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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心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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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宋清娴醒来之时却是在拂晓殿。
西宫太后看重晨曦郡主,时常邀其进宫伴驾,偶尔也会让她留宿宫中,久而久之,便在宫中拨了一个小殿给她作临时歇息用,原本这小殿该紧挨着西太后的寝宫,然而在“有心人”运作下,最终却选了拂晓殿,反倒距离陛下的寝宫更近些。
宿醉后醒来的她,脑袋疼得很,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然不管她怎么回忆,昨夜的记忆都只到她喝下桂花醉为止,之后那一段便似被人砍断了,空白一片。
以前还不曾醉过酒,但愿她的醉相不要太难看才好。
喝过解酒汤,随意用了些糕点,宋清娴便蹬着脚跑去给西宫太后请安。这会儿时候已经不早,都日上三竿了,前朝的早朝也早已结束,宋清娴踏入西太后的寝殿时,宫濯正陪在西太后身旁嘘寒问暖。
一见宫濯,宋清娴便下意识地想往回躲,明明昨日已经道过歉,并且似乎也征得了宫濯的原谅,可她还是没来由地心虚。然而,碍于西宫太后在场,她到底不敢躲,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请安见礼。
宫濯似乎也不大想见她,略应了一声便移开了视线,耳尖跳动着,微微泛红。
西宫太后倒是心疼她,礼才行了一半,便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摸着她的小脸,满眼疼惜:“哎哟,看看咱们家阿娴,竟瘦了这么多,可见是昨日饿坏了。”
宋清娴甜甜一笑,亲昵地往西宫太后靠了靠:“表姨母真会说笑,才半天而已,哪里就能饿坏了。”
“如何不能?”西宫太后极不赞同道:“这女孩儿呀,就该娇养着,阿娴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更要慎待。哀家听说你昨日在御书房门口的地板上坐了一下午?这可使不得,才刚立夏,地板还凉着呢。也不知哪个这么狠心,竟把我们阿娴也赶在门外,又冷又饿的……”
她说着,扭头横了宫濯一眼。
昨日同样饿了半天不得安慰反遭生母抱怨的宫濯:“……”
宋清娴偷偷地瞄向他,正好碰上他一扫而来的视线,吓得又缩了回去,低头小声解释:“表姨母,那事本就是我有错在先,怪不得阿肃哥哥。”
“怎么不怪他?”西宫太后继续数落,“要不是他一把年纪了还不娶亲,犯得着咱们厚着脸皮给他物色人选吗?你这当妹妹的好心给他介绍知心人,他还发脾气,他有什么资格发脾气?真当自己是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
“母后,朕才二十出头。”宫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并且,朕也没有妹妹。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宋清娴,心里嘀咕。
“二十出头怎么了?二十出头还小么?哀家二十出头的时候,你都已经会跑会跳,开蒙识字了。”
西宫太后越说越气,气完了又觉得委屈,竟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
宋清娴见状,急忙顺着她的后背轻哄:“表姨母莫气,阿肃哥哥向来可靠,想必心中早有成算。”
“他有什么成算!他就会寻着各种籍口往后拖!他要是有成算,东宫那个老太婆还用得着隔三差五地跑到我这儿来挤兑我?你当我愿意催他?那老太婆老说要插手他的婚事,我还不是怕她乱点鸳鸯,给他指一位不喜欢的皇后!我就这么个儿子,不就盼着他姻缘顺遂么……”
西宫太后越哭越起劲,一边哭还一边骂,直叫人心慌。宋清娴自觉一个人哄不住,也顾不得心虚了,身子往后仰了少许,隔着西宫太后不停地给宫濯打眼色。
宫濯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忽地拍案而起,一声冷喝:“荒唐!”
“朕乃天下至尊,竟连自己的婚事也不能自主?早年的协议,都被他们吃进肚子了不成!母后且宽心,朕于婚事早有打算,只碍于某些缘由暂不能公布罢了。东太后若再提及,你便让人唤朕来,朕亲自同她说!”
殿中之人,除了宫濯之外,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喝吓懵了,西宫太后甚至忘记了哭泣。
半晌,她才回神,弱弱地问:“那……那你打算何时公布?”
宫濯默默地侧过身,面向了宋清娴的方向,意味深长地道:“快了。少则半年,快则……两年吧。”
宋清娴左右四顾,疑心自己身旁是不是有什么怪物,不然,宫濯的目光明明没有凝聚,为何她还是觉得他在看她。
直至宫濯离开,殿中的人还是没能完全回过味来,西宫太后冥思了许久,还是不能置信:“不对呀,难道他真的有人选了?阿娴,你知道他有心上人了吗?”
