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引》陆毕毕

1、灭国

　　公元577年，北周二次伐齐，北齐后主高纬、幼主高恒弃都城邺出逃，周军调遣十四万五千兵力攻克邺城，北齐王公以下全部归降。齐后主、幼主出逃途中被周军截获。是年二月，任城王高湝、广宁王高孝珩于信都战败被俘，送往长安，北齐亡国。
　　长安，远离闹市有一所宅子，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寒酸，却每日都有官兵把守，至今不见宅子的主人出门过。若是去闹市随便找个人问一下便会得知，里面关着个齐国的人，说起身份，那就无从探寻了，毕竟庙堂的事情不是小老百姓能知道的。
　　早春二月，天气还是偏冷，宅子只有两间屋所，套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唯一进出的院门外每日有官兵负责守卫、监视以及盘问来人。
　　这屋子废弃许久，虽说刚搬进来时也有人整修，院子里的地砖重新铺过，围墙也重新砌过，而窗户上破破烂烂的窗纸却一直无人问津。寒风穿窗而过，屋里的人坐在床边，丝毫未察觉寒冷，像个木头人一样坐着。
　　院门传来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来人在门口下马，门口的守卫与他相熟，却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才问道：“将军这次又带了什么好东西赏赐我们？”
　　被称作将军的青年约莫二十八九，未着戎装，一身普普通通的便衣也掩不住眉宇间的英气，神情俊爽，齿白如玉，刚下马就笑得如春风一般暖人，“当值站岗何等辛苦，小弟今天带了酒菜犒劳几位大哥，不成敬意。”
　　守卫见他以小弟自居不免有些得意，再加上将军带来的酒菜必然是美味，连忙眉开眼笑地接过酒菜，感谢几句后让开院门，嘱咐一句不要停留过久便一门心思扑在酒菜上。
　　青年返身从马上取下衣物食盒，推开门进了院子，刚关好院门便高声道：“孝珩，我来看你了。”
　　诚然，这里关着的正是北齐文襄六子其中的广宁王高孝珩，战败被俘后押往长安，应周齐王宇文宪要求高孝珩被关到这个远离皇宫的小院子已经近十天，平日里除了送饭的宫人只有宇文宪麾下战将陆昶来探望他。
　　还不等走到主屋门口，门便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只茶碗，气势汹汹地直奔面门，常年习武的人自然比平常人反应机敏，身形稍稍一侧，茶碗便擦着鬓角飞过去，然后清脆的一声响。
　　陆昶回头看了一眼地上茶碗的碎片，又瞟了一眼门口，见守卫并无动静，随即笑道：“孝珩，你砸伤我不要紧，惊动了守卫，他们该让我回去了。”
　　刚扔出来茶碗的人此时正站在主屋门口，身着一袭青衣，宽袍大袖，对青年怒目而视，由于长时间在阴冷的屋内坐着，脸色有些苍白。不过这也丝毫不妨碍他用低沉有力的声音训斥青年：“叛国贼子！还有脸面来见我？滚出去！”
　　陆昶无奈的耸了耸肩，拎着食盒和衣物从高孝珩身旁走过，像是进了自家门一样找来胡床、摆好酒菜，拿出自己带来的两个酒杯斟满，顿时酒香四溢，招呼高孝珩过来，“我今天带了汾酒，这味道不错吧？”
　　一直被无视的高孝珩立在门口不如刚才那样气愤，恢复了平时的从容弘雅，只是与他现在落魄的样子不相符，青丝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多日未剃须的下颚已生出胡茬，亡国之痛日日挂在心头使他与昔日容姿英俊的广宁王千差万别。
　　“陆昶，你我当日兵戎相向，我如今战败被俘，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高孝珩依旧站在门口不愿进来，冷着脸的他脸上的线条像是刀削出来一样。坐着的陆昶仰起头看着高孝珩，就像当年义父斛律光带着幼年的他去拜见高孝珩一样，笑盈盈的。
　　“孝珩，你又瘦了，下次我多带些吃的来，你先坐下来，我今天带了烤羊肉，都是切好的，羊还是我亲自抓的，小羊羔肉特别鲜嫩。”
　　满屋子都是热腾腾的烤羊肉的味道，从昨天晚上就没吃饭的高孝珩肚子不争气地饿得不行，可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冷声道：“论辈分，我与你义父是旧交，我是你的长辈，而你已背叛大齐，我与你就是仇人，不要叫我孝珩，你不配。”
　　陆昶的脸色变了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呼出一口气，“背叛大齐？我义父对皇帝忠心耿耿，征战南北立下赫赫战功，抵御外敌守护疆土，到头来还不是被那昏君给来个满门抄斩，若不是残害忠良，齐国又怎么会没有得力战将抵御北周的讨伐？我侥幸免于一死，追随宇文宪就是为了给义父报仇，要说背叛，是大齐先背叛我们的。”
　　提起北齐的灭亡缘由，高孝珩再清楚不过，后主高纬昏庸无道，大敌当前却怕他出兵立功威胁到皇位而不采取他的意见，传位八岁的孩子高恒，高纬自己坐上太上皇的位置与嫔妃饮酒作乐不理朝政，奸佞小人当道将他调离京城做沧州刺史，不久高纬便因为与嫔妃打猎延误了战机，节节败退，落得国破被俘的下场。
　　而高孝珩在信都与叔父任城王高湝集结军队共同作匡扶国家的打算，奈何兵力悬殊无法抵御宇文宪的军队，加之叛臣偷袭，最终兵败被周军俘虏。
　　北齐灭亡是无法挽回的事实，但是，想到两军对决之时看到敌军里的陆昶，高孝珩就气不打一处来，陆昶小他几岁，是斛律家的义子，斛律光遇害之前经常在广宁王府跟着高孝珩学习兵法，斛律家灭门后一直不得音讯，高孝珩还一直为当年没有替斛律家求情而心怀愧疚，想不到还能再次见到他，只是没想到是在敌军的阵前。
　　忆及昔日谈笑的时光，相比对阵时的冷漠，这种被背叛的感觉令高孝珩恨不得抓住陆昶痛打一顿，更不要说心平气和的说话坐在一起吃饭。
　　“王上是受到奸臣的挑唆，事后也是追悔莫及，这不能成为你背叛大齐的理由，简直是强词夺理！”
　　陆昶也不争辩，在高孝珩面前他是学生是晚辈，想要拗过这个广宁王比登天还难。只能放缓语气回应道：“义父也好，大齐也好，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再争辩这些也于事无补，你先坐下来吃点热乎的羊肉暖暖身子，改日我命人把窗户纸糊上，加送暖炉过来。”
　　话都说成这样，高孝珩也不愿再多说什么，自己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就顾不得其他，坐下来一个人吃肉喝酒，根本不理会陆昶。陆昶也不恼，笑吟吟地自己端着酒杯喝酒，时不时地给高孝珩把酒满上。
　　一餐过后，有些微醺的高孝珩难得露出了笑意，靠在床头喃喃自语，陆昶听不清说些什么，而他已经在此停留许久也不敢再耽搁时间，衣物放好，收拾起食盒，便离开小院。
　　殊不知，陆昶前脚刚走，两个人影便从院外翻墙而入，门口的守卫也是喝得醉醺醺的分毫不曾察觉院子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