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之名》風字壹號

3、第三章

　　对于商南县的罗家人来说，十六着实是个令人欣悦的日子，罗家当家的第五位侧室为他生了家里的第十六个女儿，十六逢十六，罗府得千金，这足以使罗家上下好好庆贺一番。坐于正厅的九爷面上亦不乏喜悦，妻妾及下人们见他由衷欢喜，原本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定。
　　而事实上，令这位富甲一方、在商州术师界有头有脸的罗九爷高兴的却并非喜得千金。他一想到已入不惑之年的自己膝下竟无半个足以继承家业的子嗣便顿觉忧心不已，继正房之后，自己费劲千辛万苦、上下打点、千挑万选而纳得的妾室们竟然又为他生了十三个女儿……夜半醒来的他时常自叹：“难道我这辈子就一个儿子也生不出吗……”
　　他在罗家排行第九，但却是罗家唯一的继承人，自出生以来，他便受到父母以及族中亲友，包括八位姐姐的万般关爱……而到了他这一代，一些事情似乎变得麻烦起来，第十六个女儿的诞生让他彻底觉得自己唯一完完全全超越父亲的能耐便是拥有女儿的数量……由于术师家族对继承者资质的要求甚高，为保证出生的孩子能够继承起家族代代相传的术法，因此有些能耐的术师娶妻纳妾都会优先选择能力同样出众的术师家族。他的这些妻妾无一不是来自商州甚至更远州县的术师旺族，为了维持声誉，他丝毫不敢怠慢妻妾们生给他的女儿们，更不敢轻易休掉任何一位侧室，长久以来，他深深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不过如今的境况不同了，就在昨夜，他已成功召唤了剑侠，这个具备可以与任何术法抗衡的高抗性亡灵定会击败其他五家术师，令他成为这场战争的最终赢家。而后，他便可以以获胜者的身份得到创始术法的赏赐。按照祖辈流传下来的说法，最后的获胜者可实现任何合理性愿望，虽然只有一次许愿机会，但他愿意用它来求得一名优秀的子嗣，这便是他一大把年纪还甘愿蹚这浑水与各方力量一决高下的原因。虽然昨日派去荆子口的人蠢到没救，被小把戏玩弄得团团转，但剑侠终究被自己收入囊中，想到此，他不由喜上眉梢。
　　昨晚跟着罗家折腾了一宿的血狼帮众此刻正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正在气头上的自家主子，由于任务的失败，他们可能面临主上的训斥甚至是严惩。为首的知道主上向来只要结果不听解释，自知多说无益，便只率众跪于厅下听候处置。
　　主上阴着面孔立于坐榻前，右手反复把玩着回来复命的喽啰们带给他的所谓的行动失败原由。这玉坠的内部曾被注满髓液，外部加了操纵式术法，只要操纵者择时发动，内部的髓液便会燃烧爆发，冲破玉坠，迸出与降灵极为相似的气场和光芒，资历丰富的术师尚难即刻辨识，就别提自家这帮不长进的东西了。他估计这玉坠应是被零散着藏于山上各处，猴山草木丛生、枝叶繁茂，藏上十几颗眼球大小的物件简直轻而易举，罗家人若只是单纯检验术法痕迹而不仔细彻底地搜山，则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些小东西的存在。望着手中的玉坠残片，主上不由对水家这个生着十二打坏心眼的混账小子无比怨念，他有种预感，未来不久阻止自己取得最终胜利的人极可能就是他，水云。不过，在他和罗老九的联手阻挠之下，水云没能占到优秀的降灵地脉，降灵前又花了大把力气使用术法、迷惑搜捕队伍，恐怕这极难获取的珍贵髓液也是他从降灵阵的配置中节省出来的……非完全状态的降灵，水云召唤出的家伙还真是令人期待呢……
　　“禀告主上，分家的人传来话说，剑侠在罗家。”探子一路小跑来到主上身边，他的耳语不由令这位正值焦躁的主上顿了半晌。
　　他摆摆手，低声道：“嗯，下去吧。”
　　主上这话下边跪着的人听得真切，满心忐忑的他们暗自松了口气，听这话音，主子的气应是消了大半，他们应该也不至于吃太多的苦头了。
　　听闻罗老九召唤了剑侠，主上心中已在盘算己方的胜率。那条老骡子为了召唤剑侠估计是下了血本，据说为了选个生气旺的降灵地差点连自家祖坟都给迁了。不过话说回来，就守他那濒临绝后的身子骨，召唤出的剑侠也未必强到不可战胜，恐怕连持续维持作战都是个问题。主上轻轻勾起一边的嘴角，似乎在哂笑罗老九的愚蠢和争强好胜，又好似为自己一系列安排的如愿落实而得意。他很清楚，罗老九和水云都想得到剑侠，就连他自己也有此意，可惜，旁门左道的人与正派的剑侠相性过低，无论作何努力都不可能实现召唤。因此，他只能尽力去削弱对手的实力，剑侠在老骡子手里，比在水云那里要安全得多……
　　既然老骡子召唤了高抗性的剑侠，自己手中又持有强攻击的战狂，剩下的四种职介便只有拥有强大术法能力的魔使堪与剑侠和战狂相抗衡，而魔使却又是六种职介中最为特殊的，它不可能被召唤，术师们只能被动地等待其自己降临，这着实是个非有缘者不可得的亡灵，就目前来看，水云不可能有这份运气。那么，剩下的隐士、圣者、刺客这三个职介，水云无论召唤到哪个，都不可能从亡灵那里借得更多的力量，因为水云不适合配备这种以防御性为主要能力的亡灵。思及此处，主上越发心花怒放，他在想象各家术师战败时的落魄样子，也在描绘着自己得胜之后君临天下为世人朝拜的盛况。
