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人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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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师进入了教堂深处，康斯坦丁无所事事地观察着周围，它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像几天前一样，沉在黑暗中，从角落里投来不怀好意的打量，但康斯坦丁闻得到那味道，它是全新的，像枯死的树，旧的被消灭，新的在原地长出来。这是一门古老精细的手艺，那东西在这小地方待得太久了，久到愿意搞出这些既陈旧又奢侈的制品，除开观赏价值，这教堂没有一点用。
亚当跟在康斯坦丁的身后，在经过一个拐角时，他瞄到了墙上被牢牢钉着的无数头颅，它们呈现出不同程度的腐坏，离他最近的那个属于一名年轻的人类女子，她的金色头发如同枯草一样垂落，眼睛蒙着一层白翳，像两枚脏兮兮的玻璃球，浓绿色的枝条从她的嘴唇中间长出来，有一些结出了花，那花有一副儿童的稚嫩容貌，齐齐地冲着走廊露出笑容。
它们是活的！亚当恐惧地想着，寒意窜过脊背，他飞快地伸出手，拽住康斯坦丁的衣袖。
康斯坦丁不耐烦地转过头，亚当压低了声音低吼道，“我以为这里是个教堂！”
“它是。”康斯坦丁抽出那片布料，亚当又握住了他的手腕，那手心里满是冷汗，巫师皱着眉，“可它不应该是这样！”亚当指着墙壁上的头颅，他们还在往前走，他看到一个露出一半头骨的脑袋，它被砍去了一截，像个被踩扁了的易拉罐，无数红色液体从里头流淌出来，带着硫磺和铁锈的臭气，那流速散漫且消极，但它保持着这架势太多年，整片墙都泡在了血泊里，墙皮底下的砖石也是深褐色的，夹缝里凝固着颜色更深的污垢。
“你不能要求它为了迎合人类而把自己的品味掰到正轨上，它活得太久了，难免脑子生锈。何况人类也喜欢干这个，把自己的战利品钉在墙上，它只是照搬。”康斯坦丁说，他竖起一根手指，一些细小的光点无声地落在空气中，轻飘飘地浮在亚当和克莱门特的周围，拖着长长的尾巴，像是一颗颗银色的星星，尽管那光很冷，亚当依然觉得自己感动得都快哭出来了。
“放开我的手。”康斯坦丁说，他仇恨地盯着那只手，一副耐心告罄随时会把它砍下来的德性。
亚当感觉到他们接触的部分一阵不舒服，他缩回手，指尖泛起细微的银光，薄得像是一层冰，他的力量飞快而贪婪地涌上去，想要将它变成自己的一部分。它们旁若无人地在他的皮肤底下展开了一场交战，尤其是属于康斯坦丁的力量，它没有一点外来者的自觉，枉顾客人该有的规矩，他的手指好几次裂开，能看到里面白森森的骨头，血肉散发出老去的气息，然后仿佛再也无法坚持住地死掉了。
亚当瞪着他的手指，好几分钟过去了，银光依然懒洋洋地盘亘在那里，它比最开始要大了一圈，但显然没有吃得太饱，他剩下的力量跑得看不见踪影，躲在他身体的深处怯怯发抖。
老天呐，他怎么会产生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的错觉，这根本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我的手......”亚当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他已经完全把那些头颅的事抛到了脑后，他们在走廊的尽头拐弯，神父在一扇小小的木门前停下脚步，他小心地推开它，里头露出一线光亮。
“您不进来吗？”他转过头，弯下腰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您该看看这里头的东西，我主的造物，总是不同凡响。”他忧郁地说，眼睛里有着截然相反的炙热，他热烈地盯着康斯坦丁，希望他点头。
“造物已经死了。哪怕它是个大人物，也不可能做到这件事。”康斯坦丁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他轻易地激怒了那个狂信徒，亚当顾不上他的手指，挡在康斯坦丁和克莱门特的身前。
“退后，先生。”他警惕地说。
神父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门内，他们站在门口，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这是一间更衣室，摆放着圣祭用的器具和礼服，墙壁上有一枚巨大的逆十字，在蜡烛的光芒下投射出长长的黑影，一名穿着红色长袍的少年站在那里，手脚被黑色的皮革绑住，浑身扭曲成一副苦难的样子，那景象叫人窒息。
“上帝！”克莱门特叫了一声，她很快捂住嘴巴，飞快地看了一眼康斯坦丁，然后垂下头去。
亚当靠近了一点，他走进门内，看得更清楚，十字架上的少年不超过十三岁，皮肤白得像是冻奶油，在烛光底下有蜂蜡一样的光泽，黑发披在肩上，袍子盖过他的脚面，长长地拖到地上，他美极了，如同一个真正的受难天使。
“他是一个杰作！”神父痴迷地说，他抚摸着少年的脚踝，然后是小腿，动作色||情极了，“我主创造了他，他的全部身心属于我......”
