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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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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只手执利器的石质兵俑旋转呼啸着砸向深处的树丛,水云的暴脾气早已按捺不住。
酒坛粗的树干被冲得七零八落,一阵折腾之后,不远处的林子里终于传来了几句慨叹,听那不紧不慢、从容笃定的语调,说话者定是个斯文人。
“唉,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急性子,罢了罢了……”林深处,白色的影子幽然飘现,来人手摇羽扇,衣袂飘摆,洁白鹤氅之上生着有如皎月般的面容,其型超凡脱俗,宛若登仙。令人难以估摸真实年纪的他望着满面怒气的水云抿唇轻笑:“既然阁下如此相邀,吾若不做回应,恐怕有些失礼。不过,在此交战期间,吾不便以真身相见,只得遣虚影赴约,还望阁下见谅。”
“少废话,派个影子打发我,然后准备溜走吗。”水云显然对虚影的仪表不感兴趣,拧着浓眉不屑叫道。周围能微弱察觉到陌生术师的存在,派出的兵俑暂无回应。
白衣虚影与水云保持着距离,笑吟吟道:“阁下过奖。所谓兵者诡道,阁下手下亡灵与那姑娘误入吾迷阵之中,如此良机岂能轻易放过。由于阁下到来,迫于阁下威风,吾等虽遗憾未能取其性命,但也任不得自己性命为阁下所取,思及,岂有不退之理?今日之事若换做阁下,想必会做同一选择罢。”
“你放屁……”虚影一口一个‘阁下’水云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样振振有词、大言不惭的家伙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呵呵,不敢劳阁下忧心。私以为,阁下应多关爱您的那位亡灵,对战之中,一直护着那姑娘的他,可是让吾等占了不小的便宜,方才再受了阁下的石俑重击,恐怕伤势不轻。若阁下想保全他的话,还望尽快为其医治,吾虽为敌方,但也不想看到阁下这般年少有为的术师因亡灵虚弱而早早退出战斗。”此时,虚影执扇略作一拜,颇有告辞之意。
“滚!”伴随着水云的怒吼和石俑的当头重击,虚影的头部扩裂开来,其嘴角依旧保持着自信而超然的微笑,微笑如烟尘般缓缓消散,不留下任何痕迹。
水云自知追踪不得,也便撤回了散布于林中的兵俑,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默然行至树下,蹲下来扶起看上去刚从方才那一幕的惊恐中回缓过来的水月,他轻柔地伸手为她拂去面上附着的尘土,那是兵俑破土而出时沾溅的,当时若是再慢哪怕一点点,他水云此刻抚着的都可能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血亲的尸体……他以一个术师的眼光打量着妹妹,确定她除了惊吓之外没有再受到其他的伤害,他依旧沉默不语,这不是个好兆头。
水云站起身,向圣者走去,一张冷脸如平常一样肃穆,只是他淡漠而空洞的眼神毫无遮掩地描述着内心的波澜涌动。此时的圣者早已从沉重的冲击中平定气息长身站定,主人此时的心绪他是能够理解的。
“咕——”水云二话不说,飞起一脚正中圣者下腹。圣者没有躲避这突然而至的一击,他和水云都清楚这一脚所代表的意思——作为水月的兄长所表达的愤怒。作为术师对自家亡灵失职的处置早已在圣者遭受兵俑的重击时便完成了,现在的一切仅是一位担惊受怕的兄长在发泄心底的不快,而对象,当然是差点害了他妹妹性命的护卫。
环绕腹间的痛苦使得圣者本能地弓下腰背,在他垂头缓冲的一瞬间,更重的一拳已落在左颊,沉闷的钝响令他脑中一片混沌,眩晕一波波袭来。持续受伤的身体开始不堪重负,膝间一松,圣者不由单膝撑地以维持身体平衡,而头顶的那团气场依旧冷厉,不依不饶。
见水云扬起右肘,正欲蓄力朝情况并不是很乐观的圣者砸下去,水月已疾步上前,挡在水云与圣者之间。“哥,够了……这不是他的错!”她带着乞求的目光朝水云喊着。她明白兄长对她的关爱,不会容许她受到丝毫伤害,但这不是容许他肆意惩罚一直尽职尽责的圣者的理由,在她眼里,这不过是个误会,要怪也只能怪敌人太狡诈。但她终究是不太了解自己唯一的兄长的,对于水云来讲,作为术师,一次的疏漏足可以断送前面千百次的努力,他是不会轻易原谅这样的失误的,至少要给圣者足够的教训……
圣者至始至终没做任何辩解,事实如此,任何解释皆苍白无力,他愧对挡在自己身前的水月、愧对信任他的水云……他快速调整呼吸,驱散眩晕,意识已恢复如初。“不,这确实是在下的错,方才的冒犯恳请您原谅。”他平淡的语调中除了歉意之外,没有对水云的不满,更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
“你住口!”听得圣者说话,再看兄长那张毫无谅解之意的脸,水月忽然气不打一处来,毫不犹豫地阻断圣者的话。她又抬头向自家兄长质问道:“哥你是不是抓不住偷袭的敌人拿他撒气?”见水云不语,她又道:“若不是他,妹妹几十个来回都死过了,我们被箭雨袭击、被石头砸、被白道士围攻的时候你在哪里?”水月直直地瞪着水云,等待他答话。
