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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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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永远是后人所著的故事新编,是胜利者的浪漫史,是失败者的裁决书。”陈以说,“是谎言。”
陈以在游说我不要将他杀死,他并非悬赏令中的叛国者。
悬赏令中说,他前世把某个国家副统领的尸首绑于马后,砍去四肢,使其血遍布国土之上,血没入有毒土壤之中,万物复生,却也使得那个国家的天然防御失去效力,战火四起,最终导致灭国。
他并没有急着解释这件事并不是他所为,反而讲起一段更久远的历史。他说他曾经为了解救残暴君主古里统治下艰难维生的百姓,付出了所有,最后却被他所守护的人们剜去血肉,拿去向国王讨要赏金,史书上却记载他是被国王的手下分尸的。
至于那个死后被分尸挂在马后的副统领周游,其实是他一直追随效忠的人。
他问我是否相信他,这让我很为难,因为我来杀他,可不是什么正义之举,纯粹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至于这个人究竟犯了什么罪,我并不在乎。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悬赏令上写的这些东西,我本来就不怎么相信。太荒唐了,竟然因为一个人前世犯了罪而要取他项上人头。前世之说荒谬至极,怎么会有人不断死去又复生?哪儿来的那么多的世界供人跨越?我活了二十多载,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我就只有这一辈子,当然要痛痛快快,随心所欲且有钱地活着。
我思考片刻,开口道:“我知道你不该死。”
“我就知道……”
他面露喜色,我举剑一挥,剑锋在他脖前停留:“可是,你太值钱了。”
“你可知下悬赏令的是谁?你为何觉得你能拿到这笔赏金?”
“那人是杨家二公子。”
“杨家二公子,去年就已经病逝了。”
“越说越邪门儿了。”我皱眉,“一个死人发布悬赏令杀你,杀你的理由是你上辈子是个什么叛徒,你也煞有其事地跟我说你不仅有上辈子,还有上上辈子。到底是谁脑袋出了问题?”
“这些对于你而言重要吗?你想要的不过是钱而已。”陈以向我靠近,“我能帮你拿到这笔钱。”
我把剑收回来,说:“陈公子,刚才得罪了。”
我翻身上马,伸手将他拉上马背,一路飞驰,直到谢府牌匾映入眼帘。
“你是谢云川?”身后的人问我。
“嗯。”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缺钱才会接下这个可笑的悬赏令。”
“谁会嫌钱多。”我下马,领他进入府中。下人迎上来,为我拂去袍上的雪,我嘱咐道,“烧水沏茶,给客人暖暖身子。”
陈以站在门内,向后望,迟迟未动一步。
我差点忘了,这里以前是陈府,是驻守边关的陈将军的宅邸,是陈以的家。十几年前,边关失守,陈将军战死沙场,这里成为他国领土。这将军府,也被我家重金买下。
我看着他的背影,说:“欢迎回家。”
他缓缓回过头,向我走来。
庭院里开满了蓝色的花,这全是陈家原来所种下的,很少有人不爱牡丹不种桃李,偏偏只留这只开一季的野花。不过陈以身处此花当中,确实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美感。
“谢云川,你可知杨家二公子是怎么死的?”
“杨家二公子真的去世了?他家如此显赫,葬礼应该会大办才是。”
“因为他虽然已经去世,但是尸体却一直没有腐烂。杨老爷自欺欺人,觉得自己儿子没有死,总有一天会醒过来。”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杨家老爷杨友奎是害得我爹城门失守的罪魁祸首。”陈以说,“我一直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我问:“那赏金我该向谁去要?这所谓的悬赏令莫非是杨有奎发出来的?”
