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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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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新雨……”小艾走到我的课桌旁,把攥在手心里捏得又皱又软的五十块钱放在了桌上,“它被夹在几张一块钱里了,我昨天才发现。误会你了,对不起。这个钱,麻烦你帮我转交给那天那个人。”
“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钱你自己收着吧。”我把钱拿起来,又塞回她的手中,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到外面去透风。
真冷,我把脸贴到白色瓷砖上,看着几只蚂蚁围着一块鸡骨爬上爬下。校园里总是人声鼎沸,声音太多,再响,也听不清每个人究竟在说什么。
我突然想起他。
他走之前,我跟他打了一架。打架的缘由特别可笑,我不想回到那个家了,我也理所应当地觉得,他应该带我走。他是我的自由,是妄想,是敢把我的想法付诸行动的人。我费尽心思,每天都跟随他的脚步,亦步亦趋,才和他建立友谊。他走了,我的自由就死了。
我执意去拉他的手,他一次又一次地挥开。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肢体冲突越来越激烈,到后来演变成了互殴。我那个时候脑袋在想什么?竟然会觉得把他打赢了,自己就在这场分歧中取得了胜利,就能把他留下来。
而我竟然真的打赢了。
他说得对,我就是不够狠而已。只要不怕疼,不畏惧规则,我的拳头也足够硬。我骑在他身上,看着他嘴角流出血来,心疼地用拇指去擦,然后跟他道歉:“对不起,萧新阳,对不起……”
他说:“你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跟我走,不读大学了吗?你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我说:“像我这种人,根本就没有未来。我连梦想都没有,我活着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我也是一样,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他说,“后来我找到了一个人,恍然间觉得,新生的目的,在于重逢。”
“你找到他了,就不能跟我生活在一起了吗?”我俯身下去,跟他强调,“我们血脉相连啊。”
他摇摇头,嘴角泛出一丝笑意:“你读书,我去郊区的工厂打工,等你上了大学,我攒够了钱,就把你接出来。我养你,好不好?”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又不是寄生虫,要靠你养。”
“反正,过段时间我就来接你。”
郊区的工厂究竟是哪个工厂,过段时间中的那段时间究竟有多长?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不知道该怪他没讲清楚还是怪我没有刨根问底。
我只是选择相信他,然后任由他把我带回了家门口。
到了之后,他往外走,走了几步又转身,快步向我走过来:“我能问你要一样东西吗?”
“什么?”
“你身上这件毛衣,上一次你给我,我没有要。”
我把书包放在地上,脱下校服,再把毛衣掀起,从头顶脱下,套在了他的脑袋上。他穿好,跟我道谢,终于恢复到一脸平静的样子,像他最初来到这里一样,现在他又带着这样的表情离开。
我敲开了门,妈妈在里面欣喜地说:“回来啦,快进来,担心死妈妈了。”
我进去换鞋,把堆在地上的书包拿进来。她又伸头出去,望了一下:“新阳呢?我刚刚明明听到他的声音了的。”
“他走了,他说他回不来了。”
“啊?”妈妈的脸瞬间垮下来,把脚伸进高跟鞋里,跑出去喊,“新阳,萧新阳……”
我也紧张地再次出门,心里翻江倒海。从妈妈的态度来看,萧新阳骗了我。他明明知道这里是地狱,却只让我一个人回来。
从此,妈妈时不时的发泄变成了爸爸和儿子都不要她了,她说,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我开始觉得,她说得很对。
预备铃响了起来,走廊里的学生都奔向了教室。我把脸抬起,离开了已经变得温热的瓷砖,向屋内走去。
很快,高强度的学习侵占了我除了睡眠吃饭上厕所之外的所有时间。我偏科,并不是老师眼中的重点大学苗子。但我总要试试,竭尽所能之后能到达的最高点在哪里。
高考结束后的聚餐晚会,我没有去。
我没有青春,但我的青春已经结束了。
路灯在夜幕到来后亮起,无区分地照在每个归家的人身上。我回到家中,发现客厅的吊顶灯罕见地被打开,屋里被暖黄的光线温柔包裹。爸妈分坐在饭桌两头,笑脸盈盈地在说话。这是真实的场景吗?我不由得后退两步,后背撞上了某个人。
“回来啦?我刚刚去买饮料了,快去洗手吃饭吧,为了庆祝你高中毕业,今天做了很多菜。”萧新阳把手中的购物袋提高了一下,给我看。右手轻轻推了推我的背,让我往里走。
这一推,点燃了我酝酿已久,却也显得迟钝的愤怒,我把他的手挥下去,瞪了他一眼,然后回到卧室,用力地把门砸合,上锁。我把鞋蹬掉,上床,把床头的风扇打开,又用被子把自己裹紧,紧到呼吸都受阻。
不知不觉中,我睡着了,身上密密地出了一层汗,被热醒,又睡了过去。
反反复复,半梦半醒,胸膛像被重物压制一样,闷痛。门似乎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我听到了一串钥匙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又模糊地感觉到房间里有瞬间变得光亮,但我仍然不想醒来。
直到我感到床下沉,有个人躺在了我身侧。一阵呼吸的热流轻轻喷在我的耳后,我睁开眼,意识模糊地一瞥,看到萧新阳用手指捏着我一缕头发,放在鼻前轻嗅。
我问:“你在干嘛?”