水云当然答不出来,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在场。经过山下一夜调查的他已初步确认了弄出日暮时分那场骚乱的两大主角,一是魔使,一是剑侠,在那片破败不堪的树丛中,他验出了久违的痕迹,这残留的术法痕迹令他既亢奋又愤怒,手刃仇家的快感和挫骨扬灰的恨意扫除了通宵探查的疲惫。就在他满载而归回到青龙山时,草屋的情况却令他瞬间绷紧了正欲放松的神经,漫山的搜索,对圣者几近疯狂的感知,用尽了办法的他几乎绝望,因为知道圣者不可能蠢到带水月下山,因为知道一旦遭遇袭击那两人可能陷入的困境,他绝不能停下,停下,就等同于出局,而他绝不能忍受这情况的发生。或许是上天回应了他的执着,或许是裹着圣者的结界碰巧弱化,透过主仆间的契约,他断断续续地感知到了圣者的存在,尽管微弱,但对于他已经足够了。他有幸在那场恶战进行到最惊悚、最高潮的时刻抵达了现场,噩梦的节奏被他毫不犹豫的出手所打破,谢幕了,该滚蛋的马上给老子滚蛋。
当然,作为兄长的水云是永远不可能对妹妹说这些的,因为他也不喜欢解释。他料想到圣者的苦战,但没料想到圣者的失误;他料想到水月会对圣者产生好感,但没料想到她站出来护着他……水云心中忽然有种莫名的沮丧,“哎…兄长不好当……”心里的简短慨叹之后,水云决定向妹妹‘投降’,他本也就想揍圣者几下子出出气的。于是,他消了怒火,换了平时的神色,“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先找地方躲躲。”他又瞧了眼圣者,那家伙虽受伤不轻,但依旧是原先那副随时待命的样子,一点没因为挨了几下而记仇或是消极懈怠,这很好。水云没再多言,只是摆手示意圣者,“以后注意。”
既然三人会合,今后的去向是个值得商议的问题,山上的情况早已变得不甚乐观,青龙山算是商山的支脉,商山方向昨夜出了事端,今日青龙山便有不知名的亡灵出现,这很难被认为是巧合,现身的亡灵其一已被确认是刺客,另一个虽身份不明,但也差不多能推知一二,隐士、战狂,二者必有其一,昨夜的动响,他们是脱不了干系的。加上今天这一闹腾,好战的术师定会找上门来,青龙山顷刻间便被推上风口浪尖,再不适合作为据点,看来,只有山下的村落得以驻扎,虽然同样是担惊受怕,但至少比这荒山野岭住着舒服。
水月虽然没能为圣者讨到更多的公道,但终于是化解了此事,也算皆大欢喜。她了解哥哥的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至于道歉?那不可能!在她记忆中,水云应该只向她一人低过头。在水月眼里,水云是不折不扣的好哥哥,虽然有时做事蛮横、不讲理,可想来想去,他所有的蛮横不讲理几乎都是为了护着她……
圣者默默跟在二人身后,担任后方的观察和保卫工作。他的心情并不如外表上看上去那般平静,他反复琢磨着丛林遇袭的始末,他与水月行踪隐蔽,排除了被人盯梢而刻意安排袭击的可能性,偶然的事件差点酿成大祸,这不由令他再次加强戒备。身上的伤处正紧锣密鼓地恢复着,由于圣者职介的缘故,他被赋予极强的治愈能力,即便如此,伤口完全复原也需要些时间,因为他不能调集更多的术法力量来为自己疗伤,那些是为将来的对战而储备的,所以,每处伤口最多治愈七成,剩下的三成就都交给时间罢。此时的他或许还不知道,他是这场混战中唯一一位与另外五家都有过接触甚至交过手的亡灵。
上天似乎有意想与这只疲惫不堪的队伍多玩一会儿,林间小路里环绕着的气息证实了水云和圣者的判断,他们又落入了一个包围圈,这次自然不是术法结界,而是以人数优势绕成的‘结界’罢了,心气颇高的水云自然不把所谓的人数优势当回事,在他看来,术师间的对抗首先靠的是术法技巧,其次是实战经验,最后才是人手多少。而圣者则是抱定了保护水月的信念,这一次,他决不允许自己出错。
对方的包围圈设计得很巧妙,充分利用地形、植被、风向,隐藏行迹,让人不自觉地乖乖进入口袋,这是地头蛇才做得出的杰出设计,而众多术师中担得起这地头蛇名号的,也只有那位前辈了。
“哎哟,这不是水家的大当家吗,什么风把您吹我老罗这地头上来了,真是有失远迎,招待不周,您得见谅。”远远的便听见罗老九那副哑嗓子的问候。
“哟,这可不敢当,水云不过区区小辈,怎敢劳烦罗老前辈兴师动众。话说前辈这嗓子怎么哑了,上个月还不是这个动静啊,难不成是这些日子太尽兴,给喊哑了?”水云一脸坏笑嘴上说得痛快,心中却道:“日你祖宗的老骡子,老子这个大当家是因为你才他娘的当上的,咱走着瞧。”
水云的回答差点没给罗老九气得背过气去,这他娘的不是变相骂他累死也生不出来吗,还有,到底是哪个长舌嘴贱的把他办事时候喜欢大吼大叫的事给捅出去的?!这次的嗓子哑绝对是因为输了昨日与魔使之战而急火攻心……“哼,你小子还别得意,我罗家虽非创始家族,但术法能力绝不逊色于你们,既然到了这青龙山便别想再离开,念在与水三哥相识一场,我就索性送你与他团圆罢!”
“要我水云的命,你这条骡子还差远了!”水云的神情忽地冷利,名为仇恨的怒火,毫无遮掩地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