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一梦》梅花五

71、71、害人

　　尽管自给自足的状况没有得到改善，赵成岳脸上的笑容却不可抑制地一天天增多起来。
　　下朝回来的路上，大好的阳光晃得赵成岳有些出神，这样宁静的生活让他很有些满足：似乎周遭一切的不顺心忽然都乖顺地隐匿，内外的事情处理得得心应手，顺利的出奇，连从前颇有些面目可憎的人也变得顺眼多了；孩子气得几乎难缠的绛蝶带给他一种十分新鲜的感受，一点无奈，一点心痒，又有很多的甜蜜，因了那前所未有的信任，毫不设防的拥抱，简简单单的微笑。而且，经过治疗和静养，母后的病情也大有好转，神智能够维持长时间的清明。真的，很好。
　　想到这里，他拐了个弯，决定先去椒淑殿看看。
　　想起上一次，母后正儿八经地跟他讨论着朝中事务，虽然有些陈芝麻烂谷子，但是依然能感到她的在意和威严。恢复了威严的母后，比起那个精神恍惚时拼命抱着自己抚摸的母后要让赵成岳舒服得多，最起码，不会感到心酸——自己，果然是有点受虐倾向呢。
　　赵成岳忍不住微笑，却发现椒淑殿安静地过了份。
　　他未让人通报，径直走了进去。一个小宫女正在擦拭床栏上的雕花，专心致志地都没发现他的到来。“太后呢？”赵成岳环视一圈，忍不住问。
　　小宫女吓了一跳：“……回皇上，太后要出去转转，命宝禄他们都跟着……”
　　赵成岳皱了眉头，太后神智清明时可以在附近走走，这是他上次特许的，而且身份在那里摆着，她板起脸来下命令估计下人也是不能违抗的。
　　只是，无非是闷了转转吧，怎么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呢。

