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相医》顾安北

13、谁是患者

　　瘦高个，头发有些长，耷~拉在额前，两条大长~腿懒散地交叉着，整个人斜斜靠在路灯杆上，像是没长骨头似的。看见她出来，他咧嘴一笑，吹出一声响亮悠长的口哨。

　　哪里来的小混混。她看得皱眉，心里却在想那个心理医生呢？今天居然没来？第一次缺勤哎。

　　她没搭理那个男人，自顾自地迈步，没走两步，对方却已经嬉皮笑脸地挡住了路。

　　她安静地停住脚步，冷冷道：“请你让开。”

　　他歪头一笑，啧啧有声：“脾气不小啊，那小子hold住么？”

　　她心里微微一动，他是那个心理医生派来的？这又是想干什么？纵然心里有许多疑惑，面上她仍是淡淡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男人哈哈一笑，伸出手来：“我是尹明凯，弟妹你好。”

　　这下她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迈步绕开他：神经病啊这是，这些心理医生都是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么？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她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秦韬提过尹明凯这个名字，说是如果他不在，梁晓的心理评估就由尹明凯医生接管。

　　只是，这个人看起来似乎比秦韬更不靠谱的样子。

　　男人仗着身高腿长，几步追上她，继续在她身旁絮絮叨叨：“我这兄弟呢是无趣了点，平常就爱读个书，不喝酒不抽烟不赌博不嫖~娼，闷得要命。不过我看弟妹你也好像挺严肃的哈，正好歪锅配上歪灶……”

　　她停住，冷笑：“今天忘吃药了？”

　　尹明凯看着她寒霜密布的脸，夸张地打了个哆嗦：“哇塞，冻死我了！”又小小声自言自语，“那小子原来是个抖M啊……”

　　梁潇潇扶额，果然是个精神病患者……

　　她抽抽嘴角，直接命令道：“给秦韬打电话。”她决定不管怎样都得让他把这个话唠精神病收回去。搞什么啊！现在回想之前秦韬的“跟踪”简直都绅士坏了好么！要是他打算以后都派这家伙跟着她，她一定会崩溃的。

　　“哈？”这下轮到尹明凯诧异了，这妹子刚才还冷若冰霜，居然一下子就这么热情了？刚才的话到底哪里戳到了她的萌点？

　　“打——电——话！”梁潇潇好心地拖长声音，一副他重度耳背的样子。

　　尹明凯开心地摊手：“我没带手机。要打你自己打，号码是158……”

　　“停停停！”梁潇潇头一次觉得如此挫败。谁要知道那个心理医生的号码啊！更不可能拿自己的手机打给他，这样子他不就知道自己的号码了么？这疯子当自己是傻~子么？

　　虽然有梁晓这层关系在，但她只有秦韬助理的办公电话，反过来，秦韬那里留的电话也不是她的，而是保姆的，主要是她基本一直在手术中，手机于她来说大多时候都是摆设。

　　“那你就只能忍受我送你回家咯！”尹明凯笑得灿烂之极。

　　简直像是牛皮糖，比那心理医生还可恶。梁潇潇只觉得面前这张脸无比欠揍，闷闷道：“跟着我也可以，但你不许说话。”

　　“哎哟弟妹，不要做得这么绝嘛。”尹明凯一脸郁闷地叫道。

　　“还有，任何场合，都不许叫我弟妹！”她恨恨地补充。

　　尹明凯委屈地瘪瘪嘴：“那我要叫你什么啊？”

　　“尹医生，你叫我梁医生就好。”看到对方一脸错愕加吃瘪的表情，她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可惜下一秒对方就多云转晴，一脸惊喜地叫道：“原来那小子已经在你面前提过我了啊。啊哈哈，算他还有一点良心！”

　　这算是自带阿Q技能么？梁潇潇实在是无力吐槽，干脆埋头疾走。她赶快走到家总能摆脱这家伙了吧？

　　“啊哈哈，不要走这么快嘛梁医生！等等我啊喂！”他倒是从善如流，真的改了称呼。

　　平日二十分钟的路程，梁潇潇今天只花了十分钟，几乎快要一路小跑。

　　尹明凯选择性地忽略了她的第一个要求，仍然一路絮絮叨叨，直说到了小区门口。

　　她则干脆默默回想明天要做的那几个手术病例，让这男人的一切絮叨都直接从耳边飘过。直到走进小区，她才停了下来，想想不觉有些好笑，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有用上这门功夫的时候。

