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相医》顾安北

2、所谓天才

　　秦韬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发现对方还真是认真的，只得开口道：“如果我短期不在，会通过视频进行评估。如果我长期不在，接替的会是尹明凯医生。如果他也长期不在，接替的会是侯宇医生……还需要我继续往下说么？”

　　女人摇头道：“不必了。”随即便站起身来，“我会直接跟你助理约好时间。谢谢。”

　　秦韬下意识地也站起身：“唔，不用谢。”

　　女人简单地向他点点头，真的转身就走，顺手还替他带上了门。

　　秦韬直到看到房门关上，才反应过来。他还真的很少碰到这样的病人家属。病人么，各种态度都有，他们中间有很多人甚至不认为自己有病，对治疗师态度不佳当然也不奇怪。但病人家属往往是另一个极端。他们的热切期望根本就能把你压垮。哪会像这女人一样，说话简洁，要求直接，几乎不带任何情绪，像是……来这儿是要进行一场商业谈判。

　　他摇摇头，并没有放在心上。性格奇怪的病人家属并不是他关心的范畴。她不通人情世故也好，性格古怪也好，都不关他的事。

　　梁潇潇自此便消失在他的记忆中。梁晓倒是每周都按时到，也不知道是不是梁潇潇送来的。

　　初见时，小姑娘很安静。聊了一阵子，就放了开来。她的中文并不很差，只是语调有些怪，有些词不太会说而已。试过几次，他觉得完全可以用中文交流，便换了中文。她说得磕磕绊绊，有时还杂夹些英文单词，但并不影响理解。他则有意放慢些语速，碰到比较难的字还会写给她看，慢慢解释一番。

　　他发现，梁晓渐渐地喜欢上他这个“叔叔医生”了。每次来都会兴冲冲地给他讲好多自己在学校的事情，笑起来眼睛亮闪闪的。

　　有一次，她甚至还给他看了自己的得意画作。“叔叔你觉得怎么样？”她不无骄傲地询问他的意见，显然是等待着他的夸奖。

　　他端详了一会儿，很认真地夸赞了一番。就她的年龄来说，这幅画确实可圈可点。

　　显然，这画是最近的习作。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连街边招牌上的字都像模像样地描了上去。他很快找到了那家熟悉的馄饨店，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你家住在复兴中路？”他饶有兴致地问。

　　小丫头瞪大了眼：“咦，叔叔你怎么知道的？”

　　他笑道：“我小时候住那边，现在也离得不远。喏，这家馄饨店我就经常去。”他用手指尖轻轻在画上点了点那家馄饨店。

　　梁晓惊喜地绽开笑容：“真的呀。我们也经常去那儿。他家的，恩，馄饨很好吃。”馄饨这两个字她说得有些含糊。

　　“和你姑姑一起去的？”他皱皱眉，想起了那个满身冰冷气息的女人。

　　“有时候和姑姑，有时候和保姆阿姨。”小丫头有些低落地道，“姑姑很忙。”

　　看女孩子噘~着嘴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心里更添了一丝怜悯。看，果然是个冷淡之极的人，都不陪小孩子的么？

　　关于梁潇潇的记忆似乎就这么多了。秦韬望着滚动大屏上再次出现的“梁潇潇”三字，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索性又在这儿站了一会儿。一、二、三、四……从今晚到明晚这二十四小时内她居然要主刀四台手术？！

　　工作狂。他默默在心里给那女人又加了个标签。

　　回去的路上他开得很快，到了家又冲了遍澡，躺下却觉得一丝睡意也无。

　　父亲这一病……他皱起眉头，翻了个身，干脆爬了起来，一路走向书房。

　　梁潇潇。他飞快地在搜索栏里敲下了这个名字。本来，也没想过能搜索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毕竟，对方看起来很年轻，了不起也就是个主治吧，他想，在网上能查到详细信息的可能性应该很低。他本来以为也就是能搜到两篇论文而已。

　　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她竟然在百科上有自己的词条。虽然没有照片，但匆匆扫了两遍之后，秦韬已经基本可以肯定，就是她了。

　　梁潇潇，Sylvia Liang,美籍华人，12岁时随父母移民美国。两次赢得国际生物学奥林匹克竞赛金牌，随后~进入斯坦福大学攻读生物学专业，两年修完所有课程。之后，她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获得了临床医学博士学位。她的实习生和住院医师阶段则在梅奥诊所度过。27岁时，她成为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的心脏外科主治医师。

