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忘记》谦少

37、年轻

　　肖林对于许辰跟过来一点都不惊讶，彼时已经很晚了，糯糯小朋友正坐在婴儿车里打盹——他一定要等肖林一起睡，所以打盹打得非常辛苦，头一点一点的，一旦肖林想要抱起他放到卧室去，他就立马强装清醒，看起来好气又好笑。

　　天气阴沉，肖林泡了据说能预防感冒的柚子茶，有种带着苦味的香，这还是许辰第一次看到他戴眼镜的样子，五官显得柔和很多，肖林家有张很漂亮的白色桌子，他一个人坐在靠窗户的那一侧，手边一台笔记本，一叠似乎是打印出来的文件还是什么，许辰和小商都十分紧张地坐在他对面，只有叶岚完全没当回事，抱着手吊儿郎当的。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指望上面的形势变好是不可能了。尹奚现在自身难保，除了他，任何人接手华天，都会把MAX用来赚钱。”肖林的手指很修长，天生是一双文人的手，一边说，一边在文件上画：“不过现在都是这个样子，以前是尹奚惯着你们，现在让你们自己体会一下娱乐圈的残酷也好。”

　　他这样一说，小商一张苦瓜脸就不说了，许辰更是露出了担心得不得了的表情，十分紧张地看着叶岚，肖林看得好笑，心里却有点怅然。

　　年轻真是好。

　　无穷无尽的热情，无穷无尽的爱，喜欢一个人，就专心致志地看着他，只要他受到一点伤害——哪怕还没有切实的伤害呢，只是一个可能性，就已经这样难过。

　　喜欢也真是好。

　　光是看着他，眼睛就已经亮得像有星星了。

　　至于叶岚那个家伙的性格，也着实让人着急。以前他是看不懂这种人的，现在不知道是到了这个年纪，还是经过得多了。竟然也看得懂他那副冷冰冰面具下的情绪，他装拽，是因为他不想让许辰觉得他工作上遇到了困难，却没法自己解决，要去求助肖林。他抱着手装作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是想让许辰以为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他心情其实还不错，因为他很享受许辰这样担忧他的感觉，他的眼里其实是有一点开心的。简直是个地道的昏君胚子，都兵临城下了，还在因为许辰在乎自己而开心。

　　肖林以前不喜欢这种性格。觉得这种人太要面子，太骄傲，百转千回，徒增误会。

　　现在他渐渐明白，原来这世上最珍贵的，往往是最难启齿的。

　　在那些坚硬的棱角和冷冰冰的外表下藏着的，永远是最柔软的情绪。因为那是最后的底牌，说出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把最柔软的部分暴露在阳光下任人宰割，是这世上最需要勇气的事。

　　可惜等他懂了的时候，却已经不是他的故事了。

　　“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的，”肖林看了一眼许辰，觉得再让他担心下去自己大概要被雷劈了，才慢悠悠地解释道：“娱乐圈这么多人都在浑水里泡着，明争暗斗，也能大红大紫，主要还是看公关能力的。”

　　“但是宣传部那边也是王总的人啊。”小商消息倒是灵通，对现在华天的情况也是有点概念的：“宣传部的人只不过说了律捧不起来，就被王总换下去好几个。对了，今年好莱坞有一部动画电影，在中国区的宣传是和我们华天合作的，还是尹总拿下来的。电影里主角配音加上中文版的片头曲，主题曲，一共有好几个位置呢，尹总是准备留给MAX的，而且有考虑过主题曲给叶岚唱，要是不行再给徐艺唱。但是王总要把主角的配音和主题曲都要给律。”

　　肖林笑了一声。

　　“好莱坞电影主题曲么？这种东西看起来挺高大上，其实也没那么难拿到。而且性价比挺高的，不仅可以圈路人的好感度，而且还显得艺人档次一下子就高了。尹奚倒是聪明，不过这都是凌蓝秋玩剩下的。林小白记得么？当初他选秀出身，粉丝很多，但是格调一直上不去。凌蓝秋托关导演在美国那边拿了个动画电影主题曲来，他声音很空灵，配出来效果也好。他自己档次上去了，粉丝又贡献了几千万票房，美国那边也很满意。本来还要再有合作的……”他顿了一下，然后换了话题：“律的声音没特色，唱歌都是技巧在撑，配音辨识度更低，他不适合走这条路的，王屿要浪费这个机会了。”

