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剑影残心》琉轩

32、31

　　31
　　悭臾静静地望着百里屠苏，金色的眼中出现了悲悯的神色。黑龙垂低了身体，沉声叹道："跨越千年万年，于吾阳寿将尽时终得一见……你怎会变得如此，吾友。"
　　山间月色苍凉，不悲不喜地注视着迟暮的老龙与英挺的少年。一对好友跨越千万年时空方得相见，却早已不再是往昔模样。
　　"……无怪乎再也寻不到你的下落，原来只余一半魂魄……另一半又在何处？难道已是消散于天地之间……"
　　百里屠苏抬起头来。
　　"……天界战龙力量不可插手凡间之事，不可窥探天机，否则将引发无穷祸患……何况吾也已经……"悭臾摇了摇头，"然世间或有奇人异士可解此局，为解封而不散魂，亦非全无余地，不必过早灰心。"
　　百里屠苏听得悭臾安慰，心中稍安。
　　悭臾问百里屠苏："你，为何来到祖洲？"
　　百里屠苏将寻找仙芝一事说明。
　　"如今纵有他事，也该先回去寻他们几人了。"百里屠苏道。
　　"你的同伴？却有几人失足于祖洲无形无处的迷障中，你却黯然穿过，可见心智远强于常人，无怪乎能与煞气同存。"悭臾道，"吾已将其护于结界，暂令昏睡，无性命之忧。"
　　百里屠苏谢过悭臾，打算就此离开，却被悭臾叫住。
　　"小子，与吾同待片刻。"悭臾道，"对吾而言，你既非百里屠苏，亦非……太子长琴，然毕竟身具故人之魂，令吾怀念。"
　　"此处真是瑶山？"百里屠苏问。
　　"应是说，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悭臾道，"吾已老去，不能在征战四方，而沧海桑田，东海扬尘，昔日榣山也已不知变迁几何。赤水女子献知吾思念故乡，便寻此处化为榣山之景，令吾在此安歇。不必忧悲，"悭臾瞧见百里屠苏神色后道，"万物中有一死，在命定的那一日到来之前，吾将飞往不周山龙冢静静等待。此生能与赤水女子献比肩征战，臣服四方，亦是吾之幸事。然吾辞世以前，上有两个未尽之愿，小子，你可否替吾完成？"
　　"我……能做什么？"百里屠苏问。
　　"第一个心愿，吾但愿在听一回太子长琴的绝世琴曲。"悭臾道。
　　百里屠苏摇摇头："抱歉，我不通琴艺。"
　　悭臾长叹："如此，尽是命数，当不必强求。"
　　"且慢。"百里屠苏从近旁树上摘下一片树叶凑到唇边，吹出太子长琴常常弹奏的那首曲子。悭臾静静地听着，眼中颇有怀念之色。
　　一曲终了，百里屠苏道："虽不通琴艺，望悭臾聊以慰藉。"
　　"好……好……真是个有趣的小子。"悭臾点点头，"吾已知足。"
　　"……第二个心愿，又是何事？"
　　"昔时与太子长琴约定，待吾修成应龙，便让他坐于龙角旁，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后来竟再也未有机会。"悭臾道，"小子，你可愿与吾万里遨游一番？"
　　百里屠苏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并非太子长琴。"
　　"……小子十分倔强，亦很坚强，寻常人易你之位，恐怕早已因今日所闻惊骇无措，抑或--你只是惯于将惊惶悲伤压抑在心？"悭臾叹了口气，"也罢，自可去想个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算什么。"
　　悭臾取下一枚龙鳞递给百里屠苏。
　　"此枚龙鳞，小子收起。若有朝一日想透，以此为媒召唤于吾！自汝触碰龙鳞的那一刻起，唤吾之法存于汝之神识，不可宣诸于口，不可诉诸于笔，心中默想，吾自会现身。吾已时日无多，力量亦所剩无几，小子，可莫要令吾等得太久。
　　百里屠苏接过龙鳞收好，悭臾又对百里屠苏施下一道法术。
　　"这是？"
　　"引发你魂魄中正气之力，于抑制煞气略有助益。"
　　"多谢。"百里屠苏向悭臾一礼。
　　"祖洲之事，吾从未关心，但你所寻之物定不在此地，榣山以外仅一出生有草木，便将你与同伴送往那里一试，沿途无形迷障也已暂时除去，算得偿你赠曲之情。"悭臾道，"离开之后，勿要透露吾之形迹。"
