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抉择》死去的作者

4、第 4 章

　　国王偶尔会来看我，他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我，没有表情。随着房间里挂上红色丝缎，他突然每天都会来，几天过后，有个人不顾侍卫的阻拦，跟在他身后，冲了进来。

　　那个人一身横肉，脸黄、油腻，五官都浮肿。他跪在地上，把头伏下去，激烈地进谏，用极快的语速说着让我听不懂的话。

　　国王回过头，望着我，说：“如果我告诉你，和你勾结在一起的那几个人都已经死了，你会死心吗？你知道自己很特殊，我下不了手杀你，但要完全信任你，放你出来，我又做不到。你能不能证明，你会效忠我？”

　　“怎么证明？”

　　“明天，是我大婚的日子，到时候各个国家都会派使者来献礼，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这个大臣向我提议，让你当天坐在王位上，接受礼物与祝福。”他顿了顿，“给你戴的面具会做得和我的不一样，反正其他国家只知道我戴面具，不知道面具是什么样的。这样，我的心腹就知道到时候谁是我。”

　　“你的心腹们，见过你长什么样子吗？”

　　“只有你知道。”他走上前来，单膝跪地，与我对视，“我从前没有亲人，我希望以后会有。”

　　“我不会让亲人去当活靶。”我打量着他脖颈的伤痕，握紧牢笼的铁栏，轻声说，“但我愿意代你去做活靶。”

　　只有从这里出来，一切才有希望，让我完成陈以没来得及完成的事情。

　　大婚当天，我重获自由，被带到了浴池。一下水，我就沉下去，任温水把我的身体包裹，像困在琥珀里的虫。

　　无法憋气太久，我站起来，趴在浴池边，看到了几片之前并没有散落在这里的蓝色花瓣，花瓣有些泛黄、烂软。我攥了一片在手中，出来。国王的衣服穿起来步骤过于复杂，有一个女仆专门等在那儿，帮我穿戴。穿右衣衣袖时，她捏了捏袖口，腰微微弯着，抬头瞥了我一眼。

　　……

　　换好国王繁复又束缚的衣服，我跨出那个宫殿，向外走去。宫门口，一群人想往里面冲，一阵腐烂的臭味熏得路过的我大脑发晕。我听不懂他们与侍卫都在争执什么，但我听到了“尤文艾里斯”这几个字。这发音很像陈以在这个世界的名字。

　　我停住脚步，大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侍卫听不懂我说的话，转过头看我，眼神落到面具上后瞬间伏下了头，外面的人也静下来，一时间震慑住了所有人。短暂的安静之后，是炸裂般的呼喊，一个人把手伸高，拼命挤向前：“让我…让我来说，我能和他交流！尤文艾里斯的悬赏金额是五万颗红石，我们把他的尸体带了过来，请你们兑现诺言！”

　　侍卫推了他一把，不知道吼着什么内容。

　　“不是的！你们的人没有杀死他，他被扔掉的时候还有一口气，我看到，有叛徒故意放了他！这人在昨晚我们发现的时候还活着，是我们把他砸死的，我们不要五万颗红石，每个人手里都有一块肉，一人十颗红石就好。求求你了，我们非常饿，已经饿死了很多人了，这个国家，再这样饿下去，还会有人吗？请给我们一条活路。”他跪下来，头伏地，大声念道，“古里钮松西封。”

　　其他人跟着跪了下来，对着我，对他们的神顶礼膜拜。祈求在这样的一个国度里，获得神的恩赐。他们手里攥着的肉又红又臭，一块一块，就像凌迟后的战利品。

　　我双腿一软，一人对外面上百人跪下来。在他们对我贴地跪拜时，捂着脸哭了出来。我已经三十四岁，在我的前半生中，我对一切事情都吝啬眼泪，甚至没为自己哭过。但此刻，我彻彻底底地崩溃了。

　　陈以是被他所想要挽救的一群人分尸的。

　　我的手猛地往后一挥，冲他们吼道：“里面，婚宴上有数不尽的佳肴和珍宝，冲进来呀，来拿走这一切。你们伟大的神，他根本不管你们的死活，甚至可以说，他要你们死！”

