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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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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据不是已经交给他们了,到底还想要你怎么样!”水月闻言忿忿道。
圣者小心地将水月扶过溪边的碎石滩,继续道:“您说的是,按常理,确实没有在下什么事了。但您有所不知,那一系列案件最后的指向,是襄阳通敌谋反……”
水月不由惊呼,“什么……”
“我们也没想到是这样,坐镇襄阳的那位主子也算是皇亲国戚,倍受恩泽。但眼前的铁证不容辩驳,一些不方便在商州装载而由环境更混杂的荆子口转运的货物中,有相当的部分是战备物资,有些货运商船甚至夹藏着兵器箭弩的配件。这些军备神不知鬼不觉地顺流而下,即便是沿途的官员发现了什么端倪也是当做看不见的,若是不小心嚷出去,得罪一大片是小,九族受祸是大。经调查证实,那些军备无一例外地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地……”圣者转头看着水月,那地点已经不用多说。
“襄阳……”水月瞪大了眼睛,不禁回想着山下不远处的那个迷人江畔以及两岸怒放的荆紫花,没想到,若干年前,那紫色的花瓣下掩藏的竟是四伏的杀机……
“我们顺藤摸瓜得来的这些不过是辅证而已,而且,在襄阳卸货的物资很快会由陆运分散,很难摸到痕迹,若真的对簿公堂,只要对方狡辩,这些证据根本不会有太大的说服力,更不足以令幕后那位德高望重的主子低头认罪。”说到这里,圣者轻微顿了顿。“真正捏到他们短处的是那份盟约,白纸黑字一式两份写着襄阳与党项不可告人的秘密的盟约……只待时机成熟,一个纵兵起事、绊住边防,另一个里应外合、分庭抗礼……荆子口自古乃朝秦暮楚之地,向来为兵家必争,占住这关隘,朝廷的队伍便难以施展自如,而他的羽翼之下又岂止拥着荆子口这一处战略要地……”他的话语变得有些急促,“若他们发现铁证已被我转移且拦截无望,定会赶在朝廷行动之前仓促起事,先杀个措手不及。我倒不担心给他们占了先手而令朝廷吃亏…真正吃亏的,是那些毫不知情的无辜百姓啊……开战便意味着伤亡,我无法接受以守疆护土为天职的兵卒死于毫无意义的内乱,更无法接受以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为代价而篡夺的权势……所以,我必须留下来稳住他们,尽我所能,混淆他们的视线,破坏他们的节奏,直到朝廷钳其爪牙、扼其咽喉。”血液在体内翻腾,直到现在说起此事,圣者依旧无法抑制这份冲动。“天圣十年的元日之夜,借着夜市掩护,我最后一次见到了圣上派来的密使,他为我带来两个消息,一是下达新的任务,二是…圣上的亲笔书信……传递过消息后,我们便各自离开了……”圣者至今依旧能回忆起那位向来冷漠的同僚临走前凝望着他的眼神,那是一种并肩作战的战友间才会理解的敬意和期盼。
证据到手了,水月原本期待着皇帝召回圣者的谕令,但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就只有一封信吗……”
“嗯,已经足够了。皇帝信我如此,为臣以死相报。”二人已行至溶洞前,圣者示意水月暂停脚步,安全起见,他悄然上前查看溶洞内的情况。深不见底的漆黑而和扑面而来的生冷几乎将他重新带回三百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来到会面之地的他借着寒风和烟火读完并销毁了此生最后一封信件,阖目沉思,任自己置身冰冷的黑暗……轰鸣的爆竹是他的凯歌,驱邪的桃符是他的战甲,他是诱饵,是名为大宋的垂钓者抛出的诱饵,是用来兵不血刃地平息祸患而不得不牺牲的诱饵……
见圣者一直望着溶洞出神,水月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了,没事吧?”