　　“其他的亡灵有消息吗？”主上向地上跪着的喽啰们问道。
　　“回主上，暂时还没动静。”地上的人不安地答道。
　　“那还不快去查，趴在这等着领赏吗？！”主上不屑地撇了他们一眼。
　　“是、是，属下即刻去办。”领头的知道这是主子开恩，给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于是赶忙叩头谢恩，带着一干人等小心翼翼地去了。
　　顺利抵达镇东的水云一行人已安顿好了住处，镇子东面为繁华的街市，它是整个荆子口的商贸中心，南北商客汇聚于此，因而街巷间早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水云连续几日未得休息，昨晚降灵又消耗极大，此时已安然待在客栈的房间里休息回复，他并不担心罗家或是血狼会派人到镇子里搜索他的行踪，因为就在赶往镇东的途中，他在渡河关卡那里得到了镇子内即将加强巡查的消息。罗家和血狼昨晚已经惊动了官军，此时定不敢轻举妄动，只要自己和圣者不在镇子内展露术法、不惹出事端，便不会被官府发觉，这样，城内遍布的官兵就是自己最得力的保护伞。
　　无事可做的水月稍微有些待得烦闷，于是趁着哥哥休息，便拉着圣者到街市上闲逛。从小到大，这算是她第一次出远门，荆子口的荆花和云雾吸引着她，街市上风味独特的美食吸引着她，当然，更具吸引力的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的圣者。
　　“你也一起吃。”水月见对面坐着的圣者一直不动筷子，便将雕花方桌上的那盘苜蓿蒸肉向他那边推了推。
　　圣者礼貌地欠身致谢：“谢谢您的好意，在下是亡灵，不用吃东西也可以维持存在。”说着，他又微笑着将那盘蒸肉端回了水月面前：“您昨夜一直在维持结界，想必十分劳累，多吃些东西才好恢复。”
　　“唔…你们也懂结界？”水月颔首瞧着被移回来的蒸肉，小声嘀咕着。
　　“嗯，是这样的，我们亡灵共分六种职介，每种职介都被赋予不同的能力，我是圣者，只能像平常的术师那样识出结界，但自身不具备构建结界的能力。”圣者轻声解释道。
　　水月埋头吃了些凉粉，好奇问道：“这样说来，其他职介中存在可以构建结界的亡灵咯？”
　　圣者垂目一思：“当前尚无法断言，除去职介之外，不同的亡灵都有与职介相称的专属本领，我们且不知其他五个职介的亡灵为谁，便无法判断他可能拥有的能力。”
　　“原来如此，看来需要多打探些别家的情报了。”水月夹了些蒸肉边吃边听着，她望着对面那张略带沉思的面容，越发觉得被他端过一把的蒸肉比先前更加美味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作为圣者的你都有什么本领？”水月将目光移到圣者手中一直握着的棕色剑鞘上，心中反复摹着他拔剑出鞘时的姿态。
　　“…说来惭愧，在下虽为圣者，但身无长技，恐怕难以为水云大人分忧。”听闻水月之言，圣者顿了一下，方才抿唇对答。他垂目盯着左手的剑鞘，苦笑道：“虽然持有这宝剑，但能否发挥能力，能发挥出多大的能力，皆是未知。您的兄长暂不许在下使用任何术法，以免过早暴露身份，毕竟，我等尚未掌握其他亡灵更多的情报，未来的战斗也只能靠水云大人一人支撑……”他将视线由剑鞘移回到水月白皙的面上，舒眉道：“在下今后会竭尽全力保护您的安全，这是在下唯一能为水云大人做的。”他虽然笑着，但笑容的背后却带着一丝歉疚。
　　水月默默地听着，圣者虽没有她想象中的强大本领，但他的一言一行却不断地为她带来安全感，令她从前几日‘逃亡’的紧张心绪中放松下来。他的这种安全感不同于兄长，而是一种令水月说不清楚的感觉，那种感觉总是伴随着她与他的四目相对而莫名燃起心中炽热，她已无法将这位谦恭有礼的亡灵当做亡灵看待，至少在她的心底，她已将其默认为活着的‘人’。
　　用罢美食的水月带着一旁尽职守护的圣者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热闹的街市上四处闲逛，圣者本身是不建议水月离开客栈太久的，毕竟此地算不得十分安全，若有个闪失，他是难以向水云交待的。但水月似乎没有立刻返回客栈的意思，圣者劝她不住，只得警醒着随行。他望着手持荆花样风车的水月正逛得开心，心想她定是平日里被族中看得紧了，没有像寻常家孩子那样多的自由时间，以自己的召唤者水云的性子，亦不会随意带她出来玩……
　　人潮来往，日中之时正是荆子口最热闹的时段，圣者跟紧了水月，穿梭于各个繁华商铺。从首饰铺子出来时，圣者无意间转头，他的目光与前方缓慢踱来的白色鹤氅男子刚好对视。他没有立刻移开视线，而是向身侧兴趣正浓的水月沉声道：“水月，快回客栈，在下掩护。”
　　“你…注意安全…”圣者不容置疑的声音让水月不得不立即服从，她悄悄地退了下去，转身藏进了密集的人群中，但她没有回客栈，而是躲在暗处悄悄观察着情况，她很好奇令这位历来笃定的圣者变得紧张起来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