　　外面的人听着那人快速的翻译，满脸绝望地小声议论，声音如同半开的水，温吞、危险。他们有些人站了起来，也许是从这样的话语里意识到了我并不是国王，也许是意识到，就算跪着，也无济于事。

　　随着人声鼎沸的突然中断，我回头，看到真正的国王在一群侍卫的环围中走了过来，他的面具两侧，有朱红色的花纹，张扬，让人厌恶。

　　我的面具，较之于他的更加暗沉、厚重，整体都是青铜色。

　　我有机会杀掉他吗？我有。

　　城门外，一场暴动已不可避免。而给我暗示袖口缝了毒针的女仆，不知何时站到了那个黄脸大臣身后，他们一起看着我，用微小的幅度快速地点了个头。

　　我平静地走过去，直视国王的眼睛，在面具的孔洞里，我看到他也正认真地凝视我。“好，该结束了。”他轻声对我说。我没想到他早有防备，先发制人，右肘一用力，半把刀就没入了我的腹中。从他身前滑落时，我听到后方止不住的骚动，那些人，真的要冲进来了。

　　黄脸大臣一挥手，宫殿两侧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出士兵。正好，他们与国王身边的侍卫缠打在一起，给了我可乘之机。我刚好躺在他的面前，出脚迅速地踹向他，他猝不及防轰然倒地，我把插在肚子上的刀拔.出来，送进他的腹部，又迅速地抽出，扔到地上。

　　很好，现在我们身上的伤是一样的了。

　　他的心腹并不是等闲之辈，跟叛乱的人打斗起来也并不占下风。我察觉到，国王那方的军队也出军了，战况一时间更加混乱，他们向暴.乱的人民和士兵挥舞着长矛，一刺，拔.出来时带着血肉，就结束一个。他的两个心腹暂时脱身，迅速往我们这边赶。

　　快来不及了，我感觉痛到极点、缺血，脑袋已经不太清醒，我撕开我右边的衣袖，将里面藏着的细长的针刺入他的脖颈。他失力，无法从地上爬起来，我同时掀开了他和我的面具，向远方抛掷。而后用手臂紧紧桎梏着他，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这种时候，谁还分得出谁是真正的国王？大不了，同归于尽。

　　他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几不可闻：“为什么要杀我？”

　　我凑近他的耳廓：“你愚化他们的脑袋，让他们像条狗一样对你言听计从，还让他们从事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却让他们连温饱都满足不了。是你让这里变得畸形的，你才是害死陈以的罪魁祸首。”

　　“不会变好的，杀了我也不会变好的。你很清楚，他们已经很坏了，和我不相上下。我本来就不想待在这儿了，你以为我刚才真的打不过你，或者说，你觉得我没发现他们暗地里的计划吗？”他突然笑了出来，好像，这个结果就是他本身想要的胜利，“下个世界再见吧，这个国家的英雄。”

　　他咽了气。

　　我不当英雄，我要死。我站起来，环顾四周。战争还未结束，但双方都不敢动我，他们并不知道我是谁，也很担心我不是谁。

　　死伤大半，但总有胜者。黄脸大臣高举他手上的长矛，宣布了他暂时的胜利。但很快，我才变成了焦点。我捂着伤口，慢慢走着，捡起了刚才抛落的面具，朱红色的花纹，曾象征着无上的权利，我戴上它，让它绽放在我的脸颊前。

　　然后，我扑向了那个曾攥着陈以的肉，亲口承认他砸死了对方，想用来换取红石的人。我一拳挥舞下去，然后身体猛地一颤，带着后背上的长矛，扑倒在了地上。

　　此刻，才是他们所认为的国王的死亡时刻。

　　我晕眩耳鸣起来，似乎听到了那天晚上，陈以轻声所念的：“我辈并非英雄，但请一战，以身做垫路之石，等一人凯旋。”

　　我做到了。新的国王踩着我的死亡之路，走向了他的王位。

　　“死了吗？”

　　“刚死，身上一股人味儿，温热新鲜。”

　　“什么级别？”

　　“降到最低的E级去了，下地狱去吧。”他扶了扶眼镜，向我展开了微笑，“他在那边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