他把头发放下,说:“我想你,我想带你走。”
“没有你,我也可以自由。”我拒绝了这个到如今已经没有价值的提议,“上大学之后,我不会再回来了。”
“前段时间,我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但是又是这个理由,促使我回来。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决定垂死挣扎一次。”他的手下移,指尖划进我的手指之间,紧紧扣住,手心相贴。
我惊恐地把手抽出来,微微起身,却又被他翻身压了下去。
他说:“在很久之前,我就见过你,从那时起,你就像固定在我心脏里面的纤羽。”
我惊讶到声音都发颤:“你怎么会对着我说出这样的话?我们是亲兄弟啊。”
“我知道这是不对的。”
“这何止不对,简直就是……恶心。”我无法找到足够准确的词汇来描绘这种感情,如果可以,可能还要难听百倍。
“我明白了,你恐怕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吧?”他苦笑,整个人都在抖。
“如果你能断掉这个念头……”
我的小腿瞬间发麻,双手无力,因为他带着炙热的呼吸吻了上来,舌尖轻轻勾着我的上颚,将腿挤入了我的双腿之间,向外推。
为什么他身上的味道会那么好闻,手指会那么热?
我清醒无比。
“你回来,是为了把我拉向深渊吗?”我把裤子提上,翻身,头靠着墙,眼睛睁大,一动不动,“你真是个烂人,现在,我也烂掉了,是不是就更像你了?”
“对不起。”萧新阳靠上来,抱住我的肩膀。
我忍不住干呕,胃里一阵一阵地泛恶心。
特别恶心。
因为他本是我眼中最纯净的灵魂。因为这是一场合奸,整个过程我心动不已。
他收回了手。
“我会改,我发誓。在改好之前,不会来见你。”
他教会了我去做“不对”的事,我教他一定要去做“正确”的事。
到最后,正确和错误,连我自己都分不清了。也许它们从未明晰过,也许所谓正确,也是带着某种目的来挟持人的思想的。我被它挟持,并被授予了终身会员。这让错误带来的欢愉显得可耻。
我不愿意正视这种可耻。所以,我再也没能见到萧新阳。
他自杀了。
他在我之前自杀了。
我才把刀插进自己的肚子,就听到了他的死讯,我满手是血,摇摇晃晃地走出卧室,抢过我妈妈手中的电话,跪在地上,轻声问:“他的尸体在哪儿?”
他把自己烧死在了屋里,没留下任何遗物。
办案的警察问:“他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三伏天,还穿着毛衣。”
我按住了自己的眼睛。
几天前,家里遭了贼,主卧和书房被翻得一团乱。没有任何财物丢失,那个人闯进来,只为了把亲子鉴定书烧成灰烬。
小偷给我留了一封信,他说:“我改不掉。”
今天,我自杀前才给他写了回信,投进信箱,大概两到三天才会寄到他手里。只有在死前我才敢说:“我也是。”
我哭出声来,为了我们两个共同的死亡。
一只手向我伸过来,接住了那些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