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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番外之柳昶篇 ...

  •   迷迷糊糊中感到一阵凉意,不自觉地蜷起身子,隐约听到什么东西叮当作响。
      那凉意挥之不去,实在讨厌得很,更丝丝缕缕顺着衣服缝隙钻了进来,下意识地将身子缩得更紧,却毫无用处。
      只得醒来。
      坐起身费力地抬手揉揉额角,叮当声络绎不绝。

      借着微光环顾四周,局促的天牢、狭小的气窗、单薄的囚衣、沉重的镣铐、还有身下潮湿的稻草和放在角落里散发着臭味的溺桶……
      我摸着腕上冷硬的铁镣,暗自苦笑,一个多月了竟然还未习惯,恐怕也没有多少时间让我习惯了。

      琼林宴中出口成章意气风发的少年榜眼,
      朝堂之上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的御史大夫,
      诗会私宴间儒雅潇洒云淡风轻的睿智青年都已经一去不返。
      此时,此地,只余一个罪有应得的阶下囚,在仲秋清冷的早上蜷缩在天牢的一角,瑟瑟发抖,近乎冷漠地等待那意料之中的惨淡结局。

      当羽林军冲入府中拿人时,梅相惊愕震怒、茹芳惶恐恸哭,家仆们茫然失措,柳府上下乱作一团,而我,除却一丝不甘便只余平静。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虽少了几分运气,但我并不缺乏承担结果的勇气。

      被两个军士除去官帽剥去官服套上枷锁镣铐。
      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乱糟糟的,只听得梅相气急败坏地高叫,诬陷,这是诬陷,他要立刻进宫请皇上做主。
      不知怎的,心中反觉得一丝好笑。
      被那两名军士牵了从容地往府外走去,忽然听得一声尖叫,夫人昏倒了。
      不由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远远看到茹芳倒在两个丫鬟怀里,扫过她臃肿的身子,心下有些惆怅。
      一招错,满盘输。
      若非如此,那个孩子一出生便可站在一个强大帝国的顶端俯视芸芸众生,而今,也不知能否活着降生尘世。

      到了大理寺,主审官竟是那近来大出风头的窦融窦青天,也是,宋文为其父所累赋闲家中,还不知如何了。
      我微微一笑,也不劳动窦大人用刑,有问必答。
      动机、同伙、合谋、计划全部和盘托出娓娓道来,一旁的笔帖式运笔如飞,写下一篇洋洋洒洒的好……口供。
      末了,窦大人疑惑地看我半晌,忽的厉声喝问,为何替人顶罪?!
      我失笑,看来是我认罪认得太爽快了,惹人疑窦。
      事实如此,柳某罪无可恕,如今供认不讳也只是想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窦融将信将疑地让人将我带下去。
      但是他最终会知我所言不虚,在他审问了其他所有参与宫变的案犯之后。

      我进来时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天气尚暖,如今已是九月末十月初的光景,一日冷过一日,尤其以黎明时分寒气最重最是难熬。
      我站起身来,努力在狭小的囚室中展臂伸腿,活动僵冷的四肢,手铐脚镣一齐叮当作响,乍一听也算清脆可爱。
      我很少想起梅相和茹芳,当年茹芳的才情美貌和家世很是满足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可是相处日久世家小姐的优越感与挑剔和梅相那盛气凌人的态度也让人着实难受。
      外人眼中,我就是借了梅家的势。
      戏文里的只讲到穷书生娶富家女的风光,却从来不提入赘后的憋屈。呵呵,误人子弟啊。
      江儿溪儿被他们的母亲和曾外祖宠坏了……

      独居一室,虽好静,日子久了却也难耐孤寂,有时故意弄点声音出来,只是不敢听久,听久了便觉着心里空得慌。
      故而身子略略暖了一些,我便停了下来,在角落里坐了,静静注视着斜上方那眼气窗,看着那一缕光线从灰暗渐渐明亮,打发时光。
      眼见着天气越发寒了,身上单薄,日子也越发难熬,这才坐下两盏茶的功夫便手脚冰凉,只得站起身来努力活动,叮当声又起,与腹内咕噜声两相应和,烦得很。
      忍不住腹诽泰王拖泥带水,我大罪已定,早点斩了便是,何必临了再让我受一遭儿饥寒之苦?
      对着手哈了两口气,抬头看看天色,老刘头该来送早饭了。