宋清娴连连摇头,她要是知道,之前也不用那么大费周章替他物色了。
西宫太后叹了一口气:“唉,但愿这回是确有其事,不是他新的拖延之计吧。阿娴,你自小与他一块儿长大,就与他的嫡亲妹妹一般,得空便多看着他一点,千万别叫他的诡计得逞了。”
宋清娴诺然点头,心里却犯难。经历了昨日之事,她以为,自己怕是很长时间不敢去招惹阿肃了,尤其是在他的婚事这件事上。
……
宫濯回到御书房后心情却是不错,四下无人时,甚至微微翘起了嘴角,仿佛先前在西太后寝宫拍案冷喝的人不是他。
案前端坐,提笔落墨,批阅奏折的速度似乎也比往日快了不少。
“陛下,这是您要的《花语录》。”卫离呈上来一本小册子,又悄然退了下去。
执笔之手顿了一下,又书写了片刻方停,转而翻开了小册子。
所谓《花语录》不过是民间流传的一本杂书,里面记载了各种花草的传说以及花中寄语。譬如牡丹,所寄之语为圆满、浓情、富贵;菊花,所寄之语为清净、高洁、真情;芙蓉,所寄之语为清白、坚贞、纯洁……
书中偶尔长篇大论,偶尔寥寥数语,宫濯一一翻阅着,然而,那些记录着奇葩异草的语句都被粗略扫过,只中间不起眼的某页留住了他的目光。
葱兰,又名葱莲、玉帘,枝叶翠绿,花开纯白,寄花之语——初恋、纯洁之爱。
初恋,这名词是如此动人。
宫濯捧出宋清娴送的那盆葱兰,亲自拆开了那层粉色的缎帕,置于笔架左侧,伸手可及之处,他静坐凝望着,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指尖不自觉地抚上唇瓣,仿佛在回味着什么。
无人知晓,这位素来冷峻肃气的帝王,竟也有如此温润柔和的一面。
“陛下,郡主有信。”御书房外有人通报,是今日当值的小监。
宫濯敛起神色,大手一挥:“呈上来。”
小监呈上的确只是一张纸,叠得四四方方,墨汁方干,还带着一股墨韵清香,上面书写着一行飘逸且熟悉的字:昨夜醉酒,事尽忘,可曾无状?
宫濯俊眉一挑,取了一张新纸,蘸墨下笔:睡之若豚,呼之不醒。
小监得了回信,又退了出去,片刻后,御书房门外似乎传来了一声低骂,非耳清者几不可闻。
“你才是猪……”
宫濯眉尾再次一挑,翻开一本奏折,好整以暇地批阅起来。
然而,一本奏折未完,先前那小监又走了进来,仍旧递上了一张四四方方的纸,这回写的是:望月楼之事纯属无心,不应先斩后奏,求原谅。
宫濯不想理会,挥挥手,直接让小监退出去。
外面安静了片刻,然不过须臾,方退出去不久的小监又被推了进来,手里抓的仍是一张纸。
“陛下,有信……”小监硬着头皮再次呈上纸张,声音里带了哭腔。
宫濯无奈,只得再次搁下笔,展开这第三封“信”,“信”上仍是一行熟悉的飘逸字体,只不过字的旁边多了一小幅插图。
“我再也不敢了!”六个字写得极大,旁边的小图却是简单几笔勾勒而出,那是一个双手合十,跪地求饶的少女,其中眼睛画得最为传神,眼中的乞求之意仿佛透纸而出。
“呵。”宫濯忍俊不禁,修长的手指在御案上轻敲了片刻,再次执笔写下了一封“回信”。
《律己训》一遍。——遒劲有力的字如此写道。
修长的手指又在御案上敲了两下,取过帝皇的私印盖了上去。
传信的小监一直低着头,压根儿不敢乱瞟,取了“回信”又匆匆走了出去。
未几,御书房门外便再次传出了那道清脆熟悉的声音。
“不是吧?这么狠?”
话音刚落,便有一双手扒上了御书房的大门,紧接着一个黑溜溜的脑袋探了出来,脑袋上小嘴高高撅起,湿润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瞪着书房中的人,七分抱怨,三分哀求。
宫濯微微侧首,对上她的视线,不闪不避,隔着三丈不到的距离,与她对视着,暗中较劲。
御书房中的青玉云龙纹炉无声地吐着淡烟,空气中熏香飘绕,一室的安静围着隔空对视的两人,气氛诡异得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滋生着,虽极慢,却不容忽视。
最终却是宋清娴率先挪开了视线,嗖地一下缩回了门外,一边呼气一边拍着胸脯。
“见鬼了这是,我居然还是心虚!罢了,罢了,不过多抄一遍《律己训》而已,我还是先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