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子——谢郎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浮世沉录

1、第 1 章

　　采桑子
　　——谢郎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
　　浮世沉录著
　　采桑子
　　纳兰性德（清）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谢郎：
　　见字如颜。
　　自君别后，日日思君不见君。
　　西北的寒风刮破废旧的门窗，穿过这间破旧的木屋呼啸而过。我躺在这张废弃的木板床上，冷硬的木板有厚重的凉意，穿透脊背渗进骨子里面。我蜷缩在床上，破旧又乌黑的旧棉絮裹紧全身，充满油污的污秽气息扑鼻而来。在我生命的弥留之际，往日的种种在脑海里走马观花而过。那些曾经的欢乐幸福与伤痛，都是你赠与我的，谢谢你给的以及被你被我放弃的爱，谢谢你赠给我的那场空欢喜。
　　谢郎，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识的场景么？三月的小城桃花开遍，你像是一阵哒哒的马蹄，突然闯进我心里。那一年，我爱上了龙井，来到西湖追寻龙井的踪迹，你亦慕名而来，笑容比三月的春风更加和煦温暖。那个制作龙井的老人耐心地教我每一道工序，你含笑看着，让我的心更加颤抖。我不敢看你，却又时常忍不住偷偷瞧着你。你仿佛洞察了我的心思，开始捡着一些话题与我聊，从魏晋七贤嵇康的龙章凤姿到陆羽的《茶经》，从唐朝的白瓷到元代的釉里红，我们是有那么多共同的话题，彼此都很愉悦放松。
　　而后，我们深入信阳的深山老林寻找最原始的信阳毛尖，用新旧不同的叶片制作苦丁茶，为了大红袍的母树差点跌落悬崖，到云南普洱看当地人如何压缩出黑漆漆的普洱茶饼。那一段时间的我们多么快乐啊，同吃同住，彼此相互照应，仿佛世界就只有我们两个。心灵的契合是上天注定的，情动的开端水到渠成。那天，我注视着你水亮亮的眼睛，好像是天上明亮的星，我如十六的月亮般圆满。
　　我从小到大是一个孤儿，受过冷眼奚落与嘲笑，同时亦接受过陌生人的善意与友好，只是从不知自己如何存活于这个世间。二十三年前的岁月，我总是觉得自己可有可无。但是那一刻，你成为我世界的全部。谢郎，这样很好，我很满足。
　　你还记得你带我去大理的洱海么？你说要在那里为我建一座小木屋，推开阳台的木门就是清澈空灵的湖水，还有蔚蓝的天空。阳台还要放一张摇椅，我可以坐在上面边看书边享受阳光，你会在旁边为我煮茶。这样的日子太美，梦里都不敢想象，我听着听着就感觉自己醉过去了似的。
　　可是，幸福来得突然结束同样太早。我从不知你已有妻儿，生活亦是和谐美满。那段时间，我过得压抑而且神经质，总感觉自己抢了别人的幸福罪该万死，同时又恐惧有人要抢回不属于我的幸福。我不停追问你你爱不爱我你爱不爱我，这源于心里无所归依的安全感。我又仿佛一个人在世间行走，身边都是黑漆漆的洞穴，我感到害怕又惊恐无助。我渴求一个属于你我的孩子，一个让我与你有牵扯，与这个世间有联系的孩子。你不动声色，看透了我的心思，知道我的不安与恐惧，但是你还是尽量满足着我安慰着我，你说，桑桑，我们顺其自然好么。那一刻，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只是，你爱我但我不是你的全部。
　　我没想到你的妻子会知道我的存在。那天，她来到我们洱海的家。这个端庄的女人，踩着尖锐的高跟鞋，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对我说，林桑，你叫林桑是吧，很美丽的名字，但是你不知道即使再美丽的东西不属于你上天一样会拿回去么。你的妻子如此优雅与高贵，我仿若尘埃，卑微到不值一提。我从不知道你的妻子是这样端庄与霸道，要是知道一直以来她因为我给了你很多压力，那天我就不会拖着你的手一直追问你爱不爱我你是不是决定舍弃我了你怎么可以舍弃我呢。你明亮的眼眸变得灰暗，模样颓废而无力。是我激怒你了吧，所以你不耐烦的挥开我紧紧握着你衣袖的手，说，桑桑，暂时放过我好么。我颓然跌倒在地，掩面而泣，觉得自己悲凉又无望。滚烫的血液从大腿滑落，摊在木质地板上触目惊心。