      天牢里早晚两餐,早餐一个馒头一碗稀饭,晚餐再多个青菜豆腐。分量虽然不很够,但是饭菜都是热的新鲜的,显然有人特意关照过了。
      只是由奢入俭难啊。
      十几天前,皓王来看过我一次,带了些酒菜。我二人在牢中对坐,不远处至少五六人盯着。那些酒菜搁在往日也就随便夹两筷,那日却险些让我失了最基本的礼仪。
      吃完了,我捻起袖子擦擦嘴角抬眼看向皓王,他倒没怎么吃。也是,他虽然与我合谋犯下弑君之罪,毕竟身份在那里,这些日子被圈禁在宗人府,却不至于挨饿。

      多谢殿下赐饭。我看着他,苍白依旧,但眉宇间少了几分沉郁多了些淡然。
      他微微一扯嘴角,我已被废为庶人,当不起这称呼了。二哥命我去灵州守皇陵,明早就动身,今日特来辞行。
      新皇仁慈,我顿了一下,灵州苦寒,秦兄多保重。
      他没有王妃子嗣,孤身上路晚景凄凉。但比起我,算是好的。
      他轻轻点头,谢谢。
      没说什么宽慰我的话,也算知趣。
      二人沉默半晌,都无话可说。我与他本是利益驱使结成同盟,相处时日不多更谈不上相知相惜,而且他孤僻寡言,才情风度更是一般,根本不是我欣赏的类型。只有那日,看到他逼迫那人立他为嗣时眼中流露出的决绝狠厉,像极了那人平素杀伐决断的样子。这才惊觉面前这慈懦平庸的皇子身上到底也流着那人的血,即便事成也未必由得我随便摆布。
      如今事败,我与他便只剩一点同病相怜。

      为何助我?他突然问。
      我抬头看他,半晌笑道,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看着我,将信将疑,却不再追问。
      你不奇怪我为何突然决定争位吗?
      为何?我不好奇,但他想说,听听无妨。
      他疯了!
      这话锋转得太快,哪个他?疑惑地看向皓王,刻骨的恨意中带着深深的鄙夷。
      真没想到那个骄傲自负阴险狡诈的小人竟然疯了。整日里想着害人,如今落了势就疑神疑鬼怕被人害了去,愣把自己给吓疯了。哼,被他折磨了这么多年,忍无可忍才……,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我皱眉,这没头没脑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父皇那么器重你,你为何默许我……用药?
      他话锋再转,又回到我身上。
      我苦笑,无言以对。
      他定定地看我片刻,突然欺身过来,附耳道,你也不甘心吧。
      我一震,心若擂鼓。
      他见状一笑,纵使父皇才情出众气度非凡,但那样的关系……
      我一怔,恍然大悟。
      正色道,我与先皇绝非那般!
      他闻言审视了我片刻,才点点头,坐了回去。
      一会儿他便起身告辞,临走淡淡地问,日后史书中会如何评价你我二人?
      我看向他,自不量力,小丑跳梁。
      他看向我,利欲熏心,忘恩负义。
      二人哈哈一笑,就此别过。

      我揉揉空空如也的肚子,抬头看看天色,送饭的时辰早过了,怎的还不来?
      挨饿的滋味不好受。
      辗转片刻,忽听得外边脚步杂沓,渐行渐进。
      难道是……时候到了?

      无需多想,来人不多时便到跟前。隔着牢门借着微光,看清当先一人身着簇新的红色官袍,身姿挺拔容颜俊俏,身后跟的几个人手里拎着食盒。
      他看着我,老师,我来看你。
      我一怔。尤记得第一天到太学上课,那白瓷似的孩子瞪大眼睛直直地看过来,可爱非常;还记得那个疲累的青年蜷在床里沉沉睡去,表情柔软……
      随即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草民妄读圣贤书,实在羞为人师。韩大人直呼草民姓名便是。
      他闻言一窒,却不说话,只示意身后狱卒开了门,让他们将饭菜都摆了上来,还命人去了我的手铐。
      等人都退下,他慢慢走过来,坐在我对面。
      看着一桌丰盛的酒菜,当中我最爱的松鼠鲑鱼更是香气扑鼻,不由食指大动。
      我揉着手腕,笑道,呵呵,我还道皇上恁地小气,临刑前连顿饱饭也不给?瞥了眼对面人簇新的红色袍袖,升到四品了,恭喜恭喜,当今圣上英明神武,韩大人青年俊杰,前途不可限量……
      老师!
      别叫我老师!
      ……子青。
      一声子青,满腹莫名的怨气酸气都散了,端起碗默默地吃了起来。
      我不愿见他,用这般狼狈的模样;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对着那般光鲜的他;只能吃。
      他起身打开一旁的包袱,翻出一件厚夹衣给我披上,又取了香炉燃上一炉子檀香,宁静祥和的味道飘荡开来,掩去了牢中不堪的味道。
      做完这些,他过来静静地坐到我身边,间或递过一盏酒或一块帕子,一如既往的体贴而温柔。
      有那么一瞬间,我忍不住想,若时光能够停留在这一刻多好啊,随即自嘲地摇摇头,狠狠咬下一块鸡腿。

