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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七二、赌斗 ...

  •   修士之间斗法,文斗是比拼方术,武斗则各出神通做过一场。相较而言,比起有生死之虞的武斗,文斗往往看起来更温和一些。

      耿河天没有师长教诲,此时方才从“真人”口中得知文斗武斗的分别,不禁舌底发苦。旁人只道杨季玉气量宽宏,若耿河天选了文斗,当可保得性命。但耿河天从未学过方术,焉有胜机?

      对峙两人,一个面色游移,一个成竹在胸。少顷,耿河天似是下定决心,道:“我选文斗……便以对弈决胜!”

      爆发秘术方才用过,短时间内无法再次激引,单打独斗,他并不敢妄自尊大。纵使对方信守诺言,将修为压制到与他相同的境界,双方单单经验上就差了许多,他既然要借此战打响名头,不成功便成仁,念头转动,仍不顾真人劝阻,选了自己最拿手的本事。

      耿家在维州出了几代国手,只是在他祖父那辈坏了事,耿河天家学渊源,哪怕面对修道路途上的前辈,他亦有信心一战。

      杨季玉听他此言,诧异了一瞬。但这诧异旋生旋灭,他面无殊色,见赵员外要让下人取棋盘来,遂摇头喝止:“凡人弈棋,仙家弈命数,岂可同日而语?”

      说话间,他右手在腰间储物袋上一拍,左手向前击出一掌,掌风势大力沉,却并不伤人。正厅一众乡绅并他们面前的桌椅筵席霎时间腾空而起,眨眼功夫已被挪至屋外。有的人还在挠头摸脸,对自己亲历的仙家手段大为惊异,而另一些较为沉稳的,则探身望向片刻之前还高朋满座的正厅——

      此时屋内上首白墙上装饰的大大的“奠”字仍在,气氛却不如之前庄严肃穆,反添了几分肃杀紧张。屋里只剩下赵员外、金华寺八位僧人、杨季玉与耿河天,除却祭奠所用香案蒲团,屋里原本的桌椅摆设俱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石桌、两只蒲团,桌上一张棋盘并黑白棋子静静躺着,九天十地,黑白分明。

      耿河天尚未从对方这轻描淡写的一推中回过神来。杨季玉则环顾了空旷的正厅一周,满意点头:“松快多了。”

      他先是好整以暇地在香案前上了一炷香,履行“吊客”之责。此间主人赵员外抽了抽嘴唇,忍了半天,好歹没有当场骂出声来。尔后,杨季玉方对耿河天一拱手:“道友请坐。”

      “前辈客气了。”耿河天回了一礼,于蒲团上正襟危坐。

      对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令耿河天暗自称奇。但想到真人所言,落英山乃是风雅之地,纵使只是一农家子出身,耳濡目染间,总该有所涉猎。

      杨季玉自恃身份,让耿河天先行。后者也不客气,拈起一枚棋子,于手中摩挲片刻。经他打量,纹枰以异木削成,触手温暖细腻,色作玄黑,隐有清香。其上以银丝绘成纹理,熠熠生辉。而二色棋子居然是黑玛瑙与羊脂玉磨制而成,一颗颗圆润剔透,籽料成熟,显是经人常常把玩。

      对方至少是个熟手。耿河天思忖片刻,落下一路。

      赌斗开始。

      正厅中两位主角默然对坐,赵家请来的一干乡绅中倒也有几位略通棋力,想到今日的流水席已吃不下去,草庐中一干凑热闹的泥腿子们大多跑了,他们胆子大的留到最后,见神仙打架一时片刻打不起来,竟壮着胆子,欲遣人观战。赵宅管事推脱不过,且也担心自家老爷安危,一面偷偷遣人分别去金华寺和衙门报信,一面随手逮了个人,要他将正厅里的战况通报给大家。

      那倒霉鬼不是别人,恰是兴平村来的几个年轻小伙之一。可他一个庄稼汉,就算胆子再大,方才杨季玉一言不合拔剑杀人的样子已将他骇住,哪里敢再去招惹,一边拨浪鼓似的摇头,一边同手同脚地往后躲。

      同来的张成龙算是一行人的领头,见管事脸色不善,咬牙正要上前。肩头却忽然传来一阵力道,他愣了愣,已被沈青辞挤到了后头。见后者主动接过任务、步履从容地走向被众人视作洪水猛兽的正厅,张成龙内心种种思绪翻腾,最终心下暗叹一声,父亲所说果然不错,此人和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根本不是一路人。

