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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日(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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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发生得太快,像是在梦里,我一时怔住,看到巴掌宽、手指粗的长竹板急雨一般不停地落在三哥背上,心底一丝丝凉意拔起,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因为愤怒而血红的双眼,出奇的吓人,我想不到一贯慈祥的父亲也会有这样暴怒如野兽的一面。骤然清醒,又惊又急、又怕又痛,翻身滚下长凳,抱了父亲的腿大哭,一迭连声地叫:“爹爹,饶了三哥——”
很小的时候,像寻常人家的女儿那样,我喊父亲“爹爹”,长大了,就自觉地随了哥哥们,叫“父亲”,“父亲”是威严的,“爹爹”却是小女儿可以撒娇耍赖的。
我常嘲笑香儿是爱哭鬼,现在想来,遇到我处理不了的事情,能做的也只是哭,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如此的无力和无能。而且,更让我难过、羞惭的是,这一切的麻烦全是我带给大家的。
人仰马翻的情势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住手,住手——”
这个声音天籁一般美妙。
“老爷,儿女做错了事,理当该打,也怪我这为娘的不济,没有教好他们,老爷真该把我这黄土埋了半截的老妇人先打死,省得等我死了,没人送终。”母亲语气冰冷决绝,全不像平日里温和慈祥的样子。一听这话,大哥、二哥十分自觉地跪下了。
“夫人呐,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我也是气急了……”父亲已经住了手,脸上讪讪。父亲、母亲恩爱甚笃,母亲是父亲微末时娶的结发妻子,虽为女流,性情却是刚毅果决,父亲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也多亏了母亲和家族在背后的默默支持。夫妻伉俪情深,别的不说,父亲从不纳侧室便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母亲也不搭话,上前查看儿女伤势。我只不过挨了三板,除了惊吓过度,身子是无妨。三哥仍脊梁挺直地硬撑着,不过额上豆大的汗珠和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我爬到三哥身边,拉着他宽大的衣袖,像小时候一样,抽泣着叫:“哥哥……”
三哥回望我一眼,见我满面泪光,两只眼睛哭得桃儿一样,不禁怜爱地道,“小雪……别哭,哥哥没事……”
这一开口,“噗”地吐出一口血来,昏了过去。
这下众人乱成了一团,延医的,抬人的,哭声叫声喊声混杂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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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不动手?”韩风的声音低沉、冷漠,带着毫不吃惊的不屑和嘲讽。
神思骤然回归,我定定望向他,看到一张半带笑意的脸,是记忆中的脸,又好像不是。他用两只手指夹着刀锋,我握着刀柄的右手加力,往下压,刀锋离他细细的脖颈不过寸长。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还是不能让刀下移一分。韩风眼中寒光一闪,我被一股大力弹开,再握不住刀,猛然摔在床上,额头撞向靠里的墙,“嘭”地一声,顿时头晕眼黑。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很多个头在眼前晃来晃去,头痛之余心底竟还生出几分好笑。以前对凡事都无所谓,是因为想要什么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现在则是因为,即使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把握任何。这也大概就是愚夫愚妇所笃信的: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悲或喜从此便无需太伤脑筋。
“你再不乖,我可就不客气了,”韩风翻身覆到我身上,一手支着身子,脸离我不能再近,呼吸相闻。他眉微皱,唇角带着玩味,一双眼睛看似专注地望我,眼神里除了嘲弄,似乎……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悲悯。老虎玩弄兔子时的悲悯。小白兔,你怎么这么弱小,哎,只能被我吃了。
我尽量把语气放得平缓和漫不经心,“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也不知那对卖唱的爷孙现在过得怎样了。”
他不感兴趣地“唔”了一声,翻身滚到一边床上,蒙起被子。
“从一开始的相遇你就计划好了?”声音在不听使唤地发颤。
他背靠着我,看不清神情,无声无息。
“说话啊!”我不依不饶。
“你觉得呢?”厌烦的冷哼。
恐惧和慌乱的喘息响起,如搁浅的鱼,在水湾浑浊肮脏的泥泞里苟延残喘,很久以后,像是从地底发出的声音,我听到一个沙哑凄哀的女人的声音响起,失神地喃喃道,“你,你说谎,你怎么会知道上元节那晚我会偷跑出门,又恰巧有一对落难的爷孙引得我去帮忙?你又怎么会知道我的样子,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
他终于转过身,神情似有几分恍惚,眼波浮起一层淡淡的雾气,像是被夜露洇染了,只一瞬,那层雾气散去,重又现出眼底的冷凝和决绝,他冷冷道,“你相信也罢,不信也罢,这世上的事,只要有心,总能做得到。”
是啊,只要有心,总能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