      待到酒足饭饱,他却不急着离开,只看着我,欲言又止。
      这时候,我反倒心平气和了。
      家里好吗?
      我家老太太没能熬过去,父亲伯父报了丁忧,但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被圣上夺情了。我侄儿也没保住,其他人都好。
      我抬眼看去,臂上果然缠了圈黑纱。
      早点回去吧,多陪陪你家人。
      今天我是来问个明白,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见他神色间难掩的痛楚与关切,让我心中微微一动。
      ……无非是为权势名利。
      你?怎么可能?
      我苦笑,怎么不可能?身处权力的漩涡,有谁能不受诱惑?我一介凡夫俗子,怎能幸免?
      我不信你会害先帝。
      又来了。
      我冷然道,这世上多得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你怎知我不是其中一个?
      就凭先帝对你的关爱和你对先帝的……
      我与他不是那种关系!
      他怔了片刻,凑到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我大惊,伸手板住他的肩膀,咬牙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他平静地望着我,看来我猜对了。
      事到如今,反倒坦然了,放开手,给自己倒了杯酒。
      淡淡地问,谁告诉你的。
      猜的。你的名字,你的年纪,眼睛的样子和尾指的形状。
      我垂头寻思片刻,果然如此。他与我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这些事情便是茹芳也未必能注意到。
      不要乱说,对你没好处。
      他穷追不舍,你们之间情谊我自信不会看错,所以我怎么也不相信你会……一定是另有隐情!你告诉我,我去求皇上……
      我摆手,皓王是他的儿子,不是也……凭什么我就能比他好。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该明白我有多不甘。都是他的儿子为什么他们能有机会登上大宝,一展宏图,而我却只能屈居人下?我比谁差?!
      我看着自己的手,依旧白皙、修长、有力。一开始,我寒窗苦读的确只是为了离那个人近一些,但是入了官场接近权力,怎能不受诱惑?你从未真正接近过权力的顶端,你没有品尝过那种手握大权生杀予夺的兴奋与迷醉,所以你不懂我的野心与渴望!
      他却还要为我争辩,皓王与你怎一样?先帝一向不喜欢他,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多少情分,再说他之所以铤而走险全是因为兴王。
      兴王?
      兴王……疯了?
      是。
      你知道他们……嫌隙极深。
      他窘了一窘,很偶然得知的。
      那时泰王突然离开王府强行进宫,与你有关吗?
      恩,当时情势急转对兴王极为有利,我见皓王面露狂色匆匆往宫里赶,忽感不安这才鼓动泰王,没想到……
      我苦笑,原来我毁在他的一念之间。
      子青,若不是你,韩家早没了。我打算……
      我打断他,不管你有什么十全十美的法子,都不要使出来。
      为什么?他定定地看着我,红了眼圈。
      心中一阵柔软,轻笑道,虽是皓王动的手,我却默认了。……他待我着实不错,是我对不起他。……罢了,如今一命偿一命也算痛快,好过日后良心难安钝刀割肉。
      他垂头默然。
      我摸摸他的脸,一手湿热。别难过,当初帮你也是为了打压兴王,你不欠我。
      他按住我的手掌,将脸埋了进去。
      湿热一点点从我的指缝漏到他的手里,再流进我心里。

      半晌,我凑过去附在他耳旁轻声道,若有来生,我柳昶定要生在帝王家,让天下人都看看我的手段。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他依旧埋在我手里,用力点点头。

      我呵呵地笑。
      上天待我不薄,临了儿让他来送我一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2章 番外之柳昶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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