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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当年隐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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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钧自然知道,每次幻境试炼,最常见的结果其实是不成功也不失败,意即时间到后,参与试炼的弟子依旧未能破解阵眼,从幻境中回到真实。
成功者,自然是在有限时间内脱身而出。通常来说,在试炼中可以成功通过者,十人之中,亦未必能有一人。
而失败之人,其实是在幻境中迷失自我,心魔迭生,狂性大发,若到了最后仍未解除心魔,便会由丹霄派内门高阶弟子中的一位亲自出手,将其人带出幻境,再以清心咒消除心魔,使之恢复如常。
傅钧以前从未留意过试炼失败者的下场,因为他自己是第一次试炼便成功通过,之后又专心修炼,极少关注这些外事。
他原本以为纵使试炼失败,人也不会有大碍,然而听到秦湛此时之言,显然并非如此想当然。
傅钧沉默了一下,还是禁不住问道:“他们……究竟会如何?”
秦湛眼神中似有一点隐约可见的愉悦之意,像是早已笃定了他一定会这样发问,却是不再卖关子,如数家珍地道:“那失败的十几人,虽然受到了清心咒的治疗,可惜最终还是毫无效用而已——其中五人疯癫,七人未逾月便猝死,三人数日后忽然走失、再不知所终。”
秦湛叙述的语调虽然平淡,但所说之事却更似因此而显得格外惨烈。
傅钧不由怔住,心下一时间不知是何滋味,神色不觉略显茫然。
秦湛目光一转,慢慢从他身上扫过,口中继续道:“当然,你最终会听到的消息,必定是那些人在死前,做下了多少不可告人的混账事,违犯了丹霄派多少条严行禁止的门规。因此,纵然他们死了也无人关注,只怕还有人要叫一声好,说一句‘天道昭彰,因果循环’。”
秦湛一顿,宛若感叹般的道:“死人是世间最好泼脏水的人了,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抗议,是不是?”
傅钧不语。他不想回应秦湛的任何猜测,因为其中深意未免太过令人不堪。
“若是幻境试炼中的景象皆如你我所见,那么将心志怯弱的人生生逼疯几个,也根本不算意外了。傅钧,你想不想猜测一下,此次试炼,究竟会有多少人失败?”秦湛声音渐轻,目光却渐渐幽深,“如此用意……倒不知是想让人通过呢,还是根本便不想让人通过。设下这个幻境之人……呵。”
听到秦湛最后那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声后,恍惚曾经在无数个噩梦中最熟悉不过的警铃,傅钧浑身猛然一颤,仿佛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似的,立时瞪视着秦湛:“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的语气几乎是有几分恶狠狠的,如同一只受伤的幼兽,频临绝境却始终不肯屈服。
眼前之人唇中吐出的话如同恶魔的诅咒,仿佛只要多听了只字片语,便会让人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深心里的某些东西渐渐碎裂成渣,再也无法复原。
秦湛微微一愕,似乎有些意外傅钧反应如此之大,不过神情却有一分了然之意,立即便道:“我并未说是师父做的。师父若说他不想在此次试炼中收徒,谁敢逼迫他?师父既然有收徒之念,自然不可能盼望无人通过。而大师兄也不大可能,因为此次试炼并非由他负责,再者即便师父再多收一百个弟子,地位也越不过他去。至于其他人……”
秦湛停顿了一下,方道:“傅钧,人之争心,自古便有。你啊……最好不要把其他人想得太好。”
傅钧缄默了一下,忽然道:“你也一样?”
“我自然也有争心。”秦湛并不否认,又反问傅钧,“你又何尝不有争心?若无争心,你我为何要苦心孤诣通过此次试炼,成为丹霄派宗主的亲传弟子?”
傅钧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秦湛的话,静了一静,道:“就算有争心,但人与人之间仍是不同。有些事,我绝不会去做。”
“我知道。”秦湛应答得很快,甚至还微笑了一下。“我也绝无可能将你与旁人一视同仁。”
“……”
傅钧之言,本来意有所指,指的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因为争心便去用谋害他人的手段,但又并非限定于这个意思,也可以是表明他不可能做出幻境中对秦湛百般行刑的刽子手。
而秦湛之言,乍听之下似乎是在回应傅钧的话:他纵然有可能会害旁人、也不会害傅钧,但细究之下,却又似乎并非仅仅如此——这句话似乎还别有深意。
傅钧突然惊觉,秦湛好像并不是什么都毫无所觉,但纵然如此,纵使傅钧对他露出杀意,他也不会用对待其他人的手段来对待傅钧。
倘若动了杀念的是旁人,傅钧毫不怀疑秦湛会一直记在心上,在来日寻机狠狠报复回去,让对方如堕九重炼狱、欲求速死而不得,因为秦湛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谁若因为他的外貌年龄而轻视他,只会落到一个惨痛无比的下场。
但若是傅钧……秦湛如果真的心怀芥蒂、有意报复,便绝不会说出在幻境中的真相,一来以免引起对方的戒备之心,二来以秦湛的手段,从来都只会叫人死也死得也不明真相,始终心存疑惧憾恨。
……所以秦湛对他,终究还是与众不同。
傅钧心中念头既动,一时间只觉满腔五味杂陈,便什么也无法再说下去了。
眼前的秦湛,并不是十年后那个冷酷无情、毫无人性的丹霄派秦宗主——而是一个还会将自己心中的想法毫不隐瞒地说出,还会为其他弟子的死因去追寻真相的十五岁少年。
傅钧正自心中惘然,却见秦湛忽然脸上肌肉一颤,口中低低闷哼一声,随即抬手按住右胸,上身微微前倾,仿佛正在强忍着极大的痛楚。
傅钧不由微愕:“你……怎么?”