“这点我不清楚。”他实话实说,“不过我也拿得出这黄金千两。只要……你能取下杨家二公子的人头。”
我算是明白了,我在自找麻烦,一旦插手他们两家的恩怨,说不定夹在中间的我才最有可能人头不保。我并不相信一个流亡的将军之子有黄金千两,也不信一个活死人能发布悬赏令。这其中蹊跷,我恐怕要全部摸清,才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心中另有打算,却对他说:“好,今晚我就去杨家探探路。”
将陈以安顿好后,我直接驾马入闹市,在前些日子取下悬赏令的告示栏前站了一会儿,发现上面已经换成了一个江洋大盗的通缉令。奇怪,前些日子这里才贴满了陈以的画像,当时围观的人也不少,说是第一次看见陈将军之子成年后的长相,这人恐怕要结束逃亡生活,沦为刀下亡魂了。
我父亲曾说,陈将军以前骁勇善战,声名远播,镇守边关护得一方安宁,结果敌军攻门当晚,他遭人暗算,从马上摔下,摇摇晃晃到达城门时,回天乏术,被攻入的敌军乱箭射死。当然,现在这里已是别国领土,史书里记载的都是足智多谋的李将军如何巧妙攻城,进城之后只与士兵交战,未伤及百姓,有大将之风。
主人公已换,故事随之改写。陈以说得对,史书可以是谎言的载体。
既然这其余的悬赏令都已不见,那不知我手上的这张还算不算数。离此地不远就是杨府,我随即转身,往那里走去。
杨家世代经商,虽然家大业大,却也不似官府有重兵把守。守门的人甚至身材瘦削,看起来不像个练武之人。我向他打听悬赏令之事,他直挥手,说是假的,他们发现之后立刻派人去撕了。
“怎么会是我家二公子贴的呢?他……”
他按住了自己的嘴,吞咽下了他自觉不该透露的话。
这样看来,陈以说杨家二公子杨靖野已经去世这件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我今晚便可一探究竟。
此时才烈日当头,不急。我在一旁找了个茶楼,叫了一壶清茶,边饮边想:幸亏刚才没有冲动斩下陈以的人头,不然此刻提着“礼物”来到杨府,就无法收场了。不过此事疑点重重,既然杨靖野已经去世,为何有人要以他的名义去发悬赏令?悬赏令是假的,但上面的画像却是真的,陈以逃亡多年,从孩童长到如今这般模样,是被谁发现了真实身份?
还有,真的会有人把尸体放在家中如此之久吗?
是夜,我潜入杨府,趁着残月半隐,贴着墙边走。这里比我设想的还要大,看来只能多来几日,逐间摸索,才能找出杨靖野的房间。
我找了好一阵,没有进那些热闹的经常有人走动的地方,一直在搜寻僻静的院落。终于看见一间黑黢黢的,没有亮光的房间。这么晚了,还未点灯,要么未归,要么这里不需要灯。
进了房间,我从袖中取出火折子,伸手向四周环绕一圈,未见什么棺材。这里也不似没有人住,干干净净的。我继续往里走,走到床边时,才惊觉有人睡在上面。
这张脸我记得很清楚,就是杨靖野。他看上去并不像死人,我凑近在他脸上闻了闻,也没闻到臭味。我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按在他的脖子上,片刻,我快速地收回了手。
他确实死了。
但他真的已经死了一年半载了吗?外人只知他病重,受不得寒,所以许久未外出。他的身体为什么不腐坏?杨老爷为什么又要隐瞒他的死讯呢?
无论如何,死而复生这种事,我不会信。
“杨靖野,一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很好奇,如果人真的能转世,那他现在被困在何处?
我直起身,走出了这里。夜已经深了,待我回到家中,步入庭院,看见陈以仍迎着寒风在等我。
他问:“如何?”
“你说的是真。”
“那他的人头呢?”
“他都死了,你要他人头有何用?”
“我只不过是想斩断陈老爷的痴心妄想,让他尝尝失去至亲,发狂发疯的感觉罢了。”
我并未接着他的话讲,见四周无人,把声音压低:“就算悬赏令是假,你也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如今你的长相已经被世人知晓,先护自己周全才最为紧要。我不取杨靖野项上人头,也不要你黄金千两,只要你给我百两,我就助你逃离这里,如何?”
“朝廷通缉的要犯……什么朝廷,那是敌国。”陈以说,“我怕被敌寇抓住我早就离开这里了,但我不会做逃兵,我要收复失地。”
他说得掷地有声,我急得上前捂住他的嘴。旁人若是听见了……
他知晓我在担忧什么:“不会有人听见的,你一走,那些人就都被我打晕了。”
“什么?亏我父亲还极为佩服、尊敬陈将军,惋惜他英年早逝。要不是他经常这样跟我说,我耳濡目染,杀你的时候根本就不会给你说话的机会,手起刀落你人头就落地了。你竟然还把他也打了?”
“你父母我没动,因为我动手前,他也这样跟我说了。他说他会全力支持我,他儿子文武双全,有你的协助,收复失地指日可待。”
“……”
我问:“他人呢?”
“睡下了。”
“他这么胡说八道之后还睡得着?”我气结,“他的承诺你去找他,我不会协助你。”
“你会,我知道,你永远都会站在我这边的。”他叫我,“赵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