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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迂回战术(6) ...


  •   春日的日照时间随着节气更迭,逐渐被拉得很长,傍晚四五点钟依旧日头高涨,恍若青天白日。

      尽管时间还早,远没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但医院的病房里依旧开着灯,白灯白墙,映入眼帘的皆是惨白一片。

      在配套完善的病房的一角,一位身着长袖绒衫的病人正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显得格外苍白无力,这一切都让人不禁担忧起他的身体状况来。

      护工程方站在五斗柜边,正在使用料理机熟练的将各种食物打碎,他看起来四十六七岁,长得很是健硕,皮肤黝黑,操/着一口北方口音。

      虽然医院的医生护士很多,但总有兼顾不到的时候,亲属陪伴的缺失,导致仍旧需要一个人全职陪同余白进行长久的康复治疗。

      于是,一个礼拜前他被陈玉真带到医院,开始正式照顾余白。

      余白的状态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一天当中能清醒个把小时,坏的时候高烧不退,昏昏沉沉毫无意识。进而导致脊髓损伤发生二十多天,已经出了重症监护室,他还是只能完全依赖呼吸机和鼻饲管来维持生命。

      程方是个手脚麻利的人,但是做起事来却稍显毛躁,比如此时用鼻饲管推糊状的食物时,为了偷懒少洗一个碗,他直接端来了料理机。

      流质食物有些粘稠,操作不当,有少许滴落在余白的脸颊上和绒衫上。他来不及顾那么多,打算先把料理机里的食物推完再说。

      余白是清醒着的,但他在短时间里还是没有学会气切戴管发声,脸上被粘上了食物,他其实很难受,很想伸手去擦掉。

      重力的原因,那一滴温热的糊状物慢慢向下滑落几乎就要划到了腮边。

      但是没有办法,他的手仍旧动不了,垂软的手掌卷在腰腹,下意识的动作只微微耸动了肩膀,连带着纤细的手臂无力的颤了又颤。

      余白默默叹了一口气,动了动唇——“叔!”

      无声的呐喊并没有引起程方的注意,他正专注的操作手头的工作。

      ——服了!余白简直要仰天长啸了!

      虽说被迫躺在这里,但事事都有人照料,整天也不用干别的事情。并且在陈玉真前些日子的絮叨下,他才晓得‘自己’根本就是个吃喝不愁、身价不菲的富二代。

      综上所述,这简直堪称打工人摆烂的完美生活。

      除了到目前为止,他不能清晰表达自己的诉求以外,余白竟然觉得一切都还不错,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个奇妙的新身份。

      还有就是,到底程叔什么时候才能空出手来给他把脸上的东西擦掉啊喂!

      余白忍不住挤眉弄眼,拼命睁大了眼睛,再次开口无声道——“叔!”,企图用夸张的面部表情来告诉程方自己的诉求。

      这一次,程方终于看到了,“哦哦,马上,马上啊!”他一边说,一边空出一只手来,自床头柜上抽了张纸巾,胡乱在余白的脸上抹了两把。

      余文礼出了机场上了车,才发现今天傍晚的晚霞实在炫目,橙光在天边织出一幅绚丽的画卷,缤纷霞光以肉眼可见的时刻变换着颜色。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穿过宣定门,城门飞檐,雕梁画栋,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辉煌,像是在诉说着古往今来的辉煌历史。
      只是不巧,遇上了晚高峰,车辆缓行,司机目无斜视专注驾驶。

      余文礼刚刚自国外归来,为期一周的商务谈判安排的满满当当,直到回到容城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此刻倚在后排,透过车窗玻璃,看道路两旁的绿树成荫。

      夕阳西下,现在行道树又被蒙上了一层橘黄色的柔和光辉,显得那么温柔而宁静。

      城门下来来往往的人流,光与影开始渐渐拉长,汽车尾灯的红光伴着晚霞,给这情景添上了一抹跃动的色彩,像是一首无声的交响乐,宣告着一天的时间轮转。

      他鲜少能见到这个时间段的城市面貌,常常因为耽于工作,收工时早已夜幕深沉。

      随着车辆前行等待红灯,沿途的画面相对静止下来,一只不该出现在这个季节的粉蝶扑闪着翅膀,在人群里踉跄飞行,自他面前一闪而过。

      让人不禁想起那个乖巧的小孩来,也是这样脆弱易折,活得如此艰难。

      余文礼倏尔一笑,他抬手看了看表,吩咐道“调头,去医院吧。”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十来天,不知道那个小孩现在怎么样了……

