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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不想叙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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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餐,梁潇潇便送了梁晓去上学,看着小丫头蹦蹦跳跳消失在校门后,她也转身离开。
身边来来往往的多是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一手牵着孩子,另一手还要替小家伙拎着书包,明明忙得不可开交,脸上却满是笑意。
她想起许多年前,父亲也常常送她上学。她跟哥哥差了五岁,几乎没有在同一个学校待过,不能让哥哥带着她上学,所以一直是爸爸送她。
自行车是那时主要的交通工具。冬天坐在自行车上,她的小手冻得通红,爸爸会回头跟她说:“很冷吧?把手伸到爸爸衣服里,最里面那层。”
她傻傻地照做,把手费力地伸进去,棉大衣,毛衣,内衣……在接触到他背上那一片滚热的肌肤时,她后知后觉地问:“爸爸,这样你不是会很冷?”父亲笑起来:“傻丫头,爸爸不冷。爸爸现在在运动啊,很热的。你手冷,正好帮爸爸散散热。”
寒风烈烈。爸爸蹬得很吃力,背上还真的有些汗意。她便信了,还很认真地把手掌翻来翻去,把比较冷的那一面贴着爸爸的背。
都说她聪明,那时候怎么就那么傻呢?
梁潇潇浅浅噙了一抹笑,把目光投向路边光秃秃的树枝。
爸,我好想你。
汽车喇叭声把她从沉思里拉了回来,一侧头,便听见一个男人惊喜的嗓音:“梁潇潇!还真的是你!”
声音并不太熟悉。她想着,朝那边看了一眼。
只见那男人急火火地停好了车,大呼小叫地朝她跑过来。等他快跑到她面前,她才把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的人对上号。
“还记得我吗?”那人气喘吁吁地站定,满面期待地问。
梁潇潇淡淡一笑:“李博,好久不见。”
李博兴奋地绽开笑容:“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啊?”
“去年底。”她简短地回答。
“听说你现在在安和?”
“是啊。”答案依旧十分简洁。
连着问了好几句,李博才停了口,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眼梁潇潇,心里直犯嘀咕:这人真是梁潇潇?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一起坐坐?”他心里已经开始七上八下,但还是礼貌地建议。
好在对方以有事为借口,拒绝了继续和他叙旧。事实上,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他松了口气。
十分钟后,秦韬接到了李博的电话。
“韬哥,我今天碰到梁潇潇了。”李博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的。
秦韬闻言愣了愣,笑道:“听起来结果似乎不妙啊。”
“唉,倒不是那个。”李博道,“我怎么觉得这个梁潇潇是假的呢?”
秦韬敛了笑,淡声道:“你觉得她和之前你认识的那个梁潇潇完全不同?”
李博苦笑:“她倒是认识我,一口叫出了我的名字,长相也没什么太大变化。怎么说呢?就是觉得整个人气质都不同了,冷冰冰的,感觉就像是另外一个灵魂进驻了她的身体似的。”他说着说着,越说越觉得诡异,“简直像是修真小说里被人夺了舍,或者这个是外星人伪装的梁潇潇,真的那个已经被杀了之类……”
秦韬轻叹了口气,道:“你是学医的,当年应该也念过类似精神医学这样的科目吧?”
“呃……你、你是说……”李博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声音都开始有点抖,“精神分裂?第二人格?”
“不一定。”秦韬皱眉道,“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性格突变或是……总之现在还不好说。我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都可以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解释。夺舍或外星人之类的玩笑就不要开了。”
“好吧……”李博闷闷回道,“我就是觉得这事儿实在太奇怪了。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秦韬摇头道:“李博,这件事,你先不要跟别人说,谁都不要说。”
“好。”李博道,“我不会说的。不过,韬哥,你上次问梁潇潇的事,是打算介入吗?”
沉默了一秒,秦韬说:“是。你回头整理一下,看看有没有原先学校活动之类的影像资料,如果有,拷贝一份给我。”
“有梁潇潇的部分呗?”李博说,“应该还不少。我留了好些原先学院联欢的资料,梁潇潇以前挺活跃的,当过主持人,也出过很多节目。等我回头找给你。”
“好的,谢谢。”
“啊,韬哥。”李博忽然问道,“要真是……能治好吗?”