      沈青辞其实没想这么多,他只是感念兴平村村民收留之恩,聊作报答而已。不过他也的确有兴趣见识落英山道法奇妙,传闻碧海先生与桃花夫人座下有琴棋书画四大弟子,各自精研师父师母传下的一门道法,每门道法均借助风雅之事体悟天机人情。实际上,落英门下大多对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尤其是像杨季玉这种低阶弟子,尚未选定自己路途,往往四种法门兼修,不过碍于天资悟性,深浅各有不同。

      而沈青辞最感兴趣的,却是他们独特的炼器之法,如眼前这副纹枰的还有三件,分别是琴、笔、画卷,分开时各有用处,合起来又另有妙用。只是不知杨季玉一共炼了几件,以他出窍期的身家,若非师长厚赐,能炼出两件已属难得。

      先前杨季玉所用之剑当是琴中剑,剑鞘为琴身变化而成。

      沈青辞人还未走到门前,灵觉已将纹枰上的局势扫了一遍。此时棋局展开,耿河天不知不觉,额上竟出了一层汗,不得不默念法诀,收束心神,才再次看向棋局。

      他当下总算明白,杨季玉那句“凡人弈棋,仙家弈命数”竟不是虚言。杨季玉这副棋盘十分奇妙,棋子落下,或化作兵马,或化作将相,或化作帝王,或化作粮秣,棋手所见,非止黑白棋子,而是两国交战。

      耿河天只觉自己仿佛化身天意,动念间挥斥方遒。时而立于点兵台上,指挥操演;时而站在朝堂之上,高谈阔论;时而端坐御座,掌控制衡。时而忍受酷暑烈日,侍弄庄稼;时而跋山涉水,充作斥候;时而买低卖高,操纵一国命脉……

      见正厅中,无论杨季玉还是赵员外都未对他的举动有所意见,沈青辞便退了出去。院子里,管事已命人竖起了一座高大铁质棋盘,以磁石为棋子。见准备停当,沈青辞随口报出他记下的棋路:“白子三三,黑子九七,白子……”

      “慢来,慢来……没说你们,快点干活!”管事的转而催促起摆棋子的仆从。

      正厅里,没了座位的赵员外只能和一干僧人一道站着,紧盯对弈的两人。他对于弈棋只是入门,事关他身家性命,纵使并未将赌注全然压在这个只昨晚见过一面的少年身上,他仍急切盼望耿河天可以得胜——谁知道法宏大师与姓杨的竖子大打出手,会不会将他的祖屋拆个粉碎?

      赵员外看不出名堂,富态的脸上虽然还能勉强维持表情,两颊冒出的汗珠却无疑出卖了他的内心想法。见状,他忍不住悄悄问了法宏和尚一句:“大师觉得,耿世侄可有胜算?”

      话音刚落,便有几位僧人对他怒目而视。赵员外不禁愣住,好在法宏和尚还算和蔼,低声宣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观棋不语。”

      赵员外讪讪地收回目光。他却不知道,法宏和尚看着一言不发,其实刚刚一直在向几位僧人传音:“这棋盘似能惑人心神,耿施主修为低微,恐有不测。我等不可坐视,当寻机教训那位杨施主。”

      老和尚棋力不深,但耿河天额上细汗、嘴角阖动,在他开了眼识的双目中纤毫毕现。

      经过初时的不适应,耿河天渐渐习惯了棋局幻象,便展现出他扎实的功底来。杨季玉暗暗点头,弈术比的其实是算术,谁能比对方多算一目,谁就能掌握先机。而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算的就不再是简单的棋路,而是天数。

      他于弈术一道资质有限,但他却知道,落英山棋道的大师兄,论辈分是他师祖的那位,推演命数几近夺天。但推演天机易遭反噬,那位大师兄因此兵解转世过一次,特地选了气运浓厚的胎儿托身,方得继续攀登大道,但转世之后便甚少起课了。

      正是因为自家人知自家事,杨季玉先前放下大话,便故意用了个小聪明,以法器“命数棋局”挽回局面。不过耿河天竟真能凭借毅力参透棋局命理,在养气期中,亦属难得,加之此人似乎并无门派师承,不禁令杨季玉起了爱才之意。

