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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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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发现一切都已静止,时间固化,人成了雕塑,只有长生与我还能交谈、活动。
他的头发长而柔软,被一支铜簪随意地挽起,却依然长及脚踝。千百年前,好像就是这么长了,他席地而坐时,头发散在地上,会让周围生出灵草。
“想到什么了?”他问我。
我摇头,瞥向林风阑,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样子,轻声问长生:“为什么这世你会来?”
“我看你们三个纠缠,已经看疲了。你只要再杀死他两次,他就能成神,脱离我这永生道。你爱他不是吗?那就成全他。”
“可他并没有说过,他想成神。”
“那你觉得他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长生再度向我靠近,气势逼人:“那我倒想问问你想要什么?”
“我要他。”我站直,直视长生的眼睛,“只要他杀我一次,我们的灵魂等级就都会变回C级。而C级可以保留记忆进入下一世,我们就能获得另一种意义上的永恒厮守。”
“一百二十七次死后抉择,你和他做出同样选择的次数只有七次。”他笑了笑,“永恒?这里没有永恒。”
“那我就不要永恒,就要他这一生。”我有些恼怒,在周围死一般的沉寂中,情绪迅速膨胀。
“你越来越像一个人了,神性在你身上已经快消失殆尽。”长生说,“我不得不放弃你。”
在那一瞬间,我觉得冷。
而就是在那瞬间,桌上的烛火重新开始摇曳。林风阑开口,向长生道谢,时间的齿轮再度被推动,只有我像个生锈的机器,无法再往前走。
他俩寒暄,我只是心不在焉地断断续续在听。焦国在此次战役中给了林风阑莫大的支持,两国结盟意愿明显,长生此次来,将公主也带来了。这世间,哪有让公主长途跋涉,来别国拜见统领的道理呢?怕这一来,便是长住。
林风阑未及弱冠,正值束发之年,后宫一直无人,却也该有一人了。
此前,唯有我与他同住。这偌大的宫殿,夜间点灯的地方寥寥。我望着蜡油在铜柱上凝结,又盯着地上那块灵犀石片刻,终于决定把它捡起来,放在烛台旁。听他们说话听得倦了,按上滚烫鲜红的蜡油,留下指纹。
“心中不快?”林风阑出声,把我的手拉开。
我往后一瞥,发现房中只余我们二人,连房门都被关紧。
我说:“我很认真地在爱着你。”
他说:“情人间的话,不适合你对我说。”
“好,那我不说这些。”我的手掌靠近烛火,一握,把火熄灭,在黑暗中轻语,“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冬天最冷的时候,冷入骨髓又干渴,你要是不来,也许我会死。可遇不遇得见我,对你而言并不重要。既然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那你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说过,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在这世界上,只有你与我是相似的。甚至可以这样说,我爱你胜过世间一切,但这种爱并不掺杂欲望,我不想与你有床笫之欢。”
“这还是我教你的,真是因果报应。”我苦笑,“但无所谓了,于我而言,你本就是高空明月,我搅乱这映照了你影子的江河湖泊,涟漪也波及不到你。只是娶亲一事,还望你多加斟酌,娶一个心意相通的女子携手白头才好。如果只为联姻,她这一来,就是一生,总归是太过辜负。”
“那你这一生呢?”
“任你辜负。”
“那我便不娶了。”林风阑的声音敲击着我的心脏,手指拂过我肩上的头发,“可有可无的是爱情,不是你,你很重要。”
就是因为这种观念的差异,我们才无法心意相通。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并可见周围一切的模糊轮廓,于是再次抚上了桌上的灵犀石,默认了它的准确性。
“林风阑,我承认我这一世眼光狭窄又盲目,但你的清醒,怕也只是个错误。你和我的爱,哪有什么不同?‘我爱你胜过世间一切’又何尝不是最俗的情话。”
“那我收回这句话。”林风阑同时收回了手,与我在灰暗中对坐,他的心飘渺不定,难以捉摸,一点儿也不像萧新阳,我和萧新雨更是天差地别。
记忆虽然可以被抹除,但每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带给我们的影响却仿佛无法磨灭。他前世残暴冷血,以生灵涂炭为乐,这一世也收敛不少。死后抉择应该指的不单单是选择进入哪个世界,而是在那个世界里如何活着。
我现在面临的一切抉择,全部都是死后抉择,神性已死,如何选择才能重新成神,方法已经给我明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和林风阑的灵魂此消彼长是既定事实,若想成神,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而如果他需要,我可以亡。
林森的到来,已让我获悉了这一切。长生也与他早有会面,又告诉了他多少呢?
