叶澜安吓了一跳：“什么！”

　　纪天凉合上相册：“我比我妈高一点，而且也不是女的……看起来要按照我的尺寸特别订做一件，不用去王师傅那里，找一般的裁缝就行，就照片里的这件衣服就行。”

　　叶澜安立刻说：“不是……凉少爷，您之前说……说什么？”

　　“做衣服？”纪天凉眨眨眼睛。

　　叶澜安叫道：“不是，前面！扮成夫人的样子那句！”

　　纪天凉抱着相册笑嘻嘻地说：“噢，那句啊……我想过了，我外公现在恐怕也没什么能难到他了，除非是……让我妈再站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