　　悭臾说罢正要用法术将百里屠苏送走，百里屠苏连忙叫住他："我想问你，这世上真的有死而复生之法吗？"
　　"……如何没有？只不过逆天而行，付出的代价将令人难以承受。"悭臾叹息道，"眼前不就是……最好的……"
　　百里屠苏不解地望着悭臾："什么？"
　　"所有生灵的归途唯有死亡，即便强大如开天辟地的盘古，亦会消亡殆尽，谁也无法更改命运的终点，只有活着之时尽力而为，令自己过得快活，不至伤心失落。"悭臾道，"想起来了吗？这是你曾经说过的话，吾友。"
　　百里屠苏还是不承认自己是百里屠苏，但悭臾所说的话让他无端地想到乐无异。那个人，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生为何，死又为何？"悭臾道，"天无尽、地无涯，其间有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本是浑然一体，所谓生，道之化境，所谓死，还道于天……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吾友，你曾在榣山水边如此自言，经历这般漫长的时光，你，可曾寻得解答？"
　　百里屠苏望着悭臾，黑色的巨龙扬起身躯："吾亦不敢妄言参透生死之意，吾只知道命途长短并非紧要，唯淡然自问，可有人将你放于心中，你临到死前可曾悔恨？就如那漫天神明，入目这锦绣河山、四方辽阔之土，便会想起我战龙悭臾，吾一世征战，亦无惧无悔。"
　　"……无惧……无悔……"百里屠苏喃喃地重复。
　　悭臾最后道："这世间，何曾有永生不灭的魂灵，唯有斩不断的人心。若要逆天改命，自古几人能成？你此生，恐逃不脱坎坷多难……好自为之。"
　　悭臾运起法术，将百里屠苏送出瑶山幻境。
　　再次睁眼时，百里屠苏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巨大的花海之中。头顶仍是黛色的天空明月高悬，同伴们在花丛中睡得东倒西歪，陆续醒过来。
　　众人都为自己居然在这样一个地方醒来啧啧称奇，只有红玉望着百里屠苏："百里公子似乎颇有计量，莫非知晓适才混沌之间发生何事？"
　　百里屠苏略一犹豫，点了点头："……确实略知一二。"
　　方兰生立刻要百里屠苏说发生了什么，乐无异也劝百里屠苏说出来.
　　百里屠苏拗不过两人，只得道："绝非有意隐藏，但确有原因无法言明，亦不愿欺骗诸位我毫不知情。只须明白将诸人送来此处的那位……并无恶意，我们采完仙芝即可离开。"
　　乐无异看出百里屠苏脸色不好，但不愿多说的样子，暗暗思忖到了船上如何再让百里屠苏开口。
　　众人采完仙芝回到船上，向氏兄弟已经等候多时。得知众人一切顺利，二人这才放下心来。
　　离开龙绡宫前绮罗将东海海图交付向氏兄弟二人，此番返回青龙镇的速度比来时要快上许多，但也要在船上呆上个三五天。乐无异依旧没事就跟百里屠苏腻在一起，可百里屠苏对于自己在祖洲上遇到了什么只字不提。不过乐无异看得出，百里屠苏心情并不好。
　　乐无异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了，还是忍不住在睡觉前拽着百里屠苏来到甲板上。
　　"屠苏，你在祖洲究竟遇到了什么？"乐无异焦急道，"你的脸色很不好，能不能跟我说说？"
　　百里屠苏望着乐无异。他知道乐无异肯定会问自己，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便一直避而不答。除此之外，百里屠苏还没想好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乐无异见百里屠苏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催了一句："屠苏？"
　　"……你可记得，我下山之后就经常做一个梦。"百里屠苏轻声道。