      至于棋局本身么……命数棋局对算力要求颇高,纵使耿河天天纵奇才,以养气期弱小的灵魂之力,只怕撑不过一局棋。

      似乎正应了杨季玉所想,一个时辰过去,棋局过半,耿河天本已干透的鬓角重新渗出汗来。然而他毫无所觉,正拼命集中精力,试图令黑白两道的棋路在视野中重新清晰起来。

      自从锻体大成之后,他便从未感受过视力模糊的感觉。此刻他头痛欲裂,竟想不起询问真人他这是怎么了。

      扳指里的“真人”冷眼旁观,耿河天先前拒绝了他帮忙作弊的提议,虽然叫人不快,不过这小子执拗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差这一桩。

      要说屋子里最着急的,还得属赵员外。随着时间流逝,眼见耿河天久战不胜、甚至不自觉地揉起太阳穴,相较之下,杨季玉脸色虽然依旧阴冷,这种情况下更像是成竹在胸,赵员外渐渐忘了法宏和尚的提醒,本着鼓舞士气的原则,咬牙大声道:“耿世侄,若你今日能赢了这凶人,待姐夫一家孝期过去,我便做主将芸儿嫁与你为妻!”

      耿河天坐得笔直,恍若未闻。倒是杨季玉听见这话,冷笑了一声。

      就是现在!法宏和尚忽得眼前一亮,大喝一声。七位僧人旋即各自踏出,结成金刚阵,与此同时,法宏和尚祭出一张金灿灿的符咒,口中念念有词,右手禅杖同时放出毫光。杨季玉名门出身,令他十分忌惮,故而一出手便是全力。

      所有攻击之中,最先施展出来的当属那张符咒,才飞至半空便有许多玄奥篆字一一飞出,似慢实快地罩向杨季玉顶门。眼看偷袭就要得手,而杨季玉那声冷笑还未结束,法宏和尚内心已泛起喜意——

      却见杨季玉连身子都未挪动,手中拈起的那枚黑色棋子忽得一弹,竟后发先至,击向空中篆字。击中时,仿佛有梵唱声在众人耳畔响起,但声音太过短暂,竟无法分辨到底是什么。

      然而飞出的篆字生生不息,杨季玉接二连三弹出棋子,梵唱声之间的间隔越发短暂,渐渐有所不及,他既是恼怒又是可惜地骂了一声“贼秃”,双手在棋盘上一拂,棋局当即被搅乱,但紧接着在场众人都吃惊地瞪大了双眼——棋盘上的银丝一抖,居然浮了起来,蛛网一般飘飘荡荡地护在了杨季玉头顶。

      与此同时,先前那口利剑亦被他擎在了手中。法宏和尚见状不敢怠慢,忙咬破舌尖,加快了灵魂之力的输送,细微的梵唱声渐渐变得清晰。

      说也奇怪,金色篆字明明被命数棋局挡住,杨季玉却觉得气力有所不济,手中利剑仿佛重若千钧。他心知必是那符咒的古怪,亦发了狠,催动秘术鼓起精血,连同周身衣裳均被带的无风自动,拼却种种顾忌,先破了那符咒再说。

      就在间不容发之际,突然间,梵唱声停止,金色篆字消失,银丝网溃散,连同杨季玉周身鼓动的气机都莫名停息下来。正在发动的双方均有瞬间心神失守,不过一者参悟佛法多年,一者是玄门正宗,很快便将奔涌的灵魂之力重新收束,屋里所有人,除却因棋局被搅乱、总算沉沉睡去的耿河天,都不禁抬头目瞪口呆地看向正厅门口。

      一位身着短打、腰间束着白布的短工手里正拈着方才大发神威的金色符咒,他的神色大体上还算平静,只是眉头微蹙,泄露出一丝疑惑:“这‘梵音伏魔咒’,你从何处得来?”

      “你……”看清眼前这人身上毫无特殊气息,法宏和尚正欲发怒,又觉此人能将师叔赐予的符咒信手拈来,恐怕大有来头,便话锋一转,“这是门中长辈赐下,还请施主速速交还。”

      法宏一边说,一边念动口诀,试图召回符咒。哪知这年轻人非但不松手,反倒继续问道:“门中长辈?可我看这梵音伏魔咒,与梵光寺所传正宗有所不同。”

      事关门派声誉,法宏终于沉下脸来,厉声呵斥:“施主慎言!此咒乃渡真师叔所赠,岂会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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