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小札》简月心

1、第一章

　　冬雪褪尽,又是一年迎春花开.

　　再过三月,待这碧落池中菡萏怒放之时,便是我及笄之日.

　　在肃国,女子笄礼是同男子冠礼一样重要的典制,须由族里女性长辈主持.
　　乐氏人丁单薄,到父亲这辈也只剩下三房.除了我们家族长房,其余都在惠阳故里.
　　想必此时,姑母和堂姐们都已在赶来的路上了.
　　这样乍暖还寒的天气,但愿她们不要像前年来时那样再病倒才好.

　　想起那年六姐姐轻瑶笄礼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那天她身着桃红色滚边金丝蝶纹摆裙,深裾广袖,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如柳扶风.
　　娘亲自将她及腰的乌发层层叠起,再用一支通体碧绿的翡翠如意簪挽成高髻.
　　姑母将她的刘海用鎏金彩蝶银梳箍了,别在发间,露出饱满光洁的前额,
　　更衬得她姣好容颜胜西子.
　　而当轻瑶和只长她一岁的五姐姐漫舞站在一起时,
　　一个清丽脱俗似九天玄女,一个初吐芬芳若花间仙娥,
　　直教众人看得移不开眼去.

　　彼时,作为家中幺女的我,不是不羡慕的.
　　姑母见了便打趣道:“常欢莫急,姑母这就让你爹给你备嫁妆!”
　　于是一片哄笑声中,我的脸红的似能滴出血来, 直窘的跺脚: “我才不急!”
　　却只换来又一阵笑.

　　那之后没多久,轻瑶便被靖远侯的轿子接走了.
　　虽是作妾,也还算体面.
　　我还记得她离家前一晚拉着我说过的话.
　　她说: “常欢,听姐姐一句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三年前曾经有位徐姓进士上门求娶姐姐,可当年的她是那样心高气傲,
　　怎么甘心只做一个小小的进士夫人.她想要进宫, 想要光宗耀祖.
　　只可惜我乐家女儿,除了在太后跟前做女官的二姐熙敏外,其余皆次次落选.

　　谈品貌,朝阳城内,无人不知乐家女姝比西子;
　　论才情,朝阳城外,无人不晓乐家女四艺堪绝.
　　可是这般淑女,为何偏偏不得入宫门？

　　母亲总是把这一切归咎于父亲身上．
　　她总埋怨说：“都怨你，不去仔细打点妥贴!宫里的事儿为何你就不能尽心些,
　　白白耽误了女儿年华‥‥‥看看人家刘知县的闺女,进宫两年就封了昭仪!
　　人家全家都跟着搬去京都!要知道那年名淑会,她可是输给了我们漫舞的!
　　再瞧瞧东街赵员外家‥‥‥”
　　诸如此类,往往要絮叨上大半天.而父亲只是默默听了,也不辩解.
　　私下里,他便跟我们姊妹说: “进不得宫去,也未必是坏事.”
　　后来被娘知道,又气了好久.

　　既然不能进宫,女儿大了便各自成家.
　　大姐三姐远嫁外地,四姐五姐作了商贾妇,六姐也成了侯府宠妾.

　　如今,连我这乐府七小姐,也要及笄了.
　　府中一如既往地热闹, 提亲说媒的人几要踏断门槛.

　　我的父亲虽只是一个小小的郡守,却位居要冲---朝阳.
　　这是毗邻国都京华的唯一城池,驻军森严,百姓富庶安康,不能不说是个肥差.
　　而自父亲上任十几年来,无论朝中掀起怎样的风浪,也丝毫不见他地位动摇.
　　我想,若不是父亲真的深谙为官之道,就是乐氏祖上烧了高香,处处护佑子孙顺遂.

　　不是我苛责父亲,而是以他那样漠然的性情,官做到现在还能平安无事,实是大幸了.
　　不热衷官爵，人说他淡薄名利；不收礼送仪，人说他清正廉洁。
　　可是在他既无男嗣又不纳妾这点上，人人都说他是惧内，我们当然知道是父母夫妻恩爱。
　　但是有时候,就连我也不能理解父亲.
　　例如女儿们对于皇宫的向往,他偏偏视而不见，也从不出手相助。
　　同是为人父母,难道他就不希望自己女儿有朝一日飞上枝头,栖于凤鸾吗?

　　虽然母亲对我们时有苛责,却也总是为了我们好,她希望女儿们个个贤良淑德,垂蒙圣眷.
　　奈何天不遂人愿,世事弄人.
　　难道我也终要像姐姐们那样,嫁与寻常人,平淡终老?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小姐小姐—”锦儿突然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呼,慕容小姐来了!”
　　“真的?!”我一阵欢喜,连鬓角的飞花也忘记拂落,起身拽了裙角便跑.
　　“小姐当心啊!”锦儿在后面追喊, “她人在偏厅--”

　　顾不得听她再说什么,我匆匆穿过水榭,向花园跑去.
　　从那里过了归去亭、穿过月牙门,过了书房就是偏厅!

　　慕容思华,安国侯之女,我的幼时伙伴.
　　每年她父兄出巡边塞,她都会从京华送至朝阳,然后在我家小住几日再返.
　　但自打去年春末她回京后,就一直杳无音讯.
　　这丫头,竟然连封信也不写来,看我如何治她.

　　“老爷,这次无忧进宫的事你定要依我!”

　　经过书房门口,不经意间听到母亲说起我名字.
　　平时在家,她从来都是只唤我乳名---常欢,怎么今天听这口气,好像有什么不对?
　　我放慢了脚步,轻轻靠近窗棂.

　　“进宫做什么,还是选户好人家让她嫁了吧.”父亲一贯的口吻。

　　“不行!”母亲孤注坚决, “既然熙敏能进宫去,无忧必定也能!”

　　“你---唉!”父亲叹道, “这是何苦.”

　　“我这样费尽心思,还不是全为了你们乐家!”母亲的声音有些颤抖,
　　“敬之,我知道你不怪我---但乐家无子,我有愧于先祖.”

　　“如若女儿能得蒙圣恩,光耀门楣,荣及家族,也算了我一桩心愿.”

　　“我时常想,当年若你肯听从我劝,现在也不至如斯.”

　　‥‥‥

　　“敬之,当年若是元香肯留下,我们早已是皇亲国戚---”

　　“此事勿要再提!”父亲竟然愠怒.

　　“不,我要说!”母亲勃然道,

　　“是你---是你瞒着皇上送她出城!”

　　“这么多年了,皇上还在记恨!”

　　“他不让你回京,不让瑶儿她们进宫!”

　　“你明明知道的, 比起熙敏,无忧才更像元香!你为什么不去告诉他---”

　　“哗啦啦”里面传来一阵器物掉落声,母亲似在抽噎.

　　而我,此时已经震惊到无法思考,直直滑坐在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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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入宫一事,请诸位以古人心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