　　她幼时性子跳脱，虽然聪明，却不肯专心，很容易被旁边的事物影响心神，看得父亲直摇头。为了磨她的性子，锻炼专注力，父亲特意教她书法绘画，每日上街录些嘈杂声响，在她书写作画时，用录音机在一旁大声播放。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分心。每当需要集中心力于当前事物时，她都可以轻易进入充耳不闻的世界。

　　因为一路疾走，她心跳得很快，甚至还出了些汗，却觉得和平日手术完之后的一身汗水一身疲惫很是不同。这次出完汗似乎身体反倒放松了些，大概是运动后的快~感吧。她想。

　　这几年，她曾经坚持了很多年的运动习惯也早就被打破了。

　　她轻轻仰头，想起小时候被带着去游泳、滑冰、跳舞……她浅浅扬起一丝笑，那时候多开心啊。

　　“喂？怎么样，送到家了吗？”秦韬温润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

　　尹明凯窝在出租车后座，瓮声瓮气地回答：“一开口就问这个。都不说声谢谢么？”

　　“谢谢。”对方毫无诚意地当了回复读机。

　　“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啊？”他倒是毫不在意，继续痞下去。

　　“你想要什么报答？”秦韬淡淡回道。

　　“唉，算了，先记账吧。”他难得地没有继续调笑，没好气地道，“依我看，梁潇潇确实有点问题。”

　　“恩。”秦韬没说什么，似乎在等他下文的样子。

　　“前面还好，我跟她各种插科打诨，她都跟得上节奏，思维非常清晰，不太像精神分裂。后面就……”尹明凯皱了眉，停了停。

　　“接着说。”秦韬的声音很平静。

　　“她显然不想让我跟着，但也没有特别强烈地抗拒，只是后来我继续说的时候，她好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我觉得她应该是根本没有听我说什么。这个，不一定是怎么回事，也许她是故意装作听不见，或者就是刻意把精神集中到了自己的想法当中，但也有可能是间断性的妄想或者对外界反应淡漠……”说道这里，尹明凯顿了顿。

　　“我后来特意在中间加了些很荒谬的话，甚至还有些肯定会激怒她的谩骂，但她都没有任何反应，所以我想，她大概不是装的，应该就是没有听见我说什么。”尹明凯的语气有些沉重，“另外，我看她后来都出汗了，每分钟呼吸频率也过了30次。相对她的年龄和今天晚上的这点运动量来讲，似乎夸张了些。毕竟我们只是快走而已。”

　　秦韬点头道:“如果再加上性格突然变得冷漠，用工作逃避现实的举动，以及睡眠不足，还有在一场事故中失去几乎所有亲人的背景……”

　　“虽然还不能确定，但我确实怀疑她重度抑郁，有自杀倾向。”尹明凯沮丧地说道。

　　停了好一会儿，秦韬轻轻道：“咱们判断一致。”他轻轻叹了口气。

　　“她食欲有没有明显减退？我记得你跟她一起吃过小馄饨？”尹明凯忽然又问。

　　秦韬摇摇头：“吃小馄饨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不过这个做不得数，她跟老板娘说过，她家的小馄饨很像她妈妈做出来的味道。”

　　尹明凯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我看她挺瘦的。”

　　“她一直都挺瘦。”秦韬近乎叹息地道，恍惚间，视频里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孩子似乎还在他眼前笑得宛如春风。

　　“你看过她之前的照片视频？”尹明凯问，“我一会儿去你那儿，再看一遍吧。”

　　“好。”秦韬没有反对。

　　两个人对着沉默了一阵子，尹明凯忽然幽幽道：“要是你还没爱上她，还是放弃吧。你知道的，如果真是重度抑郁，就算治好了，日后复发的可能性也很高……”

　　“我知道。”秦韬很快地打断了他的话。

　　“75%到80%……”尹明凯继续说，声音闷闷的。

　　“我知道。”秦韬还是这么说。

　　“还有遗传给下一代的可能……”尹明凯执着地继续说。

　　“我都知道。”这一次，秦韬说得很慢，“但是我不能放弃。我不知道是不是爱上了她，但我知道，我不能看着她就这么毁了自己。我要救她。这一点，我非常确定。”

　　尹明凯什么都没说，两个男人对着手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许久都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秦韬的声音才哑然响起：“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尹明凯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半晌，才一声叹息：“真是不知道你上辈子欠了她什么。”

　　秦韬无声地笑了笑，书房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的微光安静地映照着他的脸，俊逸却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