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际会》三揖

37、第三十七章 匕现无声

　　楚烈铮静静地望着被师姐一剑穿心后“死亡”了的三师兄。

　　秦湛一身蓝衫，黑发如瀑，眉宇间是逼人的英气。他是楚烈铮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你杀了他们？”

　　好一会儿，楚烈铮才轻轻开口。

　　“不会的。怎么会呢？”秦湛笑道，“难道在名医天下臻眼里，我就是如此不堪么？”

　　他高傲地扬起头，“杀人，实在是太过粗糙，也太过粗暴。我其实一点儿也不想杀人。因为对我来说，活人比死人要有用得多。我得谢谢楚无刃那天及时制止了我，否则一不小心把你给杀了，今日谁来救他们？他们要是死了，谁来体会我的强大，我的恐怖？来吧，来救救他们，然后和他们一起——臣服于我吧。”

　　他侧过身子，微躬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烈铮道：“你倒是很有自信。和楚无刃联手，不怕他现在来拆你的台？”

　　秦湛笑而不语。

　　楚烈铮暗叹一声，慢慢走进大厅，在他身前停了几息，轻声道：“他们中要是有一个人死了，我就杀了你。”

　　秦湛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忍不住狂笑起来，却又瞬间停住，双眼闪过一道厉光。

　　他突的向前扑去，右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幽幽的绿光，倏忽停在楚烈铮喉头。

　　楚烈铮一动不动，只是眼角一跳。

　　“就你这样，还想杀我？”秦湛慢条斯理收回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还是我昨天揍你揍得太轻了？”

　　“嘶——居然是碧荷刀……”楚烈铮捂住脖子，连连摇头：“不轻不轻。好吧——现在看来，倒是得多谢师兄手下留情了。”

　　“那倒不必。”秦湛盯着他一步步走过，突然问道：“咦——听你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好像楚无刃没有用他的命来换你的命。那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楚烈铮顿时全身一颤。

　　他低头望望自己白皙的手，似乎还不太相信上面已经沾染了别人的血，而且，还是他视若父母之人的血。

　　楚无刃没死，替他付出生命的是师父和师娘。

　　即使过了整个人都懵了的时段，到了现在，楚烈铮依然还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这一事实。

　　固然，罪魁祸首绝对是楚无刃无疑，但是如果自己没有心心念念要楚无刃死，没有故意倒在秦湛手下——再退一步，如果自己没有来参加这场风云际会，师父师娘又怎么会失去性命？！

　　楚无刃一句简简单单的“死了”，让他知道自己在昨日见到秦湛后突然冒出来的猜测，已经成了噩梦般的事实。

　　他的计划终于出了差错，他的任性终于招来了报应。

　　可是，那血淋淋的代价，却不是他自己支付的。

　　楚烈铮先是心脏一滞，接着慢慢又平静下来。

　　没关系。

　　没关系的。

　　八方的那个天下臻，已经随着他们一起死掉了。现在站在这里的人，穿着魔宗少主的衣服，代表着极峰，不叫“天下臻”，不叫“臻先生”，也不叫“楚烈铮”，他有另一个名字——尽管他并不是那么喜欢那个名字。

　　“我记得有让你去阻止。”楚烈铮回答，“你以为我让你阻止的是什么？”

　　“什么？”秦湛一皱眉。

　　楚烈铮摇头道：“既然你没有明白，也没有在意，更没有按我请求的去做，那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秦湛撇撇嘴：“哼，我也没必要知道。待你把这一群人救过来，我们再慢慢商讨也不迟。”

　　楚烈铮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寻了一个空碗，接着抽出缱绻刀，捋起袖子，用右手手背蹭蹭左手手腕，道：“三师兄，那天，你说我埋没了这绝世好刀，我却不这么认为。”

　　“哦？”秦湛倚着门扉，怀里抱着那只大白猫，冷冷笑道，“那你以为如何？”

　　楚烈铮盯着自己手腕的血管，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脸颊不免有些抽搐，语气却平静如初：“我让它尝遍天下药材，让它痛饮魔宗鲜血，让它救人命千千万万，怎生对不住它了？杀人的刀固然威风，却也不过是凶器，我的刀却是大大的善器！凶器千古数之不尽，但善器却总是少得可怜。物以稀为贵，所以啊，我这缱绻刀，将来绝对会流芳百世——”

　　他终于下定决心，一闭眼，缱绻刀划下，鲜血淋淋地滴进碗中。

　　楚烈铮倒抽一口冷气：“呼，好疼……好疼好疼！要死了要死了……”