秦韬沉默了一会儿,道:“不好说。有些情况是很难治的。但是不管怎么说,早期介入都不是坏事。”
不知怎么回事,这通电话让他的心情很不好。其实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李博的正面确认还是一盆迎面而来的冷水,泼得他透心凉。
梁潇潇,他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想起前一晚她的笑靥如花,忽然间觉得心隐隐作痛。
太可惜了。他想。那么美好的一个人。
并没有等待太久,当天晚上,李博就发给他一个网盘链接,下载完成之后,他对着那数G的打包文件发了会儿呆,才开始解压。
看完的时候,又已经是深夜。他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李博一点都没有夸张。
那是一个如火焰般耀眼闪亮的女孩子。
如果说那热情洋溢的钢琴演奏还不够,还有俏皮的牛仔舞作证明,更不要说站在台上的妙语连珠、顾盼生辉。她是那么鲜活,那么生机盎然,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自然生动,毫无矫饰。
那时,她一定被人保护得很好。他想。
另一个版本的梁潇潇,确实,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跟现在这个沉默冷漠的女人简直像是一面镜子的正反面。
他抓起外套,急匆匆地下了楼。
这次的馄饨店,他却没有见到梁潇潇。
老板娘见了他,立刻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梁医生今天没有来。”
“我不是来找她的。”他心虚地否认,“来一碗虾肉小馄饨。”
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是是是,你只是饿了。”一边还小小声嘀咕,“连点的东西都一样……”
秦韬轻咳一声,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等到小馄饨上了桌,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饿,硬着头皮吃了两个,他认命地放下筷子,走向柜台。
“老板娘,结账。”他一边递给她钱,一边干脆地问:“呃,梁医生一般都什么时候来?”豁出去了。被误会就被误会吧。
老板娘颇为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倒也说不准,有时候早上,有时候晚上。早上就是七点前后,带着个小女孩。晚上就不好说了,什么时间都有过。”
“哦。”他点点头,又问,“晚上都是一个人?”
“都是一个人。”老板娘笑道,“放心吧,她肯定是单身。跟你一样。”
他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您怎么知道我单身?”
老板娘撇嘴笑了:“你每次来都是一个人。”
“每个熟客你都记得么?”他有些惊讶地问。他来得并不算频繁,一般都是饭点儿,店里人头攒动的,根本没指望过老板娘能记住他。
“啊,那倒也不是。”老板娘眨眨眼,“长得好看自然比较容易记得。”
他微微红了脸,接过老板娘递来的零钱,又问道:“她好像特别喜欢这儿的馄饨?您知道为什么吗?”
老板娘笑得很温暖:“啊,第一次来的时候,她特意谢过我,说这儿的馄饨很像她妈妈做出来的口味,说是有妈妈的味道。”
妈妈的味道?
他想起那晚她细细咀嚼品味的样子,心里没来由地酸了酸。
正要道谢离开,却听得老板娘忽然笑问:“小伙子,你要不要留个电话号码?梁医生来了我可以偷偷告诉你。”
这下他真的面红耳赤了,连连摇头:“不、不……不用了……”一边说,一边逃也似地推开门迈步,走出去好几米,他都还能听见老板娘隔着门隐隐约约传来的笑声。
老天,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他对着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压下满脸的灼热。
再过几天,父亲就要出院了,恐怕自己很难再有合适的理由天天跑去医院。该怎么接近她,又不至于引起她对他心理医生身份的警觉呢?假装追求她似乎也是个选择。只是,万一她真的喜欢上自己就难办了。不,不会的。他想,她应该还沉浸在对未婚夫的怀念里,怎么会爱上自己?
他没有注意到,在这个念头升起时,自己心底掠过的淡淡失落。
“梁潇潇,”他喃喃对着空气许愿,“我会救你的。一定会。”
从医多年,他早已见惯了这种因为某个重大打击从此一蹶不振的天之骄子。他不止一次地深深惋惜,却从来没有逆转乾坤的满腹决心。他很清楚人心的脆弱,也明□□神领域医疗介入手段仍十分有限。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一直都是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在那层温润外表的包裹下,他的内心从来都坚硬如铁。他知道,这世界有太多的事情,不管你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改变结果。即使是身体疾病都是如此,更何况复杂难测的人心。
救可以救的人,救不了的就应该放弃。这是他曾经的准则。
但对于梁潇潇,他决定破例。
不管怎样,我都会救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