　　这些也就罢了。最夸张的一个条目是“28岁获得罗斯特临床医学奖提名”。秦韬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干脆又查了近几年的罗斯特临床医学奖提名名单，梁潇潇的英文名字赫然在列。

　　他不得不承认，这女人，还真有几分骄傲的资本。她大约就是那种所谓的天才？秦韬笑了笑，忽然觉得对这女人的容忍度高了几分。天才嘛，古怪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愿她真的能像词条上说得那么厉害。

　　其实秦韬自己也是个学霸，他毕业于哈佛大学，身边一直是牛人云集。但梁潇潇这种情况确实比他们更不像人类。要知道，医学是最不可能糊弄的一个学科，何况还是手术台上见真章的外科，更不要说是像在针尖上舞蹈的心脏外科。27岁成为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的心脏外科主治医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已经是心脏外科最顶尖的那一群人之一。而罗斯特奖？那几乎是诺贝尔生理与医学奖的前奏曲！虽然最后没拿到奖吧，但28岁获得提名已经是非常逆天了，何况她还是华裔，还是个女人，这些都是阻碍她得奖甚至获得提名的因素。

　　除了天才，秦韬想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

　　百科里没有提她回到中国的事，秦韬想，按常理来说，在这么个事业的关键期回来挺不寻常的。大概是有什么私人原因？

　　他摇头笑笑，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再天才再逆天，也不过是病人家属而已。

　　慢着，他皱起眉头，说起来，他好像也是她的病人家属？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认知让他忽然间觉得有些怪怪的。“还挺有缘的……”他低低嘀咕了一句，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第二天是周五，梁晓照例一大早就蹦蹦跳跳地跑进他的办公室。

　　“叔叔早！”小女孩很开心地大叫。

　　他忍不住一笑：“早。”似乎是下意识间，他加了一句，“谁送你来的？”

　　小朋友毫不设防地回答：“保姆阿姨啊。”笑得依旧春风灿烂。

　　果然么。秦韬肚里暗哼一声，倒是没有再提什么。那女人果然不是合适的监护人人选吧。对小孩子这么疏于照顾，完全是不负责任的态度嘛。

　　这么可爱的小朋友，之前的遭遇又那么惨，她居然还狠得下心扔给保姆，简直了……

　　秦韬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最见不得家长漠视自己孩子的需要。梁潇潇因为是“天才”好不容易增加起来的印象分又被扣得一分不剩。

　　中午，他照旧去附近的餐厅吃饭，想了想，看看时间还早，顺便打包了些饭菜拎上了车。不知道父亲那些家人吃没吃饭，他想，还是备一份吧。医院的饭菜想来应该好吃不到哪里去。

　　说起来，他和这家人已经有阵子没见过了。两三年？三四年？他皱眉想了想，大概上次见还是他刚回国的时候吧。那时爷爷还在，他回来自然得前去探望，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在那里撞到了父亲的一大家子。

　　他幼年父母离异，各组家庭，谁也不想要他。最终，他被爷爷抚养到十来岁，就开始上寄宿学校。基本上，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也谈不上多怨恨父母，但不亲近是必然的。在他看来，父母和他那几个同母异父或同父异母的弟妹才是一家人，和他，大约只能算是远房亲戚吧。记得小时候过生日，也曾眼巴巴盼望过他们出现，但每次他们都只是打个电话过来，再给爷爷账户里打上一笔钱就算完成任务。

　　除了血缘关系和必要的经济扶持，他们什么都不曾给他。自然，现在的他也是如此回报。每年春节，他会给父母各打个电话拜年，顺便寄过去一个还算丰厚的红包，但也仅此而已了。

　　如果不是父亲这次病倒，就算再过三四年他们也不会碰面的吧？他想。

　　中午的阳光有些烈，射~到车窗玻璃上格外刺眼。他干脆找出墨镜戴上，直接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快到安和医院的时候，又堵车了。这地方本就靠近市中心，再加上安和医院引来的汹涌人流，除了深更半夜的时候，车子基本都得一步一挪。今天也不例外，已经在这个路口堵了十分钟了。

　　秦韬倒是也不着急，他已经把堵车的时间计算在内，怎么着也不至于手术前还到不了。至于车上的饭盒……那家人多半也不会吃他拿去的东西吧？他自嘲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看着车窗外行色匆匆的行人。

　　推着轮椅的中年妇女、搀着老人的青年男子、扶着孕妇的丈夫、抱着孩子的女人……

　　他眼角忽然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