      了无滋味的晚餐后,护工程方大费周章地把余白抱上了轮椅。

      医生吩咐过,在身体情况允许的情况下,可以适当开始户外活动,去外面走走看看,调节一下心情,毕竟病人的心理状况也很重要。

      陈玉真也交代过,一切都听医生的。

      他受雇于人,基本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所以竟也不嫌麻烦。

      连接好便携式的呼吸机,又把尿袋自病床边的挂钩上取下,放在轮椅的暗兜里。

      接着需要再次调整余白的体/位,年轻的余白不仅仅只是看着病弱。大概他原本就谈不上健硕,现在更是因为事故瘦了许多,轻飘飘一把骨头的重量,程方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把他提溜起来。

      毫无支撑力的上半身趴伏在程方的肩上,只能一只手托着余白的后背,另一只手慢慢扶正他的身子,戴了颈托的脖子也没什么力气,要不是程方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余白的脑袋,几乎就要随着惯性砸在头枕上了。

      余白的发茬长出来了一点,却还是盖不住那一条嫩粉的伤疤,躺了接近一个月。只在他状态很好时,才被允许由两三个护士辅助,慢慢扶起,在病床上靠坐一小会儿。

      现在突然被程方抱起来坐上轮椅,让余白极度不安,大部分的肢体都失去了知觉,平衡能力又很差,最要命的是体位性低血压让他实在不好受。

      余白难受的天旋地转,眼前万物颠倒,让他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又苦于做了气切他没法出声阻止,只能任凭他人摆布,宛如案板上的鱼肉。

      他在心底哀嚎——丧心病狂的医生,躺得好好的,干嘛非得让他出去吹风,受这个罪。简直太难受了,还想吐!

      程方眼见他脸色惨白,血氧饱和度掉到了危险值,他急忙开口道,“缓缓,缓缓,医生说了还是要出去走走的!”

      有力的手掌一下下缕着余白单薄的胸口,却也不敢再动他。“今个天气好,落霞美得很,想着带你看看呢。”

      低血压让余白狠狠吃了一次苦头,这种体验前所未有,仿佛自己成了一只高速旋转的陀螺,天地万物和自己都在旋转,心跳过速,还有非常明显反胃的感觉,令人备受煎熬。

      脑袋里一瞬间空白一片,他甚至怀疑难耐地闭上眼睛时,自己已经短暂地丧失了意识。

      耳边程方还在絮叨,但他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

      程方之前没有照料过脊髓损伤如此严重的患者,护理经验不足。盲目听从医生的建议,缺乏有效的判断,并且很粗线条的认为余白现在的反应都是正常的,都不是事……

      昏迷醒来这段时间,对于余白来说可谓是非常完美,从存款为零的社畜摇身一变成了颇有财力的富二代,并且身体和心灵都在医护人员精心呵护下得到了充分的休息。

      除了伤处有些疼痛,没有知觉的肢体偶尔会有明显的麻木和烧灼感以外,他几乎觉得这样瘫着也不错,反正钱也花不完,又不需要他再继续搬砖做牛马了。

      只是现在——真特/娘/的造孽啊!

      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起床也会这么难受啊!他有点后悔自己高兴得太早,这简直不是人能熬得下来的。

      闭着眼睛缓了许久,一直到血压慢慢恢复到正常,余白被恐惧填满的大脑才重新拥有思考的能力。

      再次检查了所有便携的医疗设备是否正常运行,护工程方瞧瞧窗外树叶微动,还是找来了一张毯子,攥着余白的手腕提起细软的手臂,将绒毯自他腋下盖了个严实。

      一通忙碌,真正出了病房的门,距离起床已经过去了快半小时。

      此时落霞初显,红日渐渐沉入天际,余白几乎是半躺在高靠背的轮椅里被护工推到了六层专属区尽头的空中花园里。

      便携式呼吸机的运行声音在余白的耳边响起,缓过了低血压的折磨,面对这样绝妙的景色,他甚至开始有点不易察觉的雀跃了。

      置身在植被环绕的花园里,轮椅停在巨大的龟背竹叶片前,鼻子稍稍用力的吸气,余白仍然能感受到气流的通过,可惜嗅觉不太灵敏,他闻不到花香。

      看到眼前各种颜色的爬藤月季开得正旺,和铁线莲相互缠绕,花型优美而俏丽,微风拂面,当真是春日好时节。

      浅浅的笑意荡在眼角,余白在心里默默地想——果真是万恶的资本家,就连花园都和医院楼下的区分开了,有钱的感觉实在是美妙呀!

      护工程方陪他站了一会,便指指拐角的长椅,意思他想偷懒躲到那边去看手机了。

      余白倒是无所谓,贫苦的打工人大多对底层劳动人民有心心相惜的怜悯,他微微点点头,也不愿意身边多个人老是盯着他看。

      一个人静静享受这短暂的岁月静好,他的心情很是愉悦,显然已经忘记不久前受的罪,就连护理仪器嘀嘀嘀的声音都像是一曲柔和的夜曲,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宁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迂回战术(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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