　　秦湛实在忍不住闷闷笑起来：“你还是老样子，总是在这种时候装可怜。真的疼了要死了，你绝对会咬牙硬挺到底，死也不吭一声，当我不知道呢？”

　　“……”楚烈铮顿时噎住。

　　“你那关于刀的理论是有些道理，不过，它会扬名，将注定不在你手里，而在我——秦湛，‘煞’的手中。我当初没有把它带走，就是笃定了——你会乖乖把它送还给我。”秦湛已悠悠道，“你不该回来，可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你看，你就是这么蠢，这么软弱，这么顾念重重，让人想猜不透都难。所以你再心思灵巧，再满腹诡智，再能看破天机，又有什么用呢？”

　　他指指屋内的人，冷笑道：“那些人，在你‘死’时连一滴眼泪都没流，他们要死了，你却为他们流血。值得么？”

　　“生命无价。”楚烈铮道，“用几碗血救十几个人，怎么不值？”

　　秦湛点了点头，没有反驳，倒是放柔了声音，笑道：“说起来，让他们倒下的是你的血，让他们重新站起来的还是你的血。小师弟，虽然你又傻又蠢又无能，但我不得不承认——为兄这场起煞好戏，还真是多亏了有你呢。”

　　“毒与药本就是不可分割的阴阳两面。”楚烈铮大喘了一口气，脸色有些发白，“毒克药，药解毒。这场阴谋本就基于一种未知的、强大的毒素之上，所以……这应该就是‘百草园’白依儿姑娘不在这里的原因了。”

　　秦湛笑眯眯地点头道：“我唯一看你顺眼的就是这一点——和你说话，永远都不用费劲儿去解释。你总能知道好多你完全不该知道的东西。”

　　楚烈铮嘿嘿笑道：“这是在夸奖我吗，三师兄？”

　　回答他的是一颗激射而来的小石子。

　　咣当，聚积了大半碗血的白瓷碗碎成了七八片，鲜血横流，桌子上一片狼藉。

　　楚烈铮哀嚎一声，急忙点了自己几处穴道，稍稍止住伤口流血的速度，翻身越过桌子，扑过去抓过另一只碗来，手臂颤巍巍地悬在上方，想了想，最后还是又呲牙咧嘴地划了一刀。

　　秦湛看着他那视死如归的壮烈神色，笑道：“既然心不甘情不愿，又很怕疼，小师弟，你为什么不乖乖回你的极峰享福去？”

　　楚烈铮无奈道：“我倒是也想，奈何，天生劳苦命啊。”

　　“我倒不晓得天下第一大宗的未来掌权人，会是什么‘天生劳苦命’。”

　　“这不就有一个？”楚烈铮扬了扬下巴，眯起眼睛，“三师兄，闲话还是少说一些为好。你留着这些八方英雄没杀，现在又留着我没动手，有什么目的，你不妨先告诉我这个当了你十年小师弟的人吧。”

　　秦湛勾起嘴角：“正有此意。”

　　————————

　　“煞！”

　　花容骈指成剑，凝眸聚思，端庄秀丽的脸庞上第一次现出了异常明显的愤怒表情。

　　她恨！

　　恨对面那位挑起腥风血雨，恨对面那位杀了她最钟爱的弟子，更恨对面那位向楚烈铮下了毒手！

　　杏眼含煞，樱唇微张，花容认定了“陈禾”，一出手就是犀利无比的杀招，誓求一击必杀。

　　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对面的“陈禾”却只微微一笑，扬了扬手。

　　看着他那苍老诡异的笑脸，花容心里顿时泛起浓烈的不安感觉。

　　接着，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花容软软倒下，全身所有力气都泄了个干干净净，连动一动小尾指都十分困难。

　　身后传来声声闷响，于是花容知道，其余的八方英雄们也没有幸免于难。

　　正当她又惊又怒的时候，一个尖锐冷峻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就是你小子杀了姓楚的混蛋？”

　　西方愁！

　　花容听到靴子踩在草地上发出的簌簌声，紧跟着，一个银发矮小的身影缓步走出，挡在了她与“陈禾”之间。

　　他没有倒下？

　　还有多少人和他一样？

　　不，应该是——还有多少人和我一样？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花容心念电转之时，只听那位“陈禾”用与其苍老面容完全不符的清亮少年音讶道：“咦——你倒是有趣得很哪。”

　　西方愁冷冷回应：“不若你有趣。”

　　“陈禾”——也就是秦湛——面对这意料之外的情况，却不慌不乱，好整以暇地问道：“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没有中毒倒下么？”

　　西方愁一蹬地面，身形恍如离弦之箭狂冲而出，口中厉声喝道：“老子就在这儿等着你呢，他娘的怎么可以说倒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