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引》陆毕毕

5、孤城

　　倒在地上的人临危不惧，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就是不开口说话。
　　陆珩神色一凛，刀锋便又吃进去几分，地上的人慌了神，支吾道:“是…是……”
　　“小心！”陆昶眼疾手快的向后拉了一下陆珩，陆珩得以躲开直奔面门的一道飞刀，然而后退的步幅不够大，飞刀擦着脸颊钉在门楣上。
　　再看地上的人，迅速起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陆珩还刀入鞘，陆昶直接丢掉刀，拉住陆珩的手臂，凑到他面前仔细查看他脸上的伤口，“我看看伤口深不深，有没有毒。”
　　飞刀凌厉，所幸没有淬毒，而且只是划破了他的面具。陆珩不着痕迹的躲开，淡淡道:“不碍事，主上没受伤就好。”
　　陆珩不理会陆昶自顾自的从门楣上取下飞刀，放在手中掂量掂量，分量不小，估摸是精铁打造而成的，吹毛断发，真是装备精良的刺客。
　　见陆珩对自己不理不睬，情急之下，陆昶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你究竟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孝珩……”
　　终于唤出他的名字，陆昶几乎是在哀求，陆珩顿了一下，回道:“广宁王高孝珩已经死了，这世上只剩陆珩。”
　　听闻他这样回答自己，陆昶怔住，随后笑了起来，拉着陆珩推开大门朗声大笑进院。陆珩也随着陆昶的情绪变化而眉眼带笑，似乎遇刺的惊险一幕只是幻影，只剩二人相认的喜悦。
　　后来陆珩问起陆昶究竟是从何时起发现自己的身份的，陆昶挠了挠脑袋，说是开始也被陆珩骗得死死的，睡了他一宿后有所怀疑，又经历高湝那一番话，便如饮醍醐，大彻大悟。
　　结果就是陆珩狠狠的送了他一记爆粟，疼得他站在原地咧嘴傻笑，陆珩还担心是下手太重给打傻了。
　　第二天清晨陆昶从梦中惊醒，找遍府邸内外也不见陆珩的身影，顿时慌了神，以至于并没有发现身后悄悄逼近的人。
　　“你在做什么？”
　　陆昶连忙回头，见是陆珩便放下心来，“今天宇文邕要毒死他们，我以为你去救高湝了。”
　　陆珩神色一黯，回道:“且不说我能不能杀过重围去到十叔跟前，就凭昨日十叔那番话，我即使要去救他，他也断不会随我走。不能以身殉国，最后以性命拜祭亡去的大齐，也算是不错的归属。”
　　陆珩说这话的最后望向远方，似乎在悼念他极尽半生维护的大齐，脸上写满了哀痛。陆昶猝不及防的捧住他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陆珩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
　　经历那一晚的遇刺，陆昶非但不担心自己反而心情大好，陆珩骂他没心没肺他也不恼，笑嘻嘻的围着陆珩打转就是寸步也不愿离开。
　　为了安全起见，陆珩一直没有摘下自己的面具，并且提议陆昶秘密离开长安，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陆昶还未表态，宇文邕旨意先来了，伐齐有功的将领全部得到嘉奖。而宇文宪麾下的，无一例外，都额外在长安赏了一处大宅子。
　　陆珩长叹一声，“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
　　陆昶没亲身经历过朝堂的是非看不透这其中的利弊，陆珩不会看不出，宇文宪在军中声望很高，又战功赫赫，宇文邕即使是宇文宪的哥哥也不得不对他有所防范，赏赐府邸看似荣光实则是宇文邕除掉宇文宪的一招棋——监视宇文宪所有的亲信。
　　陆珩不希望陆昶卷入这种为了稳固皇位而残害手足的争端中，于是擅自做主，暗中安排好了一切。
　　深夜，乔装改扮好的陆珩和陆昶混入巡逻的守卫中，刚一出大门，宅邸深处陆昶的卧房所在燃起熊熊大火，守卫连忙折回救火，二人趁乱逃进浓浓的夜色之中。
　　一口气逃出城外，事先安排好的马匹早已等候多时，二人褪去身上的伪装迅速上马，扬尘而去。
　　火，自然不是陆珩派人放的，只是他算准了今夜宇文邕会有所行动，事先和陆昶乔装改扮好趁乱逃了出来。也不用担心宇文邕的人会追上来，陆珩早就在街上悄悄抓了两个乞丐迷倒了放在卧房内，宇文邕的人自然不会放他俩出来，等烧成两堆灰，任谁也想不到是陆珩的计策。