　　"嗯，你说过。"乐无异点点头，"我记得是一个白衣仙人在水边弹琴，有一条水虺在听他弹琴，他们两是朋友。你在祖洲的遭遇跟他们有关系？"
　　百里屠苏点点头："那名仙人名叫太子长琴，水虺名为悭臾……"百里屠苏略去自己身中有太子长琴一半魂魄之事，将太子长琴和悭臾的遭遇讲给乐无异。
　　"你在祖洲遇到他们了？"乐无异有点疑惑，但见百里屠苏摇头，不愿透露更多，便继续问，"那太子长琴跟你又是什么关系？你怎么会老梦到他？"
　　百里屠苏犹豫半晌，沉声道："……我的魂魄与太子长琴有关。"
　　"魂魄？"乐无异十分迷惑。
　　百里屠苏捂住胸口："……我身中魂魄乃是人仙半魂，那一半仙人魂魄便属于太子长琴。"
　　"喵了个咪！"乐无异大吃一惊，"所以你才会梦到太子长琴，并且觉得自己就是他……"
　　百里屠苏艰难地点点头。
　　"你的煞气……有办法化解吗？"乐无异关心地问。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决定还是不把实话全说出来："……我身中煞气恐无法化解，不过那位……予我神力护体，并无大碍。"
　　乐无异知道百里屠苏没有把话说完，但能对自己说到这个份儿上已是极限，便没有追问下去："你不能说太详细，是你遇到的那位的要求？"
　　百里屠苏默认了。
　　"还好还好，不是遇到什么妖魔鬼怪。"乐无异松了口气，"刚醒来那会儿看到你的脸色，简直担心死我了。"
　　"抱歉。"百里屠苏惭愧道。
　　"屠苏你不需要道歉。"乐无异摆摆手，"既然是人家的要求你就不用在意了。不过屠苏，你真的觉得仙芝能复活你娘亲吗？"
　　百里屠苏想起红玉和乐无异对欧阳少恭的怀疑，道："我本对死而复生一事不抱希望，不过一试。"
　　"说实话，我觉得欧阳先生有些可疑，但他要做什么、是什么动机我完全猜不出来。"乐无异挠挠头，"红玉姐跟我的想法应该差不多，现在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不管怎么样，屠苏你一定要小心。"
　　百里屠苏沉默片刻后道："……我想相信欧阳先生。"
　　乐无异有些担忧，百里屠苏如此信任欧阳少恭，倘若欧阳少恭的确不是好人……看来他还得跟红玉商量一下。
　　百里屠苏见乐无异的表情便知他对欧阳少恭仍然心有芥蒂，也不说破，道："我今日与你所言，勿要说与第三人。"
　　乐无异见百里屠苏表情郑重，叹了口气："你不让说，我不说就是了。"但愿红玉能自己猜个八九不离十。
　　百里屠苏瞧见乐无异神情，突然对未来有了计较，忍不住握住乐无异的手道："你待我之心……我明白，亦很感激。你曾说想要跟我一起去看没看过的风景，帮助很多人，所以……此番不论能否拿到起死回生药，我都会跟你一起走。"
　　乐无异没想到百里屠苏会冒出这么一段话，不由一愣："那个，屠苏你刚才说什么？"
　　"……你去何处，我便陪你去何处。"百里屠苏道。
　　"你不回天墉城了？"
　　百里屠苏摇头。回天墉城不过是苟延残喘，等死而已。
　　"太好啦！"乐无异高兴地一把抱住百里屠苏，"屠苏，你怎么突然想到说这个？"
　　"……你不愿意？"
　　"没没没，就是觉得挺意外。"乐无异笑得眉梢眼角都弯起来，"屠苏，你这'木头脸'可算是开窍啦~~~"
　　百里屠苏听乐无异学方兰生的语气叫自己木头脸，又好气又好笑，心中愁闷减去不少，便抬起乐无异下巴吻过去。乐无异开心地环住他的脖子，与他唇齿相交。
　　缠绵的一吻过后，百里屠苏凝视着乐无异那双金色眼眸，纵然命途多舛又如何？他的命运已成定数无法更改，那么与所爱之人徜徉山水之间，行侠仗义，恣意而行，绝对要好过浑浑噩噩苟活一室。
　　百里屠苏抱住乐无异，将脸埋在对方肩上。惟愿老天予他多一些时间，不让乐无异因自己出什么事，让他能在他身边更久一些。

作者有话说

　　屠苏对少恭那种没来由的信任真的……官方啊~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