圣者回过神来,抱歉笑道:“没事,是在下有些走神。”他四下看了洞内情形,方回头向水月道:“百年不见,似乎地表有些下陷,积水已漫至洞口,恐怕不适合穿行,这里地势低洼,我们且快些行进。”圣者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周围确实察觉不到任何危险。
“后来呢,襄阳的事,到底如何?”水月的心思早已不在溶洞上,她更关心的是襄阳事件最后的结局,虽然她心里早已猜出了七八分。
圣者确认了行进方向,便又重新回到过往:“最后呐,他们捉住了我,但藏于京畿的隐患已被控制,荆楚一带的防御重镇也在逐渐回到朝廷掌控之下,襄阳正慢慢变成孤城。后来,他们终于察觉到端倪,发现我根本只是朝廷用来蒙蔽他们的诱饵,此时朝廷的批捕文书尚未下达,若那位大人肯就此罢手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这件事也便到此为止了。可惜,他到底选择了起兵叛乱,而结果,必然是失败。”他叹息着,似乎在为襄阳那些无辜丧生的生灵哀悼。
“那你……”
“理所当然地被杀掉泄愤,谁叫我坏了他的大事呢……”
“你为他们做了这么多事,他们为什么不救你,那个皇帝到底在想什么!”水月愤怒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圣者直直望着一脸怒气的水月:“我在襄阳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就拒绝了被捕后的救援,救我,除了在阵亡名单上多出几页名字之外,没有更多的意义,我的命不值得用更多的牺牲来挽回,况且,根本挽不回。”
“你!”对于圣者一脸平淡的态度,水月气得快说不出话来。
“我以最小的代价换来了这场叛乱以最少的牺牲而平息,更多的百姓和士兵得以保全,这难道不好吗?”圣者反问道。
“你兄弟呢?他做什么去了!他怎么可能由着你胡来!他能抢你案子,为什么不能来救你!”水月几乎在咆哮。
一瞬间,圣者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一样,表情变得凝滞起来。他停下脚步,用紧握的右拳敲了敲心口,低低道:“他啊,一直都在我身边啊……”见水月依旧是一脸愤怒,他解释道:“我找到他时,他已经为夺取关键证据而丧生,我抱着他的尸骨,却如何都哭不出来……我看见他就站在我面前,像往常一样,一边甩着手中的剑鞘,一边嫌弃我一副棺材脸不懂风情、嫌弃我不肯好好养伤到处乱跑、嫌弃我每次都迟到…确实啊,我每次都迟到……”他的声音变得沙哑,“我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国家黎民,却惟独对不起他,作为兄弟,我没能在危急时助他一臂之力,我一直让他孤军奋战直到最后陈尸荒野……”他沉重地喘息着,身心的伤口终会随时间的逝去而痊愈,而生命中留下的遗憾则伴随永远……
“……”水月无言,她找不到恼怒的理由,也找不到更多的言语来回应。
“在下失态,请您原谅。”圣者转头恢复了平和,躬身致歉。
水月摇头道:“不,这不能怪你。”要一个正常人用正常的语调来阐述这样的过往简直是天方夜谭。“我只想知道,那个罪魁祸首是否得到应有的制裁。”
“这个,在下确实不知道,因为在下在那之前便死去了。”
“史料一定有记载的。”水月又想起了《宋史》。
圣者笑道:“您放心吧,不会有的。史书虽是用于记录历史,但不会有关于这件事的只言片语,更不会有在下一干人的名字存在。很多人、很多事确实存在于历史,但却注定不存在于史料,后世所看到的历史,不过是被前人有意简化了的产物罢了。所以,关于在下的事,在下一开始便让您直接提问,而不是去查阅书籍。”
“你拼了性命平息叛乱,到最后却连个名字都留不下,这真的值得吗?”水月不甘。
“当然值得,留不留名字不重要,关键是叛乱平息了,百姓免于战乱之苦,您说是吗?”圣者安慰着水月,“早在成为皇帝的护卫、发誓此生效忠国家之时,我们就做好了青史不留名的准备,在下如此,在下的兄弟和那些密使同僚们亦是如此。这些都是往事了,您真的不必为此事伤神。”
水月没再言声,只是静静地与圣者并肩而行,她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圣者,但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评判圣者的过往,甚至,圣者根本不需要别人去安慰、去评判。英雄的是非、英雄的孤寂、英雄的遗憾、英雄的泪水,恐怕注定要独自品尝。
出了溪涧没多久,圣者忽然停了下来,他定睛搜寻着周围的情况,心中那股隐隐的不详之感开始变得躁动起来。
“什么情况?”水月紧张起来。
“这林子有些不对劲。”圣者快速扫视着周围。
还未等水月再说什么,便听身旁“哗”地一阵劲风扫过,她试图闭目躲闪,几乎是与那劲风同时,她感到自己被身旁的圣者紧紧抱住,并迅速飘离了那股令人不悦的邪风。
“看来是遇到些麻烦了。”托着水月稳落地面的圣者如是说。
将头埋在圣者胸前的水月眯着眼向外瞧了瞧,除了稀松的树林之外什么都没看见,方才的风就像幻觉一样,似乎根本不曾吹过。
圣者略微弓着身子,用两臂护着水月,同时仔细警觉着敌人动向,这样迅捷如电的速度、藏匿无痕的气场、若隐若现的杀气,不可能是术师可以具备的,能做到的只有亡灵。多年的战斗经验令他迅速镇定下来,并准确抓住了这个亡灵的特点,即无法在隐藏气场的同时掩盖与生俱来的那股杀气。因而,只要那家伙意欲杀戮,便无法隐藏行迹。想到此,对方的职介为何,圣者已有初步判断。“难怪察觉不到,我们怕是遇见刺客了。”
圣者已做好了近身搏击的准备,因为对于他来讲,击退刺客的办法只有一个,那便是在其暴露杀气的一瞬间展开进攻。同时,机会也只有一次,因为刺客会出现的地方永远是最贴近对手身体要害和防御死角的地方,回击慢的,只有死。
时间似乎停滞,耳畔只有风在吹拂,水月一动不动地缩着,而护佑着她的圣者则凝神屏气,兼顾着周身所有能被刺客视为弱点的地方。
见刺客迟迟没有行动,圣者自觉不能一直呆在这极易暴露的林子里,只能以动诱敌,一来制造防御空当逼其现身,二来伺机脱身,摆脱困境。
飞奔了一阵的圣者虽然感觉不到周围的异常,但却变得更加警惕和敏感,因为,他发现自己已在一个相同的区域经过了好几个来回……他迅速辨别了方向,确定自己一直是直线前进,没有原地打转,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迷路!
“出什么事了?”被抱着的水月感到了圣者的彷徨,抬头问道。
圣者依旧目视前方,喃喃道:“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离开此地……”深山中遭遇这情况无非有三种可能,迷路、鬼打墙、术法结界,当前情形,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