“你最好放下他。”康斯坦丁冰冷的声音传来，他们转过头，发现他已经站在了房间的角落里，离那少年远远的，阴影笼罩住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黑猫跳上桌子，它消失了一会儿，然后出现在这里，冷森森地看着十字架上的少年，猛地扑了过去，它跳得很高，超出一只猫能够达到的极限，咬下他脸颊上的一块肉，红色袍子被扯开，粘稠的血顺着他白皙的脖子淌下来，流进领子里面，像一条条爬行的蛇。
“不！”神父凄厉地大喊起来，他扔下灯，跌跌撞撞地拽住少年的衣角，那袭红色的布料轻飘飘地落下来，底下的情形实在称不上香||艳，他有一截完整的脖子和双腿，但那中间的部分，空荡荡一片，能直接看到后头的墙壁和金属支架，他是一个残次品，哪怕有着一副精雕细琢的容貌，也没法掩盖这事实。
“你管这个叫做造物？”康斯坦丁从黑暗里走出来，黑猫吐掉肉块，蹿进他的怀里，巫师替它擦掉嘴边的血迹，亚当回过头，他们之间有种怪异的协调，他想，他们都清楚这少年有哪里不对劲，克莱门特也知道一点，鬼眼这种能力总是那么好用。
神父没有理他，他惶恐地试图把那布蒙回它原本该在的地方，他小声而持续地叫着一个名字。
“加百列！他给了这鬼东西一个天使的名字！”亚当叫道，他上下打量着那少年，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一些显圣的痕迹，但一无所获，他是个畸形，哪怕放在垃圾场里，也没有人愿意捡回家给他穿上一件整洁的红袍子遮住那巨大的瑕疵。
康斯坦丁张开手指，像拉住了一条无形的丝线，空气被紧紧地拽住要害，房间里的摆设不安地震动着，无数银色的光从他的手掌心里喷发出来，脚下的石板被融化了，然后是长桌和椅子，那是一片明亮的光，神父牢牢抱着那残破的少年，好像除了他其他任何都不重要。
“加百列。”他叫着那孩子，口气温柔，他从来没睁开过眼睛，但也不是真正的死去，这就够了，他俯下身蹭着他洁白的额头，按下逆十字架低端的一颗宝石，它是翠绿色的，像一只活灵活现的眼睛，发出一阵轻响，更衣室猛地下沉，几样圣祭的器具飞出杂物堆，银色的力量在它们之间牵系成线，那光变得越发璀璨，几乎要刺瞎人的眼睛。
亚当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看到康斯坦丁抱着他的猫，他仰着头，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陷阱，他看向虚空的深处，像是为此失去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
亚当行走在黑暗中，他手上提着一盏灯，它本来属于那个神经兮兮的神父，可现在在他手里，他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可他不敢停下来。他环顾这片空间，没有尽头，也看不到来时的路，周围黑漆漆的，没有声音，没有气味，像个永恒的牢笼。
他可能会在这里走到老死，亚当绝望地想，大概过了几十分钟或者也可能是几个小时，他感觉自己累极了，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双腿重得像是灌进了铅，拒绝再往前多走一步。
“嗨。”就在亚当想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其实这很没有必要，这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显得比较特别，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他的耳畔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那是一个问候，却不仅仅是一个问候，亚当站起来，拎着他唯一的家当——那盏灯，跑出很长一段距离，直到他确定已经离得足够远。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他的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像是拿不准是该继续接近还是就站在那里，“嗨。”它轻柔又坚定地重复着这个单词，像是一定要得到一个对等的回应。
“嗨。”亚当一面哆嗦着，他的力量完全消失了，他从来不知道那东西能给他这么大的安全感，一团银色的光在他手掌心里升腾起来，像是一只脆弱的雏鸟，缓缓睁开眼睛，叫人感觉到惊喜。
那是属于康斯坦丁的力量，它覆在他的手指上，安静而无害地插||入了这段对话。