那样的鲜血红的刺目，我的嘴唇苍白得哆嗦，你眼里白茫茫的颓废终于被划开，染上了深切的恐惧。我再一次紧紧抓住你的双手，这是我最后一次抓住你的手，我忍着身体还有内心尖利的疼痛，对你说，谢郎，孩子没了，我们放过彼此好么。当时我想，没有我纠缠着你，你从此以后就解脱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说不呢，你为什么要不停喊着我的名字，说不，桑桑不要离开我呢。你知道，我是一个懦弱的人，你的一丝丝温暖都足够我支撑好久的。你这样会让我心痛的，会让我动摇下定了的决心。我宁愿把你想象成一个坏人，宁愿相信你这是以退为进。
　　我清楚的记得离开你的那天晚上，星星清冷的挂在高高的夜空。风从四面风八方往我身上吹，不冷，但是让我孤单。我只是一介孤女，没有你的温暖，我从来都是如此孤单。被我下了镇定剂的你睡得如此香沉，我根本不敢看你的睡颜，我怕看了之后自己就会不顾一切留在你的身边，不顾礼义廉耻，再也舍不得放手。
　　谢郎，我放你自由，一个人完成我们的梦想。我想去墨脱看看这一朵中国的莲花，差点在雅鲁藏布江峡谷被泥石流冲走。我去长白山看天池，再也没有你在厚重的雪地里帮我裹紧又肥又丑的棉大衣。我去漳州云水瑶，这座秀气安逸的美丽小城里，每个人讲的闽南语我都听不懂。我每天在自己的旅行手札上面写一句想你，告诉你我每一刻的心情与感悟，没有你的日子里，我过得很好，同时也不好。
　　西藏我已经朝圣过了，最后一个地点是新疆。喀纳斯湖像是情人的眼泪，澄澈透明，欢欣愉悦却又微带有一些苦涩。我觉得这里的湖水比洱海的更蓝更亮，天空也愈加高远，要是你一定也会像我一般爱不释手。可惜你不在我身边，连对你说一句邀君共赏都不能。
　　走到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时候，我遇到过一个卖红枣的少妇叫做雪莲，她性格爽利泼辣，为人处世精明又有人情味，对我极好，我很喜欢她。她家有两个孩子两个老人，家庭世代务农需要她在外面赚外快补贴家用。她丈夫憨厚朴实，只懂得闷声干活却也极其体贴他女人。我在她家住的几天，常听她偷偷向我抱怨她家男人不懂得变通。但是她从不知道，她现在的生活，是我这辈子永远都无法企及的梦。
　　这里的油田有一股很浓重的汽油味，让我严重不适，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用冰冷的口气很简洁地告诉我，林桑小姐，肝癌晚期，你可以准备准备了。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昼夜温差是如此之大，白天还经历着酷暑，现在还不到晚上，我却已经犹坠冰窖。谢郎，你看，没有你与孩子，我与这个世间的联系都断裂了。
　　身上所有的钱都用来买药了，我现在待在塔克拉玛边缘一件废弃的小木屋里面。这里的风真是凛冽啊，刮在脸上生疼生疼，触碰到皮肤带走大量水分。嘴唇已经干裂到说不出话，头发干枯的像一把乱糟糟的稻草，要是看到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一定是认不出我来的。
　　即使走到生命的尽头，我也是不愿意回去见你的。我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同时也想要无牵无挂的走。我想让你心里永远保持我最初笑靥如花的美好模样，不愿意让你再回想起当时的歇斯底里还有祈求你不要舍弃我的悲凉无助，更加不愿意让你看到我现在形影相吊的凄凉孤影，这样会更加显得我面目可憎。
　　谢郎，如今我历经沧桑。生与死都带不走我对你的情谊。我是如此爱你，以至于现在对你任何爱的要求都没有。若说还有愿望的话，但愿桑桑还是你心底最美好的样子。
　　谢郎，桑桑走了，这次是真的再也不回到你身边了。
　　愿君安好！

　　桑桑字

　　后记
　　谢安收到桑桑音讯的那一刻，雪莲遵从桑桑的遗愿将其骨灰洒向塔克拉玛干沙漠。34岁的谢安生平一次知道眼泪的滋味。他把桑桑所有的东西锁在了洱海边的小木屋，从此再无人踏足。
　　桑桑的旅行手札上面，写着“吾爱，永不逝”。
　　字迹凌乱，力透纸背。

作者有话说

　　只有这一章，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