　　赵成岳越走越快，希望那个令自己担心的事情没有成为现实。
　　可惜刚踏进寝殿院门，他的脑袋就被那些声响弄得嗡了一声。
　　三步并作两步，连身后跟的智儿都追不上。门被踹开，屋里是一片人沸马嘶的混乱场景，教赵成岳几乎悔青了肠子。
　　绛蝶缩在墙角，像一只遇到强敌而吓炸了毛的小猫，脸上还挂着几道明显的抓痕；皇太后尽管已被贴身的几个太监拉着，可谁也不敢认真压制着她，于是还在张牙舞爪往前扑着：“贱人，贱人，害人的狐狸精……”
　　“皇上，太后发了怒，命咱们带她看您，太后下令，……奴才们不敢不从……哎哟……”大家看皇上来了，慌忙下跪请安，可怜那几个制服皇太后的宫人，又得行礼，又不敢放手，还想要解释，当真是慌乱无措。
　　赵成岳看太后果然又是旧病复发的样子，知道多说无益，当机立断叫人把她弄回去，又命自己这边的人跟着传太医过去。于是，已快要被皇太后的尖叫震塌的寝宫方算是安静了下来。
　　绛蝶活转过来后，在赵成岳这里一直被优待有加。寝宫的几个宫人偷觑一眼赵成岳紧锁的眉头，知趣地退了出去。
　　赵成岳走近绛蝶，尽量放低声音喊他：“绛蝶，绛蝶。”绛蝶瞪着他，清澈如水的眼眸里盛满了恐惧，但赵成岳更害怕那里会出现别的一些东西，一些他更加不能接受的东西。
　　“绛蝶，不要……”赵成岳话音未落，地上的绛蝶已经一头扎进他怀里。
　　怀中颤抖的身躯让赵成岳心痛不已，但又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是夜，赵成岳拥着终于安静下来的绛蝶，在心底叹了第一百零八次气。
　　“皇上……”智儿在门外踌躇，不知道该怎么回禀。
　　赵成岳微欠起身子：“进来吧。”
　　智儿低着头不往床上看：“皇上恕罪，本不该扰了皇上就寝，可是椒淑殿那边来人，说太后她老人家闹了一天了，现在还不平复，一直在叫您……太医灌不进药去，也没办法……”
　　赵成岳心中一紧：“现在还没安顿下？”
　　智儿道：“是……”
　　赵成岳看一眼绛蝶，似乎是睡了，便坐起来，小声道：“更衣，去椒淑殿看看。”
　　智儿闻言，上前蹑手蹑脚地服侍赵成岳穿衣服。赵成岳正待下床，忽觉得腰带被人抓住了，回过头去，却见绛蝶伸手扣紧自己，睁着眼睛企盼地望过来。赵成岳轻轻一挣，感觉他抓得很紧，便转身过去安抚他道：“怎么醒了？我就出去一会儿，你先自己睡吧。”
　　绛蝶不语，还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抓着，明显是不打算放他走。今天经皇太后那一闹，绛蝶到傍晚就有些发热，晚饭好说歹说才吃了几口，赵成岳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着实也很不忍心离开。但是母后那边，无论从道义还是情感，也是放不下的。他摸摸绛蝶的头，还是有些烫，热度融化着眼睛里的水波，使它们柔软的一塌糊涂。赵成岳不敢再看，狠了狠心，掰开绛蝶的手指：“等我回来。”
　　随着智儿走到门口，赵成岳忍不住回头：绛蝶躺在床上，手探出床沿，悬在空中，像画了一个绝望的弧。他赶紧扭过身去快走几步，在心里对自己说：绛蝶，我们以后还长，对吗？
　　到了椒淑殿，一听到太后略带嘶哑的叫喊，赵成岳不禁微闭了眼睛。“成岳！成岳！太子没死，快让本宫见他……”
　　太医愁眉苦脸地站在一边，地上还有药汤的残迹，看见赵成岳进来又是忐忑又是无奈地迎上去：“皇上，微臣实在是没有办法……”
　　太后也看见了赵成岳，她一下子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赵成岳，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本宫就知道太子没死，成岳，成岳，你这不是好好的吗？狗奴才们都是骗人的，罪该万死。”她甩了甩架着自己太监的手没甩开，又突然惊慌起来：“成岳，快来帮帮母后，把这些以下犯上的奴才拖出去打死，他们要把本宫关起来……”
　　赵成岳又是痛心又是烦乱，慢慢走过去：“你们且放开太后吧。”
　　宫人们闻言退在一边，赵成岳温言道：“母后，你看，朕是没死，你放心吧，没人敢把你关起来。……现在朕是国君，你就是一国之母，怎么能这么不顾体统，大吵大闹呢？”
　　这话果然有效，太后似乎是听进去了，歪着头琢磨了一会：“成岳，你没有死……”
　　赵成岳耐心解释：“对，朕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么？母后，天不早了，快快服了药，休息吧，朕明天还要早朝……”
　　“早朝，你要早朝……”太后口中喃喃，但是听话地退到床上，恍恍惚惚地朝赵成岳一挥手：“成岳，你来。”
　　赵成岳一抬下巴，示意宫人把药汤端来，自己朝着太后走过去。
　　“成岳，你过来，让本宫看看你……”太后抬头，目光里带着些许迷离。
　　赵成岳坐在宫人搬过来的椅子上，接过那碗药：“母后放心，有朕在呢。来，喝了这碗药再说。”
　　太后顺从地接过药：“又是安神的药吗……是得喝，本宫最近总是心慌，做恶梦……。”她一饮而尽，宫人赶紧递上毛巾漱口水。赵成岳看着太后被慢慢安置在床上，为其压压被角，道：“母后，没什么可担心的，好好歇着吧，记住，现在您是太后，普天之下，都是你的，所以，别再闹了……”
　　太后握住他的手：“成岳，别走，本宫心里很慌。你们都下去，我要和太子说几句话。”
　　赵成岳看她又有些清楚的样子，便叫那些人都退了出去。
　　“成岳，现在这是哪里？”
　　……
　　太后疑神疑鬼，抓着赵成岳死不放手，前言不搭后语地问询他问题。赵成岳开始还细细解释，后来发现她根本就是糊里糊涂、恍里恍惚的听不大懂，不免感到焦虑，想起绛蝶，更是有些躁了。然而看着母后的失魂落魄，终是不忍弃她而去，只有耐着性子一遍遍给她安抚宽心。
　　天都蒙蒙亮了，太后才算是松开了赵成岳的手，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赵成岳精疲力尽，脑仁作疼，站起身来都踉跄了一下，智儿抢上来扶住：“皇上，是去……”
　　“回宫。”母后这边是安顿下了，不知绛蝶那里怎么样了。这两个人的事，又偏偏还都得自己亲自上阵。
　　要说也不知这天撞了什么邪，竟没有一会儿能让赵成岳省心。几个当值的宫女正在那儿探头探脑，看他回来，一干人齐刷刷跪了下来。
　　赵成岳纳闷道：“你们干什么？”
　　一个平日里口齿伶俐的宫人怯生生答道：“回皇上，皇上见三王殿下了没？”
　　赵成岳倒吸一口冷气，还没说话，智儿怒道：“放肆，作死吗？这也是你们该说的话？万岁还没问你们呢。”
　　赵成岳怒道：“你什么意思，三王爷上哪儿去了？”
　　宫人们面如土色，一起磕头。又是那伶牙俐齿的宫人回报道：“皇上恕罪啊，您走了不久，三王爷就自己起来往外走，奴才们谁也劝不住，说什么也没用……后来才知道他要去找您，奴才们没办法，就叫小钟和小肖跟着，想着出去逛一圈，看不见您也就回来了，无非让小钟见机行事，说您已经回来，再把三王爷带回来也就是了……奴才们实在是不敢违抗……”
　　赵成岳气道：“什么叫不敢违抗！你明知他那个样子，竟由着他去了，绛蝶还发着热，若有什么闪失你们给朕等着！”
　　智儿看他脸色都变了，因劝道：“皇上消消气，他们做奴才的也不好跟主子来硬的啊。想来有小钟他们跟着，也错不了什么，许是什么事耽搁了，没准这就回来了……”
　　赵成岳看看天，都已放亮了，急道：“荣雨呢？他怎么不跟着？”荣雨无奈：“属下一直跟着皇上呢。”
　　赵成岳气急败坏，大吼道：“那还愣着干什么，都这时候了，还不快去找！”
　　然而，后宫就这一亩三分地，找来找去，竟然哪儿也没找着。
　　三个人，神奇地失去了踪影。
　　赵成岳急得快要发疯，就差没让人把地皮翻过来抖落抖落了。
　　傍晚，垂纶亭的池子里打捞上来了小钟和小肖的尸首。
　　赵成岳彻底疯了，不过，物极必反，他终于能够冷静地坐在那里，想：
　　敢到朕的宫中来害人，那么目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