我在夜色中回到宫殿,其实很希望再见到林森,想问清楚林风阑到底是谁。我不再担心自己无法承受真相,这一世极为可贵,我不会轻易选择自我了断。长生已经开始介入我的死后抉择,我很明白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何况每一世都截然不同,我怕是很难再得到他的一句“我爱你胜过世间一切。”
但遍寻各处,我也没能找到他。
长生倒是有意在这里久留,他找了个府邸住了下来,次日便带着公主进宫,恰逢晚膳。
我听到消息,也赶了过去,在林风阑身侧坐下,瞥向了长生身旁的女子。
我想我明白一路走来,众人失神的原因了。
她抬眸,冲我莞尔一笑,像清透见底的溪水吻上落花。我移开视线,她又与我讲话,让我不得不注视着她。
“刚才公主很是寡言,一副清冷的模样呢。”林风阑抬筷,给我夹了一块鸡脯肉。
是吗?我下意识地看向长生,琢磨这其中的蹊跷。在我看来,长生一心想让我杀了林风阑,原本的计划说不定就是让林风阑娶妻,引我妒火中烧,起杀意。可林风阑不娶,所以计划有变?
长生淡然地饮酒,没有说话。
公主开口:“我与副统领一见如故,所以多言了几句,规矩尽抛脑后,望统领不要见怪。”
一见如故?其中必有诈,我把凳子往林风阑的方向移了移,靠他坐下。林风阑按住我靠近他那一侧的肩膀,似是要把我推开,又没用力,转头在我耳畔用极轻的声音说:“别看她。”
我嘴角泛起笑意,直到晚膳结束都没消褪。
可惜国事繁忙,林风阑晚上仍要阅批奏折,我帮他阅了几卷,他便说我身体还未恢复,让我早回寝宫休息。我望了望候在一旁的长生,明白他们还有话要谈。
回到房间,燃灯,我脱下外衣,朝床畔走去。
床上坐有一人。
我撩开床幔,看着盘腿坐在棉被之上的公主,惊诧中甚至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回来了?坐。”她拍了拍床沿,示意让我坐下。
“公主,你是待字闺中的女子,天色已晚,你不该进一个男人的房间,还坐在床榻之上。”
“若我是个男子就可以了吗?”她把头上的珠钗取下,声音不再如清泉击石,变得低沉,“女子的饰物确实重了些,不自在。”
“你到底是男是女?”
“赵泽,物魂是没有性别的。”他再度拍了拍床沿,“来,坐下说。”
我迟疑地坐下:“你是林森吗?还是别的什么我认识的物魂?”
“我叫胡渊,以前长生将我们俩连了红线,后又斩断。你有印象吗?没有的话我跟你从头讲讲。”
“我知道,你是高山湖泊幻化而成的物魂。”我有些欣喜,“你怎么也进了永生道?这里可以随意进出的吗?”
“嘘。”他瞥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我找林森要了永生令,偷偷潜入的。这里于我而言太过陌生,我找不到你,却在外面碰见了长生,我想他的目标也是你,所以就变成了他府邸中一名女子的样子,跟着他进了这里。那女子不知何故,和我还有几分相似。”
“林森说你孤清冷傲,可是……”
“一千多年,外面的变化已是天翻地覆,我那里变成旅游景点,想孤清也清净不起来了。”他叹气,“林森所守的一整片森林已经全被伐尽,建了高楼,修了马路,只留给他一个中央花园和路旁的绿化带。尽管如此,他还是庇佑着那片土地。”
“我的那片沼泽地呢?”
“变成了湿地公园内的一处沼泽观赏区,林森在帮你照看着,但还是希望你尽早出来,重新接管那片土地。不为别的,就单单为了林森,你也不该在此地长留。”
我垂下头,问他:“你来这儿,是为了劝我?”
“不是,差点儿忘了正事儿。”他把手腕抬起,跟我说,“长生斩断了我们之间的姻缘,但红线却都还在我们的手腕上绑着,只要系上就可重连,所以我们与其他的物魂或者人都不可能拥有圆满的爱情,姻缘簿上,我们俩的名字仍然并排而写。这一切我也是刚刚才得知,而且因为事情久远,已经无神记得,更不允许我自行更改。除非你我皆对彼此无意,让金剪同时剪断我们手腕上的红线,才能让姻缘簿上的名字消散。从此,我们的感情就与神界断掉信息连接,可自行主宰。”
“这金剪从何而来?”我注视着他,见他抿嘴不语,就已明白几分,这个剪子怕是他不能借用的东西,动了,恐怕罪行不小。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才找寻与其他物魂不可圆满的原因,说明他也才刚刚动了心。
我伸出双手:“剪吧,希望那人值得你去冒险。”
“只伸右手即可。”他把右手与我并排靠拢,左手执剪,“我这一剪,应该也如了你的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觉得陈以值得你这样冒险吗?”
我更觉难以启齿:“我现在,或者说不知道从哪一世开始,心就放在林风阑身上了。”
他疑惑地说:“林风阑?他不就是你吗?”
我否认:“不是的,他和我长得像,是因为我们是双胞胎。”
他说:“物魂不存在双生,你是那片沼泽独一无二的灵。”
我问:“那他是谁?只是这些世界里恰巧和我同是一对父母所生的另一个物魂?”
“我不知道,长生肯定知道,林森说不定也知道。”他抬腿,下了床,“可无论怎样,你还是在度情劫,少了我这个阻碍,你应该会顺利很多。”
“谢谢你。”
“客气。”他把金剪收好,“你同我一样,变化真的很大。初见林风阑,我还以为他才是你呢,他和你以前一模一样,可他的手上没有红线。”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