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4]仙山》柳外断虹

15、15

　　老掌门的八个弟子各有千秋，各有专擅。

　　大师兄兰珏长于占星之术，对丹药一脉也有涉猎。夙瑶与他亲近，自然还晓得他一笔丹青也颇为高妙，字更是不俗。

　　前世她年幼时，兰珏抱着她夜观星象，怕她冷脱了大氅给她，结果接连生了几天的病。他的身体不大好，一年中十停倒有九停的时辰身体不适。许是久病成医，他在医毒上面的造诣也首屈一指。

　　兰珏小时候曾经被狐妖掳去，门派中遍寻不着，一天一夜过去，都以为他丧生狐口，绝无幸理。谁知道他竟然自己浑身血淋淋地回了门派，只是受了重伤，从此落下病根，身体一直时好时坏，也习不成威力刚猛的仙术。

　　这些都是夙瑶听旁人提起的，真要跑到兰珏面前问，他只会笑一笑，绝口不提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掌门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但也没人敢跑去问他，夙瑶仗着年纪小缠着问过两回，老掌门摸摸她的头，只是说了一句话，“你大师兄这个人，心思难辨，多智近妖。”

　　兰珏因为身体不好，极少下山，唯一一次，还是他十八岁做出师任务的时候。

　　但凡琼华弟子有了能够被师父所认可的能力，不论岁数，就要从师父那里接受一个考验，通过这个考验，这个弟子就算出师了，从此可以自己收徒，担任长老。

　　不是每个弟子都能顺利通过这个考验的，甚至有些弟子一直无法达到师父所满意的水平，直到白发苍苍还在师父门下。

　　由于这个任务随各自师父的心意而定，对弟子能力的评价也全凭个人看法，所以能够接受考验的弟子年龄不一，考验的内容同样千奇百怪。

　　危险的有入东海取螭龙颔下明珠，简单的有进秘境采摘七叶明芝，古怪的有找出周天星辰七百七十七位对应的人是谁。

　　夙瑶今世还未曾做过出师任务，前世的任务又因老掌门的猝然离世而未能成行——前世她在位三年后，终于取来麒麟碧血，洒在掌门冢前，告诉师父：她出师了。

　　而兰珏的出师任务，据说只有两个字。

　　天下。

　　彼时夙瑶还未上山，一直到很久以后知道这个题目，不由得还为当年的兰珏捏一把汗。

　　什么是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穷尽四海列国，都不过天下二字。

　　是乱世中的英雄，力挽狂澜的帝王，还是拥兵自重的将军呢？

　　后来他当然完成了考验。

　　夙瑶在龙芽道丹里找到兰珏，隔着一排排的药柜，他坐在那里正在捣药，沉闷的药味缭绕间，兰珏的侧影苍白又消瘦。

　　此时连年岁较小二师兄都已蓄起长长的胡须，大师兄因为身体羸弱，样貌长久地停留在少年的模样，如同一张薄薄的白纸。

　　夙瑶的到来惊醒了沉思中的兰珏，“小师妹来找我吗？来，过来。”

　　夙瑶向他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依然如同少年的师兄做了一个含蓄的惊讶神情，笑着说，“小师妹怎么想要问这个？这不是小孩子听的故事。”

　　夙瑶并不相信，她那时年纪还小，七八岁模样，牵着人衣角就不松开，仰起脸笑，“大师兄和我说说，我来帮你捣药。”

　　翠绿色汁液染得药杵一片通透，在玉石相碰撞的声响中，枝叶根茎含混在一起。兰珏笑得眉眼弯弯，道，“到底是小师妹心疼师兄。”

　　他玉一样明净的手指曲起来抵着下巴，慢慢说道，“那年我刚下山，那时候天下大乱，七国各自雄峙一方，战火频飞，民不聊生。”

　　仿佛是渐渐沉入了当时的场景里去，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七国割据，互相征伐，到处都是离乱的景象......百姓易子而食，饿殍遍地，田地里长了及膝的野草，能种地的人都死在连年的战争里头了。当时，我就想，不如还这天下一个——清平盛世。”

　　那年少年道士远下昆仑，目睹狼烟烽火，辗转于乱世之中，不知是怎样的经历。

　　从兰珏波澜不兴的眼睛里，永远也休想窥探半点端倪。

　　夙瑶听住了，不由问，“那然后呢？”

　　兰珏看了自己好奇的小师妹一眼，懒懒道，“然后？师兄志大才疏，你听了可是要失望的。我观楚国之君有紫薇气象，所以决定辅佐君王逐鹿中原。后来在楚国勉强推行变法，终究为豪强所不容。士大夫都咒我死，我看楚国已有兴起之势，就假死脱身回琼华了。后来楚国果然成为天下共主，师父可怜我，又觉得我运气还不赖，就勉勉强强让我出师了。”

　　夙瑶想着师父是不是不太喜欢大师兄，竟给了这么一个为难人的题目。

　　师兄摸摸她的头发，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笑着道，“师父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小师妹可不要瞎说。”

　　直到她后来辗转从旁人口中听到了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少年下山远行不假，辛苦匡扶社稷也不假，但这其间的过程，波澜壮阔，不可以一言道尽。

　　他以天下为棋局，用那执子的手，几乎搅动了整个中原大陆的腥风血雨。

　　少年兰珏化名为卫秀，以谋士的身份，正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他擅长谋算，机变无双，时人传他算无遗策，能窥天机。

　　其时楚国实力为七国之首，卫秀游说各国联合起来对抗强楚，以三寸不烂之舌和对时局惊人的洞察能力成为各国座上宾，各国都欲招揽他，他却笑道，“岂能因我重演二桃杀三士之旧事？”说罢，欣然挂上六国相印，为古来第一人。

　　六国强则楚弱，皆欢喜。

　　郑国国君设宴款待他。在丝竹舞裙的缭乱间，卫秀长袖束腰风采无双，醉眼惺忪的样子迷了郑国公主的眼睛，一颗芳心自此遗落。

　　酒席上，公主亲自起舞，频送秋波。卫秀果然开口与郑国国君提亲，国君大笑应允。

　　吉日，六国将相能臣客似云来，此时方知卫秀交游之广阔，几乎六国权贵无人不识卫秀。

　　卫秀红衣翩翩，姿容煌然，亲自迎接宾客于门前，千万人中而视之卓然。

　　当真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宾客们无一不是一时人杰，无一不是接到请帖慕名而来。

　　吉时，鼓乐声急，新娘以扇掩面款款而来，卫秀忽的一笑，这一笑犹如月冷千山那般至清至寒，

　　只见他手轻轻一松，杯盏落地，砰然撒了一地甘美的酒浆。

　　老虎亮出了爪牙，绵羊撕下了画皮。

　　原来他竟然是楚国的人。

　　原来他今日是以身作饵，引他们入局。

　　这些恍悟都已经太迟了。

　　卫秀的丞相府外，三千甲胄森然的重兵已经将这个片刻前还喜气盈天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据观星台上的弟子说，那夜周天星辰大乱，流星纷纷，陨落无数。

　　帝星在隔了四十三年后，终于冉冉升起。

　　淡淡一笑闲袖手，转眼翻覆世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