　　肖林没有再说下去的那段话，是因为后来林小白的经纪人凌蓝秋去世了，唱片市场萧条，不适合圈钱，林小白红过一阵之后，也没有再大爆过，现在自己低调出专辑，唱音乐剧，也玩得蛮开心的，据说已经有了稳定的女朋友了。

　　肖林说凌蓝秋的范例的时候，小商就连忙拿出黑色笔记本来记，许辰专注地听，似乎也在低头默念想记下来，等他说完，小商连忙接话说：“那我们？”

　　“想都别想。”肖林摆摆手：“这种大肥肉，王屿就算给律糟蹋了也不会给叶岚的，其实尹奚这步棋确实走得好，不管给徐艺给叶岚都是个机会，徐艺唱的话就是稳一点，不会大爆冷门，但是也能红一把。叶岚声音条件好，要是能唱好，是个大转折，一辈子都受用的。可惜现在一切都是空谈了。”

　　还没等小商露出悲痛欲绝的表情，叶岚先在旁边冷淡地插了一句：“我不要唱英文。”

　　他不是不要唱，是根本不会，他成绩烂得要死，别说唱英文，写出来都勉强。

　　“关键是我们想唱也没有啊……”小商愁眉苦脸地看着肖林：“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肖林压根没一点同情心，成了心地打击叶岚：“我看你们还是跟着尹奚过惯了好日子，什么资源都要最好的。还想要好莱坞电影主唱，先给我把心态调整过来，叶岚这个年纪的艺人，谁不是在牙缝里抠肉吃，先学会怎么和媒体搞好关系吧，讨好媒体知道吗？你们以前进剧组给剧组人员带过礼物吗？以为还是尹奚在的时候呢，专用化妆师专用造型师？打舆论战知道吗？博版面知道吗？热点是要买的知道吗？先给我去熟悉一下几个门户网站的话题榜，哪些可以让粉丝自己打，哪些要花钱，这个月MAX的宣传费用发下来没？你去跟其他几个经纪人商量一下，看以后是合着上榜还是各管各家。”

　　不只是小商，连叶岚也被这一连串的问句也弄得迷惑了。

　　“宣……宣传费用？”小商结结巴巴地问：“可是尹总在的时候，MAX只要有宣传需要直接上就是啊。”

　　别说费用，只要MAX有专辑单曲或者综艺节目，华视TV所有王牌节目轮着上一遍不说，SV台的王牌节目也是各上一期，各大门户网站直接空降头条，排队都不用排，谁还考虑钱的问题？

　　“你也知道那是尹奚在的时候了。”肖林冷笑：“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那我就再直接一点吧。”

　　他伸手一指叶岚，直截了当地告诉小商：“叶岚今年21岁，唱功中下，音色中上，没有代表作，演技烂，没演过男一号，粉丝倒是有个几百万，可惜他是组合成员，专辑销量不能分开算。现在唯一的路是快打入影视圈，赶快演一部剧，越烂越好，让制作方看到他单扛收视率的能力，主动找他合作。不然等着他的命运是什么呢？首先是话题度下降，半个月没一个新闻，公司拿他去走穴圈钱，服装和妆面都变差，脑残粉流失，专辑歌曲里打酱油，又没有新作品，剩下几个脑残粉抱着全盛时期的海报死守阵地。到了那个时候，整个世界都知道他的经纪人是只猪了。”

　　这次是许辰拿出手机在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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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肖林对自己的评价，叶岚非常不开心。

　　关键是许辰还把这些话一字一句地记了下来。

　　“你在记什么！”从肖林家出来之后，叶岚跟在许辰后面，看见他看着手机念念有词：“你也相信他的话吗！”