　　爵位官职，一直就像囚禁人的樊笼，重获自由的二人好似羁鸟归林，好不逍遥自在。
　　陆珩一直与自己的长子高凌有书信往来，日前高凌来信说儿媳诞下一子，此次离开长安陆珩就做好了和陆昶一同去看望孙儿的打算，只可惜还未谋面的儿媳生下孩子后便香消玉殒。
　　五月下旬，已出山海关的二人此时站在一个光秃秃的土坡上，雨水倾注而下，土坡并没有受到雨水冲刷的影响而泥浆成河，浑身湿透的两人看着前方的小城，沉默不语。
　　刚才，二人在此处停留休息，不久便下起小雨，他们起身穿上蓑衣，准备上马继续赶路找个避雨的地方，还没上马，雨势骤然变大，雨水打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马儿又不知受到了什么惊吓，挣脱缰绳狂奔而去。
　　留下面面相觑的陆珩和陆昶在原地，而马儿逃窜的方向，凭空出现了一座小城，规模不大，可是下雨前根本就没有这座小城，一个人看错情有可原，两个人都没注意这个小城是绝不可能的。
　　陆珩看着前方被乌云笼罩的小城，对陆昶郑重的说道：“看来这次我们不得不在这城中留宿一晚了。”
　　为了行踪不被发现，陆珩和陆昶一直露宿野外，这次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他们决定进城一次，毕竟在关外没有马匹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二人休息的地方离城门不远，半柱香的功夫便来到城门底下，城门比在远方看起来高大许多，城墙全是以青色的石砖砌成，奇怪的是连一个守卫都没有。
　　进了城，同是以石砖构建而成的房屋分列道路两旁，错落有致，看得出这城建立之时是经过高人指点的。只是缺乏人气，不像是有人住在这里的样子。整个城一片死寂，门窗紧闭，没有马儿的踪迹，两个人走在石板路上，一直感觉有人在暗处窥视着自己，于是提高警惕，随时准备迎战。
　　然而走了半天，路边同一具白骨第三次出现的时候，陆珩终于确认两个人其实是在几所屋子的周围打转，便拉住陆昶停下来，“这几间屋子怕是有些古怪，我们继续走也只会在这里打转。”
　　陆昶看着周围的屋子思考一阵子，恍然大悟，示意陆珩一起跟他去最近的一个屋子，敲打一番，合力拆下石质的窗棂，向屋内看去，屋内只有一张椅子，一身材高大得超出常人许多的怪人正端坐上面，苍白异常的脸瘦削得像刀刻出来的，嘴角带着妖异的笑容看着他们，一只手反向伸到身后指着墙，其反转的幅度之大绝非常人能企及的。
　　纵然见多识广的二人也是一愣，静待半刻，见怪人没有任何行动，先后从窗子跳进屋内，走进才发现，这是一造型怪异的傀儡，陆昶好奇的把傀儡的手臂掰回正常的位置，刚停留一瞬，又迅速弹回原来的位置。
　　“看来是它的主人有意将他们摆成这个样子，这也许是我们一直在这里打转的原因。”陆昶一边念叨着一边回头看向陆珩，看到陆珩脸色不太好看，顿时反应过来是因为自己冒失地碰了这个傀儡，陆珩担心他中毒而生气。“没事，没有毒的，傀儡的主人也不会想到会有人拆下窗子进来。”
　　陆珩摇摇头，“你如此大意，若是有毒就追悔莫及了。”
　　陆昶用摸过傀儡的手拉住陆珩的手，笑道：“就算有毒，也有你陪我一起见阎王。”
　　陆珩异于往常的点点头，陆昶怔住，马上拉陆珩进怀里紧紧的抱住，认真的说道：“不是叫你好好活着么，即使我死了，你也不能死。”
　　“你抱得太紧了，陆昶。”
　　见陆珩没有正面回应自己，陆昶孩子气的说道：“你不答应我我就不放开。”
　　陆珩想了想，缓缓地抬起手臂也抱住陆昶，问道：“放你独自去见阎王，我怎能放心？”
　　陆昶贴在陆珩的耳边小声道：“请殿下放心，我先去篡了阎王的位，打理好地府便回来迎接殿下。彼时，我就是殿下身边记录人生平的判官，殿下只管坐在阎王殿威风就好。”
　　听到陆昶的话，陆珩笑了起来，顺着接下去：“那我岂不是变成了高纬那样昏庸无道的君主？”
　　“我又不是高阿那肱他那样的佞臣。”
　　“莫非你是和士开那样的？”
　　陆珩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和士开是高湛的近臣，君臣二人的关系世人皆知，和士开以取悦高湛为能事。陆昶也想到这一层，放开陆珩笑道：“我一直都在尽我所能的取悦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