“请您回过头来。”那声音继续说，亚当战战兢兢地转过身，那里本来应该空无一物，但现在有了，一个眼熟的逆十字架，大概有一栋楼那么高，一团柔和的光落在横线上，缓慢地显出形体来。
亚当瞪大了眼睛，从那袭红袍子直到它秀颀的脖颈，最后定格在它的胸脯上，“你是个女孩子？”他古怪地问道，尽管那性||征并不明显，但它确实有了一个性别。
它看着他，微笑起来：“我叫加百列。”
“可那并不是你的名字。”亚当说，他在横线的另一边坐下来，握着康斯坦丁留给他的力量，他感觉手指都快冻僵了，但一点都不想松开。
“他叫了我好多年。”它......她忧郁地说着，伸展开手脚，亚当发现她的肢体格外纤长，衬着那件大红色的衣服，有种超乎寻常的吸引力，如果她是个正常人，他一定会泡她。“他希望我是个女孩子，你知道吗，加百列在传说里有女性的身份。”她轻声说。
那神父是个变态。亚当笃定地想，心不在焉地回答她，”这是哪儿？”
“我的心里。”亚当扭过脸，表情像是听到了一个天方夜谭，女孩子得意地微笑起来，当她拜托了那副人偶的样子时，肢体同面部表情丰富过了头，“我看着你来到这里，一直走，我以为你能走到尽头，可你停下了。”她用一副遗憾的表情对着他，好像他错失了一个绝顶的通关大礼包。
“尽头有什么？”亚当问。
“我不知道。”女孩子说。
“可你说我们在你的心里！”亚当站起来，粗暴地拽着她轻薄的红色袍子，布料在他手心里燃烧起来，像一团焰火，但那实际上没有什么温度，它是虚幻的，就像那个女孩子，轻飘飘的，像抓着一团空气，似乎并不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里。
他开始有点相信那荒谬的说法了，他们正在她的心里，而眼前的只不过是一个灵魂的投射。
她是活的。她是一个真正的造物，尽管表面残破不堪，但毕竟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思想。
“没有人能够看清自己的心呀，先生。”她说，并不反抗，亚当看到她的眼睛，那是一种浅浅的蓝色，如同一小片宁谧的湖水，那伪装造物的家伙不知道用什么替她装上了这样一对明亮的眼睛，那里看起来悲伤极了，茫然得仿佛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出口。
亚当放开她，颓然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我该怎么出去？”他问，并不抱有希望，从某个方面来看，这女孩子就像一个白痴，她存在着缺陷，而正是那缺陷困住了他。
“我不知道。”加百列寂寞地说，“他没教过我。”她抱着双腿坐在十字架的横杠上，盯着地上那盏灯说道，“我喜欢光，它能照亮这里，除了我，只有它进得来。”
“......送给你。”亚当说，他靠在十字架上，望着头顶上的黑暗发呆，他来到这里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为了陪伴一个寂寞的灵魂吗？这太扯了，他不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天呐，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女孩子抱起那盏灯，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那灯在她的手里融化了，变成一些发光的液体，流入她的身体，她的胸膛整个亮了起来，那光芒越来越大，像个太阳，将整片世界映得一片明亮，他看到无数裂纹在头顶的地方显现出来，它们飞快地蔓延着，在光照过的地方伸展出去，他手指上的银光缓缓向上浮去，拉出一条细细的光带，这世界一片片地裂开了，他看到康斯坦丁的脸孔，他站在那儿，冷静地看自己。
“再见。”女孩子说，她浅蓝色的眼睛里流下眼泪，一个虚伪的产物不该离光那么近，她很快就要死掉了，“它有一颗心脏，就在它的根部......”她努力朝他挥手，那是神父告诉她的礼仪，她从来没机会尝试过，亚当在光里握住她的手，它又柔软又纤细，他知道她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便停止了生长。
“再见，加百列。”亚当郑重地向她道别，几秒钟之后，这世界完全崩塌了，那个逆十字架孤零零地竖在世界中央，像是一座坟墓，它会长久地存在下去，象征着那女孩子背负的罪孽和背德，她沉睡在那墓里，再也不会有人打扰她的安眠。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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