　　“没有啊……”许辰拍拍他的手臂安抚他：“不过我觉得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岂止有道理！”小商抱着自己的本子，激动得满脸通红：“我感觉林哥快把娱乐圈都琢磨透了，我今天晚上学到了好多东西啊，不行，我要坚定一点，我的偶像是尹总……”

　　其实他这只是一时的错觉，肖林和尹奚各有所长，打个比喻的话，尹奚就是那种名门正派里出来的青年才俊，一开始就万事俱备，手上拥有着娱乐圈最好的资源，不管是人脉、人才、还是宣传途径，所以他适合运筹帷幄、细水长流地造一个天王出来。但肖林是从一无所有一路上来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在牙缝里抠肉吃，所以娱乐圈里能走的不能走的宣传途径他都试过了，每一分宣传费用都掰成两半花，每一点资源都利用到极致，更不用说洞悉观众细微心理，打舆论战这种事。所以他更适合逆境里硬生生推出一匹黑马，一夜之间大红大紫。但终究根基虚薄，手段不够平和，所以他带过的两个大红的艺人——齐楚和涂遥，现在都交给了更专业的经纪人。虽然稍嫌中庸，但胜在稳定平和，一步步走下去，终有一天要成天王。

　　走楼梯下来，到了叶岚家门口。

　　“小商，你这么晚还回去吗？”许辰看了看手机：“要不你今晚就在这里睡吧，我刚好准备做饭了。”

　　“没事没事，我开了车过来的。”小商正被肖林的一番醍醐灌顶教育得热血沸腾，恨不能现在就穿一身盔甲出去大杀四方：“我晚上还有很多事，我要把正在筹拍的电视剧整理一个表出来，把适合叶岚的都挑出来。不能再等了！我们要马上开始和他们接触，林哥说得很对，叶岚已经几周没有过新闻了，MAX的新闻都是律在当主角，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他毕竟是年轻人，被肖林一提点，整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连叶岚现在身处的困境也觉得没那么困难了，反而有种“时势造英雄”的兴奋感。他可是忘了，每年有多少像当年的肖林一样一无所有的小经纪人，和艺人是朋友或者兄弟，搞了个“家庭小作坊”，就想进军演艺圈，结果通通死在了半路上，回家结婚生孩子去了。

　　娱乐圈里这么些年也只出了一个肖林而已。

　　不过，现实很快就可以教会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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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到家许辰就忙着做饭，他的想法是：就算暂时帮不上忙，也要先把叶岚喂好再说。

　　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吃的了，还好有鸡蛋，刚刚见过肖林一边说话一边打开冰箱拿牛奶热了给糯糯喝了睡觉，许辰和小商跟着他去了厨房，见到他那个巨大的冰箱里几乎塞得满满的都是食物，随时能办出一桌招待十多个人的宴席。这就算了，肖林工作上还那么厉害，让许辰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很失职——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自己的天职就是要把叶岚照顾好，虽然叶岚现在比他高比他壮，而且也一点不像小时候那样可爱了。许辰去厨房，他就神色阴沉地跟在后面，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许辰从冰箱里把冷饭拿出来打散，然后一口气打了三四个鸡蛋，又找出香肠来切丁。叶岚倒是被涂遥教得不错，还知道在后面闷声闷气地问：“要帮忙吗？”

　　“不用，你坐着就好了。”许辰伸手关了空空如也的冰箱，想要找点东西来给他吃，在流理台下的柜子里摸了半天，只有一些干笋熏肉之类的，只好安慰他：“你去吃点饼干等着吧，我马上就做好了。”

　　叶岚压根不是因为饿，不过他真在乎的东西不好意思说，所以只好靠在厨房门口站着，也不说话。

　　许辰切好香肠丁，开了火热油，打开抽油烟机，正准备关门，看见叶岚还站在门口，吓了一跳：“怎么了？饼干不好吃吗？”

　　叶岚仰着下巴——这是他独特的躲避方法，因为他仰着头大部分人就没办法看清楚他眼睛里的情绪了，最好还加上一副墨镜，他经常走机场就这样走的，当然，在外人看来，这叫“目中无人”。