秦湛却又立即坐直了身体,轻笑了一声,道:“不过是伤口又裂开了而已,果然如大师兄说的,不能这样久坐,须得整日躺下休息,否则便会伤情反复,难以早愈。”
他虽谈笑自如,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但毕竟身体并非完好健康,怎么样也掩盖不了中气不足的虚弱之态。
傅钧不语,目光却似乎更显出一分沉黯。
秦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连声音都有气无力似的,忽然“啧”了一声,伸手扯开衣襟,拆开绷带,又拿起一旁木几上的药瓶,将瓶中淡黄色粉末洒在伤口上,再将绷带重新包扎好。
秦湛动手速度极快,做完这一连串的事情时,也不过是过去了短短数个呼吸的工夫。
然而傅钧却已在秦湛拆开绷带的那一霎,清楚看到了秦湛胸上的伤口——那道伤临近右肩,有如婴儿拳头般大小,其中黑红色血肉凸凹不平,十分狰狞,仿佛被锋锐的利器狠狠搅拌过后一般。即便如今伤口已在渐渐愈合,但看上去也依旧触目惊心,想来当日受伤之时一定是极其凶险。
而且,伤口所在的位置也颇令人惊心——倘若再深一分,抑或是再偏一分,傅钧毫不怀疑,秦湛整个右臂恐怕便要因此而废了。
就算以如今的情况,倘若不能及时救治,让伤口恶化蔓延,傅钧也毫不怀疑最终会走向一个相同的结果。
秦湛的右手若不能使剑……那么今后习武修炼,恐怕便要艰难许多。
而即使是十五岁的秦湛,傅钧也清楚记得,秦湛早在十四岁初见陆淮风之后便说过,他未来的目标便是成为像陆淮风那样——万人之上的丹霄派宗主。
那时的秦湛,还只是一个成为丹霄派外门弟子仅仅三日的少年。
而当时所有旁听的人都在嘲笑秦湛年幼不知天高地厚,许下的志向也太过遥不可及了。但是,他们一定没有想过,十年之后,秦湛确实做到了。
可若是换作一个无法使用右臂的秦湛……还能在十年后登上宗主之位吗?
“你……”傅钧刚要说话,陡然间心念一动,顿时僵在原地——秦湛这道伤口,他想起来是因何而起了:是那时在幻境试炼中,面对犹如黑色梦魇般的庞大怪物,秦湛为了救下他的性命,以自身血肉之躯帮他生生挡下一击。
傅钧霍然从榻上站起身来。
秦湛并未起身,只是微微抬头看向他,双眸中似有一丝询问之意。
傅钧却只是沉声道:“你既然不宜挪动,便在这里好好歇息,换我去你的房间休息便是。”
他说话之时,目光一直没有对上秦湛的眼睛,而是落在了秦湛身后的虚空之中。
说完之后,傅钧立即便转身离开,大步流星,直冲房门走去,像是这个房间里有什么是他不能忍受的东西,必须即刻远离。
“傅钧。”秦湛也并没有阻止他的行为,只是在傅钧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突然叫了他一声。傅钧脚步一顿,立刻滞留在门前,却未回身。
秦湛的声音,在他背后缓缓响起,虽然音调虚弱,却于此时竟有一点决然又冷峻的意味。
“你不必有任何内疚。我的右臂不会有事,而我当时选择救你,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傅钧默然聆听着,心里却丝毫不讶异秦湛能够看透自己内心的想法。
秦湛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若是对幻境之中的景象始终无法释怀,便继续恨我好了,不用勉强自己。”
傅钧沉默许久,终于声音低沉地回了一句:“……不会。”
但他却没有去解释这句话究竟说的是不会再恨秦湛,还是不会勉强自己。
……因为此时的傅钧,自己心中也不知道,他想说的,究竟是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