　　他迟疑了一下，许辰都准备继续过去炒饭了，他忽然来了一句：“我没问题的。”

　　“什么？”

　　“我说，我没问题的。”叶岚的眼睛终于低了下来：“我很会赚钱的，我拍照有钱，打广告也有钱。”

　　要是他当模特时那些看到他这张脸就激动得能写出几页“这是一张天生为硬照而生的脸”“他天生的气质高傲而骄矜，是所有镜头的福音”这种酸话的摄影师们知道他对于“拍照”这件事的定义就是“有钱”这么简单粗暴的话，大概会抱头痛哭一阵的。

　　不仅是对拍照，他对演戏，对和华天签约，对尹奚给他安排的那些意味深长的工作，大都是这个态度。在以前来说，上镜是为了“也许许辰能看见”，而现在，就是为了“赚钱给许辰用”，所以现在他除了有一点点自尊受挫之外，反而觉得更紧要的任务是让许辰别担心。

　　许辰以为他是在安慰他自己，有点心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以前他是能摸到叶岚的头的，可惜叶岚现在长得有点太高了。

　　“我知道。”他也安慰叶岚：“你先出去，饭马上就好了。”

　　不论许辰在别的菜上水平如何，对于蛋炒饭这一他练习了无数次的食物，他还是维持了一贯的水准。金黄的饭粒香喷喷地冒着热气，里面有切碎的红色香肠丁，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他分成两个碗，一大一小——小商如果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后悔没留下来的，因为如果他在的话，绝对不会让许辰吃这么多的。

　　两个人坐在桌边吃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难得这么安静，叶岚是在琢磨怎么赚钱，许辰是真的有心事。

　　从他当年遇到那个还很小的叶岚开始，许辰就已经习惯了照顾他，带着他到处走，找东西给他吃，不让别的小孩欺负他。看着他一天天长大，长高，变得沉默，性格别扭，最终离自己而去。

　　在叶岚成长为今天的样子之前，在他拥有这么多粉丝之前，许辰一直担当着他唯一的保护者、和这世上最关心叶岚的人的角色。

　　他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叶岚。

　　他不允许别人误解叶岚，污蔑叶岚，在他身上套上无聊的绯闻，抹黑他的形象，抢走本来属于他的角色，让他赚不到钱，只能如肖林说的，去什么二线城市走穴圈钱……

　　肖林的那些话，不仅激起了小商的责任感，也激起了他的责任感。就算叶岚现在比他高比他壮，连脾气也很凶，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别人欺负不了他。但他还是对叶岚有着很强的保护欲。

　　直到晚上睡觉之前，他还是心事重重的。

　　叶岚飞快地洗完澡跑到床上的时候，发现许辰正一脸严肃地抱着手臂，似乎正在思考什么。

　　“你要玩游戏吗？”叶岚以为他是没事做，准备翻出平板来给他玩。

　　这句话成为了压垮许辰的最后一根稻草。

　　严格说来，许辰其实就和那种晒娃狂魔的爸妈没有两样，虽然他在外面性格温润，为人平和，但是涉及到叶岚他就不太理性了。其实叶岚完全没必要在他面前耍帅——当然，以叶岚奇葩的审美标准，那也不能叫耍帅，最多只能叫耍流氓。因为叶岚在许辰心目中是自带美化效果的，早在叶岚读书的时候，许辰就已经很没原则了，不然叶岚成绩也不会这么差。他教叶岚做作业基本是这样的“这道题都会算了，好厉害！”“都及格了，已经很不错了！”“倒数吗？没关系，不是倒数第一就好了，不可能每个人都是第一名的……”

　　在叶岚和他相处的事上，他更是纵容得没底线，他和那种儿女给自己倒杯水就感动欣慰得要流眼泪的爸妈是差不多的，比如现在，他的想法就是“叶岚好懂事，还知道找游戏给我玩，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娱乐圈被人欺负”。

　　于是他终于下定决心，严肃地问叶岚：

　　“我可以应征你们公司的经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